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豪雨惊风

24、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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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志涛到沙洲市公安局报案，他妻子谢雨涵失踪了。接案的警察有点漫不经心，道，她以前在公司上班，精神没有问题吧？薛志涛道，她最近身体不好，精神有些恍惚，我送她到医院检查，从那天起就失踪了，手机已经关机，找过亲戚朋友家，没有发现线索。小警察道，这叫失联，懂不懂？仅仅是失去联系而已，失联两年以上才叫失踪。薛志涛道，啊，是失联了，到现在已经十几天了，如果她正常的话，应该回家的，我的女儿很想她。小警察瞅了瞅薛志涛，问，你们感情不好啊？薛志涛脸一红，道，感情还可以。小警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理，道，我们先给备上案，你可以仔细想想，你妻子在外边有什么交往，是不是和别人到远方去了，现在社会，这样的事情是屡见不鲜。薛志涛听懂了小警察的意思，那就是怀疑他老婆和别人私奔了。薛志涛又羞又臊，却说不出什么，道，那好吧，你们备案就好了，有什么线索请打电话给我。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写了下来。小警察道，河西估衣铺发现过一具无头的女尸，不过这女尸发现在你妻子失联之前。薛志涛悻悻地道，你这说的没意思。
　　谢雨涵失踪的消息，也传到了鸿昌公司老总马路遥那里，他忧心如焚，翻出近期沙洲市的日报和晚报，一张张紧张地翻看，没发现女尸之类的标题，他思考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难道谢雨涵远走他乡了？依照她温婉性格，不会那样做；难道藏到了什么隐秘地方？马路遥想起来，谢雨涵辞职前，容颜憔悴，身体发胖，大概生了什么病。马路遥打电话叫小窦进来，问，小窦，谢雨涵上班时，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些异常？小窦搔搔头，道，谢姐好像生病了，你也提醒她去医院检查的。马路遥点头道，是啊，这个我记得。小窦继续道，我去卫生间，曾听到她在隔壁不住呕吐。马路遥嗯了一声。小窦伤感地道，马总，谢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马路遥摇头道，不会的，谢雨涵很善良，不会出事儿的，好了，你去忙吧。马路遥凝眉思索着，谢雨涵不断呕吐，大概是怀孕了，也许是被藏起来了，沙洲市什么地方隐秘，又被那个大人物随意支配呢？马路遥豁然开朗，起身下楼。
　　马路遥驱车直奔马蹄湖公园，他对私人会所的道路很熟悉，在树林草坪花坛之间穿行迂回，很快就到了那里。
　　马路遥进了门厅，前台的服务员热情地迎接他，道，马总，好久不见你来了。马路遥笑嘻嘻地道，小陶啊，你想我了吗？服务员姓陶，道，当然想了。马路遥问，你哪里想我啊？小陶道，人家心里想你呗！马路遥坐到了大厅的沙发上，朝小陶招手，道，过来叫我摸摸你的心，看你真想我，还是假想我？小陶大方地过来，紧挨着马路遥坐下。马路遥搂住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蛋，道，小陶，你是越来越水灵了！小陶羞涩地道，看看你们，最近不知咋地，来得越来越少了，餐厅准备的饭菜都扔掉了。马路遥道，嗯，我来的少了，他们也不多么？小陶道，是啊。马路遥问，我问你个事儿。小陶摆弄着马路遥的肥手，问，啥事儿啊？马路遥问，有个女人，圆脸，大眼睛，笑起来甜甜的，到这里来过没有？小陶警惕地看他，道，你问这个干啥？马路遥笑道，你别吃醋，我只是问问。小陶撅起嘴巴，道，马总啊，不带这样儿的，你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
