《当苹果醋遇上二锅头》江北土著

16、震惊

　　第二天，周嘉琛偏要拉着许念瑶跟他出门办事。
　　同事之间，最方便的，莫过于借公事来谈私事了。

　　许念瑶哼着小曲，搭了周嘉琛的顺风车，驶向政法大学。今天是他们恩师李教授出院后的第一次授课。
　　“师姐，见李教授很紧张吗？”周嘉琛听了一路的哼唱，始终一个调调，很是无奈。
　　“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许念瑶紧了紧握住扶手的拳头，“我愉悦，不行吗？”

　　其实，许念瑶真的有些忐忑，自从事业一落千丈后，她还没有回到这里，去看一看老师。
　　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总想着还是等再次声名鹊起后再来。怎么着都得衣锦再还乡，不是吗？
　　然而，这次硬被周嘉琛拖了出来，反倒并没有什么埋怨。好像一切水到渠成。

　　周嘉琛注意到来自副驾驶的哼唱已经停止很久了。
　　阳光照进车里，照得许念瑶的面容也看不真切，只觉得暖洋洋的。

　　他们来得不算太巧。办公室里没有人，李教授正在上课。
　　周嘉琛把捧着的一束定做的花，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两人又走向教室。

　　教学楼旧了很多，有些墙纸因为夏天受潮，微微剥落，但是安静依旧。除了多了好些新式的自动售货机之外，与多年以前别无二致。
　　三楼的教室外，还是能听到老师的小蜜蜂偶尔发出“滋滋——”的电波声。他们绕过一个个传出中文、英文、日语的教室，来到了阶梯教室门口。

　　四十五分钟的课程已经接近一半，两人就像当年上课迟到的学生一样，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推开后门，坐到了最后一排。
　　然而，西装革履的两人还是引起了不少关注，尤其是来自后排的手机党、看剧党以及零食党。

　　许念瑶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前排转过来的困惑目光，抬眼却对上了讲台上熟悉的眼睛。
　　还是那么睿智，多了几分期待。

　　李教授瘦了，却显得更加精神矍铄。
　　五十好几的人，仍然打扮得一丝不苟，那个年代的海归派头，比现在优雅多了。

　　他也不过是看了许念瑶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
　　“好，同学们，既然刚刚讲到了辩论技巧，接下来，就让大家看一段我过去学生的模拟商事仲裁，大家可以自由根据视频中同学的表现来进行评价。”
　　讲台下的学生们，看起来很开心。想想在大学时，课堂中放视频似乎真的意味着休息片刻。

　　当视频的进度条开始移动的时候，许念瑶的呼吸凝滞了。
　　画面上是那久远而又难忘的回忆。
　　那个皱眉、抿唇、歪着脑袋倾听的长发女生，不就是从前的自己吗？
　　但是，熟悉而又陌生。这一场的模拟仲裁庭，她印象已经不是很深了，前因后果都记不清了。

　　她专注地看着，看着从前稚嫩的自己，面对对方的刁难质问，故作镇定地站起，然后各个击破。
　　“尊敬的仲裁员，被申请人事前拟定的合同是根据国际货物买卖公约第x条制定，我重申以下几点……”
　　一、二、三点逻辑清晰，有些刁钻古怪的角度，甚至现在都难以想到。

　　她并不咄咄逼人，但铿锵有力的语调，夹杂着难以抗拒的味道。
　　就像是风华正茂时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令如今的许念瑶都有些血脉喷张。
　　她似乎把这种魄力弄丢了好久好久，可是现在，在她的血液深处，好像有什么蛰伏的力量，蠢蠢欲动。随着画面上自己的语速加快，这种力量仿佛就要迸发出来。她甚至能听见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

　　许念瑶笑了，她承认，是今天最认真的学生。这堂课，有毒。
　　周嘉琛也笑了，这段视频，之后一直都是李老师的教学必放，自己当初也是因为欣赏了她的英姿，从此对她念念不忘。

　　很快，视频到了尾声。
　　李老师任由投影变成黑色，看着台下的同学们：“有哪位同学愿意点评一下吗？”
　　刚开始，没有人举手。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周嘉琛淡定地举起了手。
　　许念瑶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喂，你疯了吗？还不快把手放下！”
　　周嘉琛推了推眼镜，摇了摇头。

　　“好，最后的那位同学，你来说。”
　　许念瑶扶额，这师徒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一逗一捧，真把课堂当茶馆了吗？
　　她撑着脑袋，不去看那些转过来的学生们，到时候被认出来可是真的尴尬了。
　　她不再是学生时代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子军了；沉寂了太久，若是突然间被认出来，之后该怎么办？

