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轻安》落清未

3、偶遇

　　归永南部与歌宁接壤的边界小镇上，聚缘楼。
　　掌柜的今日很高兴，楼里先后来了两拨人马，出手阔绰，订满了平时鲜有人住的一等房不说，还个个丰神俊朗，气质不凡，怎么看都是大贵之人。打着算盘瞅着楼上，想着怎样留他们多住几日才好。
　　聚缘楼一等房共六间，两间在顶楼，其余四间在下一层，装潢豪奢，但价格昂贵，平常很少有人住，今日却是难得的住满了人，但乍一看去却是人气全无，静的跟没人似的。跑堂小丫头巧香不由的放缓了脚步甚至气息，竟有些紧张起来。掌柜的千叮万嘱这些人来头肯定不小，非富即贵，要好生伺候着，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先前来的那两位住顶楼的她没见着，后来那拨人她倒是撞见了，不像是那种穿金戴银满身铜臭的富商巨贾，反有几分翩然出尘的感觉，全无世俗之气。想着又能见到那个俊美的男子，少女脸上不由染上了几分娇羞，第一次觉得这差事简直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分，连手中提了这么多年的水壶都仿佛沾了那人的仙气，成了盛灵泉仙水的稀世宝贝了。
　　心怀期待而又略忐忑的敲响了第一扇门，却只闻得了淡漠的一声“不必了”，略微失望，安慰自己没关系，这里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人。可接下来两间干脆无人应，不由丧了兴致。步至最后一间，刚想敲门，门却突然开了，吓得她“啊”地一声后退，却是没踩稳，险险的向后倒去，装满了开水的壶也脱了手，眼看就要砸落到她身上。巧香绝望的闭上眼，等着灼痛降临，心想自己这脸今儿个估计是毁了。然而片刻过后并未如自己想象般，既没有摔倒坚硬的地板上，也没有滚烫的水兜头浇下，反觉得有一丝清风拂过，柔柔的让人觉得舒服。鼓足勇气掀开眼帘，入目却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想见的人，那样俊美的相貌，那样温柔的目光，一手稳稳地揽住自己，另一只手提着方才险些酿祸的水壶。巧香对上满含关切的目光，不觉得面带桃色，眼中飞出的朵朵桃花足以将这过廊开成一片桃林。
　　杨朔见这姑娘痴痴的，心下好笑，面上温柔，不由出声提醒：“姑娘？”巧香这才如梦初醒，听得那男子好听的嗓音叫着自己，只觉心里痒痒的欢喜，羞涩地正了身子，福了一福：“多谢公子。”
　　“姑娘客气。方才是舍弟莽撞，惊到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空出的手向巧香虚扶了下，杨朔转头对着罪魁祸首，声音带了几分厉色：“小璇，还不向姑娘赔罪。”
　　巧香这才注意到那个险些害自己毁容的人，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橙红色的衣裳显得极是活泼，额前碎碎的刘海遮挡了部分稚气的眉，精致的小脸和眼前男子倒有几分相像，漂亮的紧，此刻低眉顺目的垂头站着，更是乖巧可人，惹人怜爱。巧香心头喜欢，不待男孩动作，忙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弟弟也不是故意的嘛，再说我这不也好好的吗，别责怪他了。掌柜的那边还有事，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巧香先下去了。”言罢疾步离去，到拐角前却又忍不住回头，正好撞上男子含笑的目光，心跳一滞，脸愈发的红了起来，忙逃也似的离开了。
　　杨朔收回目光看向幼弟，敛了笑：“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能有点长进。”杨璇一缩头，吐了吐舌头，扭头跑回房里求救。
　　房中圆桌前坐着两个女子，一人绿罗白裙，裙上竹影疏错，眉眼秀雅，端静恬淡，似染了茶意淡入水墨，带着几分自来的淡漠；另一人淡紫烟罗素白轻裳，皆毫无纹饰，宽纱广袖，远远看去竟似笼在一层粉紫清烟之中，带着几分虚惘，唯那双闻声抬起的眸子，清洌洌带着笑意，如初融春水，冰雪被得久了难免染了寒意，偏生又被暖风吹成了柔柔的凉，让人舒服。
　　杨璇略一犹豫，先扑向了绿衣少女，“姐，救我。”绿衣女子仍看着盏中的茶，淡淡开口：“你是欠些教训，我如何救得了你。”
　　杨璇一听赶忙丢开手中绿纱，转到另一侧去扯那白纱，一脸谄媚：“清姐姐，你最好了，你最疼小璇了。”慕清洛一脸认真：“那是自然。”杨璇以为找到了靠山，正欲再接再厉拍马屁，却见靠山倾了身子，清丽无双的脸上满是邪恶，低声：“谁让你不先求我的。”扬了声音向杨朔道：“表哥，小璇这性格是该管管了，要不将来闯了大祸可怎么好。”杨朔暗嘲，你这是说他呢，还是说你自己呢。关上房门，不去理那个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小孩，走到桌前坐下：“今日我们先在这歇着，明早出发，估计午时左右就能到寥吾岄。芊墨，你好好照看着清洛，明日劳顿，她这身子别又出了什么岔子。”芊墨略颔首，不待开口，清洛抢先道：“养了这么久我早好差不多了，哪那么容易出事，你们放心好了。”杨朔眼风一斜，似是有些不屑：“最好是这样。别回头再出点什么事，我们可不好向舅父交代，你可是……”芊墨出声打断，“哥，时候不早了，表姐需要休息，你们也早些睡了吧。”杨朔看了眼妹妹，哼了一声拉着不情不愿的杨璇回房了。
　　清洛对着表妹关切而略含歉意的神色，暗叹了一下这个妹妹的敏感细腻。不由苦笑，这个家里会注意到这些的，除了哥哥，只有湙哥哥和这个不常见面的表妹了。哥哥对自己的宠爱，是出于歉疚也好，兄妹之情也罢，都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而这两个人，更多的只怕是同情，因着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悲悯。如果说别人有意无意针对自己的话会刺伤自己，随便笑笑装装傻也就过去了，可是每当面对的是这两个人，那悲悯洞察的目光总让你觉的无处可逃，任何伪装都是不必的，他们仿佛能直接看到你心里去。宽慰地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拉起芊墨的手：“睡吧，咱俩好久没睡一张床了呢。”