　　马路遥手掌一翻，露出一张商厦的购物卡来。小陶伸手来抢，他却紧紧攥住了手掌，道，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小陶低声道，前些天，还真来过这么个女人，长得有点像邓丽君，很有气质，穿着也不俗气。马路遥点头，道，是的，她和谁来的啊？小陶使劲儿地掰马路遥的手掌，道，这个不能说，是犯忌的。马路遥的松开手掌，小陶欢呼一声，把购物卡抢走。小陶朝门外望一眼，门内门外，寂静无人。小陶低声道，告诉你了，你保证我不被开除。马路遥道，那当然。小陶道，那女人是和沈市长来的，她似乎有点神经病，只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哭闹着离去了。马路遥诧异地问，离开这里了？小陶道，嗯，她就在这里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她焦躁地把手机摔碎了，碎片我们还收着呢。马路遥道，你取来我看看。小陶从马路遥胳膊下钻出，到吧台里取出碎手机，递给马路遥，马路遥也不接过，只扫了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买给谢雨涵的手机。小陶说的那个女人，是谢雨涵无疑。
　　马路遥起身就走，小陶追问，马总，你不在这里吃饭？马路遥摆摆手，道，回头再来吧。小陶取出那张购物卡来看看，面现喜色。
　　马路遥乘车缓慢地驶出了这处隐蔽的建筑，沿着湖边公路行驶。马路遥想，谢雨涵来过此地，后来又去了哪里呢？显而易见，无论她来这里，还是匆匆离去，都和那个大人物有关。
　　汽车行驶不久，就被前方的车辆和人群堵住，马路遥着急地按按喇叭，道路上的人们置若罔闻。马路遥下了汽车，焦躁地问，这么宽阔的马路，干啥飞要堵住呢？一个蒙着头巾、戴着套袖的清洁工道，刚从湖里捞上来一个死人，公安局的人都来了。马路遥心里咯噔一下子，顾不得锁车，着急忙慌，分开人群朝前挤去。
　　原来这块水域种着数十亩莲藕，如今正是荷花开放的时节，有对情人划着船，闯进了荷花荡，本来想着浪漫一把，那女孩子看到一朵荷花开得鲜艳，吩咐男孩将船划过去，女孩子起掐下花朵，发现荷叶花下有截雪白的圆形东西，女孩子道，快看！莲藕长到水面上来了。信手一捞，却拽上一只赤裸的手臂来。女孩子尖叫一声，将手臂丢进水中，趴到船里魂飞魄散。男孩子刚才没看清楚，他揉揉眼睛，朝荷叶下面望去，隐约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男孩子害怕起来，道，有水鬼！慌张划船，仓皇逃离。划出不远，遇上捉螃蟹的老头划船过来。男孩子惊慌地道，那边有水鬼！老头笑了，道，大白天的，水鬼哪敢出来！老头划船过去，用铁钩子一搭，捞上一具女人的尸体来。老头大声道，小伙子，你说对了，是个淹死的女人，不是水鬼是什么？
　　老头将女尸拖到岸边，男孩子早打110报警，市公安局的警车呼啸赶来。出警的正是刑警二队的赵天白等人。女尸肚子微微隆起，脖颈有青紫的淤血，已经膨胀臃肿，显然在水中泡了好多天。赵天白仔细察看女人面孔，觉得她非常眼熟，特别像鸿昌公司的那个文员。赵天白一边请示主管局长，叫技术大队来勘察现场；一边指挥小警察采取措施，防止破坏现场。附近的游人以及景区的工作人员，听说马蹄湖里发现了女尸，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马路遥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看女尸的面孔，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叫道，小涵，你怎么在这里啊，你死得好惨啊！

