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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问归期未有期 ...

  •   《》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每惹恼了母亲,父亲总会及时出现,搂住母亲,俯在她耳边低语,然后母亲的脸就会红彤彤的。嬷嬷似乎很乐意的样子,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祖母一直不大待见母亲,许是见不得父亲对母亲那般好,便趁父亲外出招来了不知算哪门子亲戚的表姑母,美名其曰让母亲好好儿修养身体。有那样一个令人作呕的表姑母母亲怎能安好,我看不惯母亲那般操劳,想去找祖母讨个公道。母亲轻轻环住我,笑着说:“母亲的牙儿好生懂事,会为维护母亲呢!不过牙儿要记住不可对祖母无礼,你父亲回来就会好的。”我点了点头,母亲刮了一下我的鼻头,笑骂道:“小滑头!”我不好意思,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
      可惜有人把母亲的宽容当做软弱,愈发张狂。张叔看不下堂堂大夫夫人让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表小姐百般折辱,将家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了父亲,接到信后父亲风尘仆仆地赶回,三载的边疆风雪丝毫没有折损父亲的神采,反倒平添几番威严,看着母亲的憔悴父亲眼中的心疼不似作假,可笑的是去了一趟祖母那后,我就多了一位庶母。
      府里都传主母被厌弃,连我贴身伺候的人也这样说,我狠狠地打了他们一顿,悄悄把这件事瞒住。不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罚我三月不准出门,我委屈地问母亲:“母亲,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母亲叹了口气说:“牙儿,你要记住父亲为了你做了很多。”我不理解,何时背叛也能叫牺牲?
      母亲对外头的传言置若罔闻,只是不再见父亲。偶尔碰见父亲,我也能像模像样的行个礼,然后笑着对他说:“劳烦父亲记挂,儿子与母亲甚好,倒是父亲莫要因着美人儿伤了身子才是。”父亲每次听到这番话脸色都会很奇怪,却什么也不说。父亲不来的日子里,陪伴母亲的只有当年父亲送他的琴“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我知道最后一句是亦已焉哉,可是母亲从不会把曲子唱完,我也曾劝过母亲放手,母亲也只是笑笑,然后继续任岁月蹉跎,年华老去。我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憔悴。
      原以为父亲会惦念旧情,不说如以前一样多少也会护着点,结果,呵呵,当真叫我开眼。那日,贱婢挺着个大肚子来招惹母亲,竟没脸没皮地问:“姐姐,母亲说奴怀的定是个哥儿呢。”母亲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我一个箭步上前搂住母亲,母亲在我怀里啜泣,喃喃:“不.。。。他。。他怎么能。。。”贱婢见这样更开心了,带着一堆狗腿子离去。我不知怎么安慰,我想,我只有母亲了。
      母亲自那以后鲜少有清醒的时辰,而我则像母亲以前一般,对窗独唱,母亲唱不出的亦已焉哉即使我替她念上千万遍也是徒劳,母亲还是菟丝花,离开了父亲就会枯萎。
      纵使母亲这般忍让,老虔婆也容不下她,那日,我只不过出去替母亲折一些香桂,回来却看见母亲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我不敢相信跌跌撞撞扑在母亲面前,母亲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一如小时候那样,断断续续地说:“别。。。恨。。。。要要。开心。。”她就这样离我而去,独留我一人在世间浮沉,独自悲凉。我没有家了,人心都是偏的,只是偏的都不是母亲,枉我母亲为家里操劳十几载,也抵不过血缘二字,母亲!你睁开眼看看啊,你只是个外人,他们从未想过你,叫我怎能不恨! 我不是圣人,既然我注定要入地狱,黄泉路上总要有个伴才算得上好。
      我掐着贱婢的脖子,看着她脸色渐白,而父亲无动于衷,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毕竟他对所谓的宠妾也不过如此。从腰上解下以前父亲送的匕首,刃口朝下扎进贱婢的肚子,慢慢往下。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女人的哀嚎,混在一起,如同天籁。
      血溅到我的脸上,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我亲手掏出我已经成型的兄弟,小小的身躯蜷成一团,像猫儿。父亲就那样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像是解脱,又像是疼惜。
      人道阖家欢乐不如权势滔天,可我却没有感受到。
      父亲自从那天以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里,而我,自然而然的成了新一任的大夫。本以为君上会对我有诸多不信任,没想到,他只是很温和的询问了我对于时事的看法,如同很久以前父亲给我启蒙一般,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的暗波汹涌渐渐的让我成为曾经最厌恶的模样,贪婪而又冷酷。手中的权力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一向极为忌惮臣子做大的君上却没有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拯救不了我日渐堕落的灵魂。