　　“这一场模拟仲裁庭，是经典；从视频上看，同学们的手上除了一张白纸，没有其他东西。这说明，视频里的同学都是临场发挥。随机应变，能有这种效果，应该说是超水平了。”
　　周嘉琛不知是第几次看这场仲裁了，他甚至能背出许念瑶所说的每一句话。
　　“其中，表现最好的，我想大家有目共睹，是第三位申请人代表律师，那个长头发女孩。三段论的论证方式，十分精彩；很多看似会以汝之矛，攻汝之盾的地方，都巧妙地转化，仿佛看到了一场真正的田忌赛马。”
　　说着，他不露痕迹地朝许念瑶眨了眨眼，恶作剧一般。

　　许念瑶的脸有些发烫。
　　这种溢美之词，怎么可能属于她？莫不是周嘉琛又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然而，周嘉琛面不改色地坐下后，更多的同学举起了手。
　　大学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缺积极向上的，就缺第一个吃螃蟹的。

　　“我很欣赏……”
　　“我觉得……”
　　个个都提到了她，个个都毫不吝啬赞赏。
　　看着这些比自己小了好多的孩子，面面俱到地给视频上和他们差不多大的自己点评，许念瑶忽然间有了错觉。
　　自己好像这些年越活越回去了，她是不是真的把什么给丢了？

　　“好了，好了。各位发言的同学，下课之后到我这里来登记一下。”
　　李教授低沉的声音响起，还是老一套，熟悉得差点把她逗乐。
　　“同学们说得都很好，的确，视频上的这位，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是一名律师，不奇怪吧？”
　　下面的同学丝毫惊讶也没有，这的确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家可以发现，她不但思维逻辑很清晰，在发表意见的时候，也能产生很强的感染力；这就是难能可贵的一点了。”
　　同学们赞同地点着头，甚至连后排的打酱油党们偶尔也会抬头看看。
　　“辩论技巧是可以学会的，但是人格魅力很难。这位同学是典型的遇强则强的性格，这也注定了她的发言会产生震撼的张力。但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我希望的是，大家能够发现自己的特征，把能够打动人的一部分放大，久而久之，这就是你自己的人格魅力。”

　　李教授总结的时候，好像望着远处，没有看任何人；但是许念瑶觉得，这番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遇强则强？
　　真是当局者迷啊。但好像真的在说自己，以前的自己。
　　是什么时候，把这些藏起来了呢？

　　下课之后，李教授被登记发言的同学们包围了。
　　许念瑶和周嘉琛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人堆，看着叽叽喳喳的同学们，也只是草草地和李教授打了声招呼。

　　他们走在中午时分的林荫道上。
　　阳光正好，砖红色的西式建筑，已经有些旧了，却更显内涵。
　　教学楼还是那么严肃，图书馆也还是那样有魅力。
　　许念瑶看着来来往往，背着书包的学生们，颇为羡慕。
　　他们的脸上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没有被社会浸淫的纯真。

　　远处，走来一群穿着正装的孩子，个个脸上表情严肃。
　　仿佛是穿上了这一身，就真的成为了身经百战的法律工作者。
　　许念瑶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在学生会、在模拟法庭，期待而又激动地穿上衣服，摇身一变，侃侃而谈。
　　年轻真好。

　　林荫道旁，是被铁丝网隔开的篮球场，球场上的孩子们生龙活虎。
　　快入冬了，好些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可是头上仍然能看得到汗珠。

　　他们就这样走着，边走边看。
　　“想当年，老是想和别的班比赛，结果次次输，还怪人家外援好。”
　　周嘉琛从前也是鲜肉一枚，不过，人家现在也是。刚刚课堂上还听到有迷妹们窃窃私语，说他帅。

　　“你也别老绕弯子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的弯弯道道。”
　　许念瑶背手走着，不再追忆青春。
　　周嘉琛倒是一惊，他有点摸不准许念瑶到底想说什么。难道真的看出了暗恋？

　　“文诚软件公司的那个案子，你……帮我留着。你放心，我不耽误的，等这阵子忙完了手头的活儿，就去看看。”
　　自己摔倒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鸵鸟也做够了。今日一课，就像是受过洗礼了一般，颇有种浴火重生的感觉，希望不是一时。
　　周嘉琛的算盘，是厉害。

　　周嘉琛闻言，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原来说得是这个。不过，这不就是初衷吗？如今计划通，有什么好沮丧的？
　　“我们去食堂吧，材料我就带在身上，到那里再看。”

　　当许念瑶翻开案卷的时候，忽然间，浑身僵硬。
　　被诉一方的名字是“万钧工作室沈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