　　2

　　《沙州晚报》报道了马蹄湖发现女尸的消息，文末原因警方的说法，女尸脖颈有青紫的淤痕，不排除女子被谋杀的可能。这则消息引起了全市的轰动，市民都为年轻女子的死亡痛惜。
　　安如意放下报纸，就给赵天白打电话，问，喂，赵天白，这个女尸案件是你们接手的吗？赵天白道，是啊。安如意问，有线索了吗？赵天白道，没有啊，你要提供线索啊？安如意道，我有什么线索啊？只是觉得好奇，想找你问问。赵天白道，能不能当面问我啊？安如意笑道，去哪找你啊？赵天白道，咱去马蹄湖公园怎么样？安如意道，切，死人就是在旁边发现的，怪瘆人的。赵天白道，那就去沙河公园吧。安如意道，那里还可以。赵天白道，顺便也可以吃点烧烤。安如意道，这次我请客啊，上次你们同学，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赵天白笑道，没有，他们哪里敢啊。
　　沙河改造工程启动后，沙河水质明显改善，漂浮的垃圾，腥臭的气味都不见了。市政府又将市区的沙河大堤，逐段进行了改造，栽种了花草树木，建设了凉亭水榭，冠名就是沙河公园。早晚有好多市民到这里锻炼遛弯，还吸引了一些小商小贩来摆摊设点，更有商家朝着河堤开了烧烤店或者小吃店。许多遛早的人，顺便在这里吃了早点；更多人晚上来此，叫上三五知己，小酌一杯。
　　安如意将车停放在长堤之下。赵天白道，吃完饭，你把我送回鲁家庙，明天你再接我上班啊！安如意笑道，能的你啊，你以为你是多大的领导啊。赵天白笑道，趁着还没结婚，我先把你拿下了，好树立以后我在家庭中的地位。安如意轻捶他后背，道，你做美梦吧，谁想和你结婚来着。赵天白牵着安如意的手，顺着河堤溜达，问，你不敢去马蹄湖公园，怕晚上做噩梦啊？安如意道，谁和你们警察一样，天天和死尸凶手打交道，人都变得麻木不仁了。赵天白慨叹，哎，挺漂亮的个人，算起来还是我们校友，就这样说死就死了。
　　两人走到一处树木茂密、灌木幽深之地，安如意道，报纸上说是不排除谋杀可能。赵天白道，那是玩弄文字游戏，实际是百分之百他杀，应该是先给掐死，然后抛尸。安如意惊恐地抱住赵天白的胳膊，依靠着他的肩膀，道，真可怕，太残酷了。赵天白道，嗨，这世界上残酷的事儿多的是，只是没发生在你身边，没有注意罢了。安如意道，这话叫人有点绝望。赵天白一阵沉默。安如意使劲儿握了握他的手，道，喂，你又想起你姑姑了？赵天白点头道，嗯，凶手虽已抓捕入狱，存在疑点仍旧不少，我在姑姑指缝发现的毛发，已经送到检测中心去了，这两天鉴定结果就会出来。
　　两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安如意问，结果出来有什么用？和伦文明的DNA比对？赵天白笑道，是啊，这次是两个样本一起做的。安如意道，你姑姑这个案件已经由胡队长结案，你还这样做，想当私人侦探啊？赵天白道，抓不到真凶，就对不起姑姑。安如意问，那你怀疑谁呢？赵天白道，当初和姑姑一起教书的，有两个男人。安如意道，我知道，你给我说过，一个叫沈德昭，另一个叫伦文明，就是逮捕的凶手。赵天白道，沈德昭后来改了名字，你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安如意的心冬冬乱跳，叫什么？赵天白低声道，叫沈梦飞。安如意怀疑地道，难道是副市长沈梦飞？赵天白点头，嗯，就是这个人。安如意道，难道沈市长会是杀你姑姑的真凶？这个推测太令人崩溃了。赵天白道，没有足够证据，不能胡乱揣测，毕竟那个案件已经结案了。安如意皱眉道，真的混乱！伦文明为何承认是他杀死的你姑姑呢。赵天白叹息，道，这个不提也罢了。安如意忽然紧张起来，道，马蹄湖发现的女尸谢雨涵，就是沈市长的情人，你我都看到的。赵天白道，是啊。安如意道，她的死是不是和沈市长也有关呢！