　　半夜清洛突然惊醒，只觉得周围尽是阴森森的寒气，熟悉的恐惧倏然笼遍全身。披衣走到窗前，轻手推开窗户，恍然觉似乎有什么响动，细听之下却又什么也没有，正犹疑，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肩上。清洛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向后攻去，身后之人迅速退开，“清姐姐，是我！”清洛立刻收住攻势，骤然放松下来，却只觉得浑身冷冰冰的发疼，仿佛千千万万冰锥子从四肢百骸游向心口，要将那冻僵的心脏再刺成肉泥才罢休。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软软的就要瘫倒，被芊墨一把扶住。盈盈蓝芒闪烁，片刻过后清洛呼吸渐渐平缓，却已是惊动了慕临梦和杨耽夜。慕临梦见已无大碍，便示意杨耽夜先回去，毕竟这是女孩子的房间。问了下侄女前因后果，清洛因为自己也没听清不想引起大家无谓的紧张，便道无事，劝姑姑回去休息。慕临梦只道是劳累惊吓所致，叮嘱了几句也自回去了。
　　一番折腾再躺下来丑时已过近半，清洛先前出了一身汗，浑身虚虚的毫无力气，脑袋也昏沉的难受，觉得似乎有什么该想明白，意识却渐渐模糊，片刻便沉沉睡去了。

　　聚缘楼顶端里侧的房间中，房门倏然开合，快的仿佛不曾动过。房内没有光亮，方才自门外回来的那个仿佛夜风般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自进房后却纹丝不动，屏气凝神不似活物。良久，觉得房中寒意略退了一点，刚想舒口气，一点冰寒没入左膝，疼痛瞬间蔓延开来，黑影站立不住跪坐地上，明显错乱的呼吸彰示着他此时的对痛苦的隐忍。寒气扑面压来，冰冷的恐惧压制了痛苦，黑影在重压之下甚至忘了呼吸。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不容抗拒的挑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轻缓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怒意，甚至是温和静朗的：“我已警告过你。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事不过三，你知道我的习惯。”一室寒意骤然如水消退，黑影知道那人已离开，满屋的黑暗却不曾被惊动丝毫。
　　良久，黑暗之中一声低低的冷笑，似是自嘲，又似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