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三十六计》时一弄

2、逢场作戏第一计：瞒天过海（二）

　　雪连绵着下了一个礼拜，第三日便壅塞了街道。

　　“咏井”的生意一向热闹，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去，川流不息。天一放晴，铲雪声伴随客流接踵而至，嘁咕隆咚，扰人午梦。

　　咏井樱子坐在镜前扑粉，随着她轻轻拍打的动作，有细腻的粉末落下，积了厚厚一层，镜子里的脸比见那几个纨绔子弟那日涂得还要白，愈发得像只鬼，樱子长吁了口气，淡淡的白雾模糊了冰冷的镜面。

　　盯着镜中渐渐模糊的人，樱子出了神。

　　窗上一个女人来回徘徊的影子映在了樱子的余光里，是和她同期学习乐筝的一名大和艺伎，叫咏井美惠子。

　　美惠子的外貌虽不算出挑，却在客人中非常受欢迎，因她善解男人心意。艺伎中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名气虽低了咏井樱子一头，亦算得上响亮。咏井樱子见客极少，慕名而来的客人若是见不到咏井樱子，美惠子永远是第一个被拉出来替代樱子的，她因此成为咏井里收入最高的艺伎。

　　樱子开了门。

　　“听说，樱子叫我来是想向我打听一位邵姓的先生。”美惠子话说一半，避开了樱子审视的目光，眼神看向右侧，“这些天，我总是见到一位高姓的先生，没有见到过有邵姓的先生过来。”

　　樱子听罢什么也没有说，紧紧盯着美惠子。

　　美惠子浑身不寒而栗，旋即笑道：“有那么多的男子想见樱子，樱子为什么单单要找那个邵姓的先生呢？”

　　“因为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樱子直言不讳，目光在美惠子脸上来回探究，说“谁也不能跟我抢他！”

　　美惠子再也不敢直视樱子，匆匆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樱子急忙把人叫住。

　　美惠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怕樱子已经知道了真相，接下来会质问她以及毫不留情地翻脸。

　　出乎意料，樱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和善。“美惠子，我用了你上次送的珍珠粉以后皮肤变得又白又滑了呢，谢谢你昨天又送了我一些。你对人总是这样慷慨无私，一直受你的恩惠，我很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我终于想到了可以拿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不用了。”美惠子急忙拒绝，心头涌上许多愧疚。

　　樱子转眼便将谢礼拿到了她跟前。“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把扇子送你。”

　　美惠子低头一看，那扇子极是别致，圆形扇面木质柄，柄上挂着一枚通透的青玉坠，扇面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泛着一层萤萤的光泽，扇面上有个婉约秀丽的女子立在梅下，服饰和发型却不像是中国眼下这个年代的，旁边有几列方块字。

　　“我曾在羊州生活过，在那里认识了一名中国女子，这把团扇是她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

　　若是其他东西，美惠子定然会拒绝，可这是一把中国女人用的扇子，美惠子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喜爱，收下了。

　　目送美惠子离去，樱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才消失了。

　　美惠子欺骗了樱子，她下午约了人而且这几日也见了他几次，正是樱子等待了好几日的那位邵先生，他不仅长相英俊，性情温柔，而且懂得大和语，美惠子对他一见倾心，她知道自己无论是在容貌还是在俘获男子的手段上都敌不过樱子，所以紧紧瞒着樱子。

　　樱子方才说的话挑衅意味十足，是在警告和试探她，她有一丝害怕，但是她的害怕跟那位邵先生的魅力比起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她早有办法对付嫉妒已久的樱子。那些“珍珠粉”会让樱子的皮肤一日比一日糟糕，等樱子发现一切的时候，她的皮肤已经溃烂不堪。

　　一个艺伎从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丑八怪，那样大的落差足以让她心理崩溃而放弃生命，即使腆着脸面苟活下去，光靠才艺也很难混口饭吃，

　　美惠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衣容，最后对着镜子里的容颜满足地笑了。

　　出门去他的包厢赴约。

　　“豫光君，抱歉，让您久等了。”美惠子娇声说道。

　　他从不吝惜他对女人的称赞，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美惠子小姐今天又变美了呢。”