赵天白道，一切皆有可能。安如意笑着摇头，道，你的推测都是错误的，一个人有才能有抱负，野心勃勃，前程似锦，怎么能够做出杀人放火之类的事儿呢。赵天白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两个人一时无话，安如意道，不谈这些了，你今天晚上吃什么，我请客。赵天白牵起安如意的手，道，咱们边走边看，看看哪家餐馆合适吧。两人循着长堤，又走了下去。赵天白看看安如意，道，如意，真没想到你爸爸职位这么高。安如意白他一眼，道，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赵天白道，说真的，我知道以后，十分自卑，觉得和你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安如意轻蔑地道，切，你这思想很狭隘，你也见过我爸，你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赵天白道，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安如意道，这不就得了，说真的，我爸就让我找你这样，没有浮华之气的人。赵天白笑道，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家老爷子。安如意道，你又贫嘴。
　　两人说说笑笑，走下了长堤。堤下的一溜饭店，都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两人选了一家小餐馆，正准备进去，赵天白的手机响起来。赵天白看看来显，道，是陈庆龙。接听了问，喂，陈庆龙啊，什么事儿？陈庆龙惊恐地道，你在哪里？我有急事，要和你面谈！赵天白道，我在外边吃饭，有事你直说吧。陈庆龙道，这事非常重大，我必须找到你，不能再隐瞒了。赵天白只好如实回答，我在沙河公园的小饭店一带。陈庆龙道，我马上过去。安如意不快地问，他是不是过来？赵天白道，是，他说有急事。安如意道，莫不是和那位大领导有关吧？赵天白道，我的预感也是这样。

　　3

　　陈庆龙跟赵天白说明情况后，赵天白大吃一惊，已经顾不上陪安如意吃饭，他只说有急事，请安如意自己回家。安如意狐疑地看看两人，面现不悦地离去了。赵天白立即向蔡副局长打了电话，蔡局长也是大惊，他叮嘱赵天白，此案事关重大，要严格保密，不准扩散消息，他马上请示局长，看看如何行动。陈庆龙只想把情况告诉赵天白，然后就躲避起来，免得惹火烧身。赵天白执意要陈庆龙一起去公安局，只有如此，公安局的领导才能相信这件事。赵天白痛斥陈庆龙，说，事已至此，你要勇于面对，只有澄清事实，抓捕凶手，才对得起被害人，对得起沙洲市民。陈庆龙无奈，只好被赵天白拽着，打的到了市公安局。
　　赵天白回到市局，发现大院里停着许多警车，看看车牌照，局领导班子都到了。有小警察迎接他，道，何局长叫你和举报人马上去。赵天白犹豫道，举报人不应该去啊。陈庆龙却下了决心，道，事情宜早不宜迟，我将真相公之于众了，我的良心也就安宁了，至于我该承担什么罪，我就承担什么罪。赵天白道，你这叫立功表现，能减轻罪责的。
　　赵、陈二人进了局长室，局长何猛表情严肃，盯着陈庆龙，道，小陈，是你反映的问题？陈庆龙不安地道，是的，何局长。何猛示意陈庆龙坐下来，道，你简单说一下情况吧。陈庆龙说他去时，谢雨涵已经死掉，他将其抱到汽车上，运到马蹄湖边，在尸体上绑了石头，趁着夜色，丢进了荷花荡，不知为何几天后，尸体还是漂浮上来，为游人所发现。何猛勃然变色，站起一拍办公桌，道，来人，给我把陈庆龙拷起来。赵天白急忙阻止道，何局长，为什么要抓陈庆龙？何猛不耐烦地道，他这是造谣诬陷，堂堂的副市长怎么会杀人，谁也不能相信！就算反映的是真事，他也涉嫌包庇罪。门外进来两个警察，给陈庆龙戴上了手铐。赵天白无奈道，小陈，只好委屈你几天，我会帮助你开罪的。陈庆龙苦笑着，也不分辨，和小警察离开了。