      父亲去世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小厮跑过来说父亲想见我最后一面,我不耐烦,说:“没看到我正在和君上对弈么,快滚!”小厮欲言又止,只得慢慢退下。君上漫不经心地问:“卿不用看一眼吗?”我不假思索的答道:“君上肯让臣伴您左右已是莫大的殊荣,区区家事何足挂齿?”君上拍手称是,我。。。亦然 。
      父亲离世后,我以为我会很开心的。但心里有个角落却渐渐崩塌,无法填补,无力挽回。
      许是近来阴雨绵绵,让我想起母亲,让我再一次弹起《氓》。母亲好似壁上藤,原本铿锵的亦已焉哉只能用性命说出,在人世沉沦的我,逃不过君心难测。耳畔又响起父亲曾经说过的物极必反,罢了,也累了,我只想与琴为伴。
      母亲极高的音乐天赋被我完美的继承,使得我在短短一年内成为举国闻名的琴师。世人已经忘记那个权势滔天的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自己仅仅是被隐藏了,很可能,某一天就会被释放出来。
      方夫子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劝我出去走走也许能有新的感悟。我悄悄的离去,没有告诉任何人,从现在起,我只是乐师俞伯牙。
      大夫伯牙不能做的事,乐师俞伯牙替他完成。
      我背着行囊,一路走走停停。几度路过母亲遇到父亲的小镇,想去,却又害怕。我就在一个依稀能见到小镇轮廓的山崖落了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一度以为我会当一个山间隐士,粗茶淡饭,了此残生,直到遇见了他。
      那日,我像往常一般坐在悬崖边静看云卷云舒。他忽地向我扑来,明明是陌生人,却哭着求我不要跳下去,他的眼泪浸透粗布衣裳,烙在我的肩上,那一刻,我竟想抱着他到地老天荒,即使,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还记得他哭红了眼睛说他叫钟子期,我还记得无论我怎么说我在山上过得很好他也死活要我陪他到镇上生活,我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看着他的眉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这样,我还是到了父亲和母亲相遇的地方,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没有读过几年书,但他却可以准确说出的心中所想。每每弹琴时想到巍峨高山,他总是会问:“俞大哥,你是不是在想山上的生活啊。”想到潺潺流水,他就会傻乎乎的问我,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他听了以后想要如厕啊,每天弹弹琴,教他读书认字。不知道为何看到他把我送他的《诗》当成至宝我会觉得很开心,心中看到他笑颜时暖暖的感受被我强行按下,我用兄弟来麻痹自己。
      他很聪明,对于诗书的悟性是我远远不能及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他极喜欢用一些我闻所未闻的问题来考我,似乎问到了我就得到了全世界一般。
      后来我给他找了一个夫子,他渐渐地不在黏我,他有了新的同窗,更好的老师,他可以与他们谈天说地,他过得很快乐,可我心中的苦涩是怎么回事,没人能告诉我。
      就在我以为曾经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夫伯牙已经泯灭的时候,从王城发来急报,君上命我速归。走时,已是志学之年的他哭的像个孩子,一如我们初见时。
      君上的看重让大夫府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而我,曾经一度沉迷权势的我,只想回到那个小镇。
      我带着面具游走在群臣之间,白日里觥筹交错,醉生梦死,回到家,只能辗转回味在小镇上的日子,只能看着侍从写来的书信,从苍白无力的文字里,了解他的点点滴滴。
      有一天,君上突然驾临大夫府,言语间透露出想让我尚公主的意思,我刚想拒绝,君上却说:“卿可是锝知己而不顾君臣之别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答了声不敢。君上大笑离去。第二天,我将要尚公主的消息传遍了全国。
      婚期越来越近,我好像明白当初父亲为何会突然多了个姬妾,为何会。。。冷落母亲。原来傻得一直只有我自己,我是罪人,我的冷漠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在雨夜,门房急急忙忙地跪下,说:“有一丈夫名唤子期欲见公。”我奔向门口,被子期一把抱住,他说:心悦我,我清楚地听见我的心跳声和他的交织在一起,我想抱住他,君上的话又在脑海回荡,我推开了他,只淡淡的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转身,关上了门。我的心像被揉碎了,他在外面哭得像个孩子,我只能懦弱的靠在门上,泣不成声。此刻,咫尺,天涯。
      听说我的妻子很美丽,听说我有天大的福气,我只知道,再也回去不了。成婚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日日抚琴,只盼望能从琴声中看到他的影子。听下人说那天晚上他在门口哭了一夜,听说他去了边境游学,听说他和他的夫子一起受到世人尊敬,我默默地想着,听着,念着。听下人说他在发生动乱时本可以跑掉的,可为了一本很破的《诗》不幸。。。被活活碾死。
      那一刻我的礼仪我的淡然通通化为乌有,心碎了,彻彻底底的碎了,尘世间,我已了无牵挂,只盼黄泉路上他能走的慢一些,再等等我。我弹着他最爱的曲子,去找我最爱的他。琴声悠悠,只为他。
      若有来生,定不负君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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