　　他讲大和语的声音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美惠子心花怒放，脸上飞起两片彤云，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扇子，盖住了两片丰润的樱桃小唇。

　　“这团扇很别致，是美惠子小姐的吗？”他笑容风雅，“美惠子小姐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

　　美惠子移开团扇，盯着那几行方块字认真地看着，虽然看不懂，可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了许久不曾听说读写的母语，轻轻点了点下颚：“我想学说中文，想用中文和豫光君对话，只要是一切和豫光君有关的东西，我都很感兴趣。”

　　他的笑容加深，眼里释放的光泽更加迷人，语调轻柔得像拂过花蕊的微风：“为什么呢？”那扇面上的画和诗第三次映入了他的眼底：“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美惠子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语声薄嗔：“豫光君这是明知故问。”

　　他伸出一只手，向她的脸凑近，食指触到了她雪白的脸。

　　“有一点粉没有抹匀。”他轻声说，收回的拇指和食指搓了下，细腻的粉末从指端消失不见。

　　美惠子站了起来，“抱歉，豫光君请在这里稍等一下。”她的一颗心在胸腔里怎么也平静不下去了，粉没有抹匀？她怎么可以让他看见她没有收拾干净的妆容？他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美惠子心情急切地离开了包厢，朝着自己的房间直奔而去。她在镜子前面坐下，仔细地照着自己的脸，心急如焚地寻找着没有粉末抹匀的地带，可是没有找到，她拿起妆扑，来来回回地拍打着，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镜子拿到鼻尖前，恨不得把头钻进去。

　　再三确认，美惠子终于有了妆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自信，她站起身，整饬了一下精美的和服，姿态优雅地再次踏出门去。

　　在去包厢的路上，美惠子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他把目光聚焦于她身上的那一刻，绝对是她这一生中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想着想着，美惠子甜蜜地笑出了声。

　　可是，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豫光君的那一刻，笑容彻底从美惠子脸上消失了。

　　豫光君不知何时出了包厢，去了走廊的拐角，倒垂的红色纸伞被冷风吹得轻轻晃动，他的脸亦在动荡的阴翳里时明时晦、暧昧不清，脸上的笑容依旧有着令人着迷的魔力。方才被她遗落在座的团扇此时被他持在手中，圆润的扇面弧度正贴着一个姣好的侧脸，“樱子小姐介不介意去……”最后的词语被他刻意压低了，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樱子可以听到。

　　有什么美好的东西顷刻间于美惠子心中轰然坍塌，她哪里会是樱子的对手，只听到樱子马上娇声回道：“当然不介意，樱子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两人于是转身，并肩一路前行。

　　美惠子痴痴看着，发现竟是往咏井樱子房间的方向去了……

　　***

　　樱子莞尔一笑：“豫光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日拒绝了樱子，然后又不断来找美惠子，难道豫光君喜欢的人是美惠子吗？”

　　“樱子小姐这是吃醋了吗？”

　　“的确吃醋了呢。”樱子推开了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说道：“美惠子小姐爱慕我，我若拒绝了她，会伤了她的心。”

　　“那豫光君就忍心拒绝樱子，叫樱子伤心，真是厚此薄彼。”樱子醋意十足。

　　他目光扫过四周，吸了吸鼻子，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迈步走到樱子身侧，薄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耳廓，“我何时说过拒绝樱子小姐的话了？我若是拒绝樱子小姐，今日还会来樱子小姐的房间吗？”

　　樱子只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一只烦人的小虫子，在耳膜前缓慢地蠕动爬行。

　　“那豫光君是答应了？可真坏……”樱子顺势将头轻靠在他的胸膛里，拿手去捶那宽阔的地方，谁知他后退两步，险些害她失去重心。

　　他转身坐上了身后的榻榻米：“先不说别的，也不做旁的，我想先和樱子小姐喝喝茶，聊一些正经的话题，聊完了，我们不妨再说点其他的或者做点其他的事情。”

　　说点其他的或者做点其他的事情？听着暧昧，樱子忍不住浮想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