　　沙洲市公安局立即召开党组会议，觉得这个案件涉及到市政府领导，还是要先请示市领导再作打算。何猛打电话向主管副市长说明情况，主管副市长非常惊讶，他说，我马上请示韩市长吧。一直等到过了午夜，市公安局才接到上级的指示，案件可以开展调查，但是在无确凿证据之前，不得拘留沈副市长。赵天白早将二队的刑警集合待命，此时径直驱车直奔市政府家属小区。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姚青青，她通过猫眼看到外边的警察，生气地嚷道，你们怎么回事，知道这是谁家吗？赵天白客气地道，大姐，我们来找沈市长，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了解。姚青青也不开房门，急忙到另一间卧室去，最近两人习惯于分室而居。姚青青叫着，梦飞，梦飞。打开卧室的灯，发现床上被褥凌乱，不见有人，不知何时，沈梦飞悄悄地离开了家。姚青青大嚷大叫，将各个房间搜索一遍，也未见沈梦飞踪影。她仓皇地打开了房门，朝赵天白等人道，沈市长离家外出了，没有告诉我。赵天白等人进屋搜索，赵天白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写：那味道苦涩的果实啊，只有甲虫趴在上面。最后一句，永别了，青青。姚青青惊恐万状，梦飞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赵天白问，沈市长带手机了吗？姚青青道，带着了，他总是放在枕边的，现在没有嘛。姚青青找来自己手机，给沈梦飞反复拨打，对方的回答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赵天白急忙和市公安局信息中心联系，很快信息中心回话，沈市长的手机位于马蹄湖公园附近。赵天白命令，马上赶往马蹄湖公园。姚青青仓促地披上外衣，拽住赵天白胳膊，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赵天白道，大姐，我们是在执行公务。姚青青却紧跟在赵天白等人身后，一头就钻进了警车。赵天白无法，只好任由她随行。
　　午夜后的街道鲜有车辆和行人，刑警二队的两辆警车，迅速穿过市区，抵达马蹄湖边。赵天白要另一辆警车顺时针绕湖检查，他则按逆时针方向放慢行驶，吩咐小警察注意朝两边搜索。姚青青故作镇静地问赵天白，你们找沈市长什么事儿？赵天白对这个张狂的官太太很反感，故意刺激她道，有人举报，沈市长和一桩杀人抛尸案件有关。姚青青冷笑，道，天大的笑话，堂堂的市长会杀人抛尸，你们糊涂了吧？赵天白也冷笑道，证据确凿无疑，只等请沈市长供述了。姚青青声音颤抖，道，你们这是想拘捕沈市长？赵天白道，我们不敢。姚青青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们不敢，他是堂堂的正厅级干部！
　　警车来到了游船码头，这里灯光通明，几十艘游船如同栖息的大鸟，停泊在湖边。码头上停着一辆汽车，赵天白等人下车观察，那辆汽车正是沈梦飞的专车帕萨特。赵天白拉了拉门把，车门都上着锁，急忙用手电朝车里照。姚青青踉跄着跑来，拍打着车窗叫着，梦飞，你在车里吗？车里无人回答。赵天白道，他不在车里。
　　游船码头办公室门被砸开，出来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不满地嘟囔着，今晚上是咋回事啊，警察也来了。赵天白客气地道，老师傅，你见到那辆汽车上的人了吗？老头漫不经心地道，见到了啊。姚青青急切地问，他在哪里？老头道，他真是个怪人，深更半夜来砸门，非要租赁游船，他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赵天白问，他划着船进湖了？老头道，是啊。眯细眼望望，指点着湖面道，快看，那船上的不就是他？
　　几人借着灯光，朝湖中望去，果然看到湖心飘荡着一艘小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船上，并未划动双桨。姚青青站在岸边，大声叫嚷，梦飞！梦飞——。船上的人如同木雕石刻，一动不动。姚青青愤怒地指着赵天白，嚷，我命令你们，赶快划船过去，营救沈市长！赵天白冷冷地道，你无权命令我们。姚青青恼羞成怒，嚷道，我，我回头叫沈市长免你的职！赵天白道，随你的便吧。转身问老头，老大爷，这些游船能不能划啊？老头道，你们要找那个人啊，我开快船带你们去。赵天白道，那就麻烦你了。
　　老头虽然年纪不小，动作却很麻利，带几人跳上一条快船，使劲儿拉动机器上的绳子，汽油机突突突地响起来。老头驾驶着快船，朝湖心的小船靠了过去。姚青青双手拢到嘴边，大喊，梦飞，沈梦飞！距离小船越来越近了，灯光将那人的面容照得清楚，金丝眼镜，雪白的衬衫，鲜红的领带，面无表情，不是沈市长是谁？姚青青见沈梦飞安然无恙，喜出望外，嚷，梦飞，我们来接你了。那船上的沈梦飞微微一笑，拎起脚下的一只塑料桶，将里面的液体浇到自己头上身上，从衣袋里取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了。瞬时之间，小船上燃起了冲天的大火，沈梦飞也变成了一个火人。
　　快船在距离小船十几米的地方停了。火光照亮了半个湖面，热浪逼得人不敢靠近。姚青青声音嘶哑地叫，快救市长啊，你们赶快救他啊！丧失理智地捶打着赵天白。警察小吴抱住了姚青青，将她拉到一旁。老头惊讶地叫，刚才看他拎了只塑料桶，里面装的是汽油啊！赵天白摇头道，他这是策划好了的自焚，恐怕无法救援了。
　　烈火燃烧了半个多小时，火焰里端坐的人纹丝不动，直到烧成一小堆炭灰。夜风卷来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姚青青欲哭无泪，倒在船上，宛如瘫痪。老头慨叹道，不管你什么人，到死都会烧成一把灰。

　　4

　　市政府的紧急会议刚刚结束，沈梦飞调绿洲市任职市长的文件也到了。韩市长翻了翻文件，摇头叹息，将文件丢进了纸篓。市政府办公室的曾主任不安地问，怎么回复呢？韩市长道，刚才会议决定了，你们起草个东西报送省政府和组织部，就说沈市长意外溺水身亡。曾主任嗯了一声，刚要离去。韩市长又叫住他，道，对了，按照会议精神，可以在报纸和电视台发布讣告。曾主任点了点头，道，我去立即去安排。
　　当晚，沙州市电视台报道了副市长沈梦飞溺水身亡的消息。
　　赵天白、陈庆龙和李海洋等在小饭店聚会，他们在墙壁悬挂的电视机上看到了这条消息。小饭店的鱼香肉丝炒得不错，还有一种猪皮冻也挺好，是店家自己加工，自称不放明胶的。三个人要了四个菜，李海洋拎了两瓶泸州老窖来，这次小聚的主题是给陈庆龙压惊。
　　李海洋慨叹道，唉，太可惜了，这么年轻，听说省里的调令都到了。赵天白问，什么调令啊？李海洋道，要调他去绿洲市，直接任职市长。赵天白惊呼，是啊？李海洋朝陈庆龙努嘴，道，不信，你问问他。陈庆龙脸色难看，只是微微点头。李海洋道，沈市长死了，攀附他的人也遭受了打击。赵天白摇头道，谁也不会一棵树上吊死，这棵树倒了，可以再找别的树。陈庆龙脸色铁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海洋和赵天白觉得失言。赵天白道，好了，咱们不提这个茬儿了，本来是给庆龙压惊，怎么总说这个话题呢。陈庆龙道，提也无妨，反正关于这个话题的流言是最多的。赵天白道，也有流言蜚语，也有事实真相啊。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李海洋道，好了，不提这个了，我敬庆龙一杯。
　　喝罢了这杯酒，李海洋故意找轻松话题，他问，赵天白，你和安如意的事儿定住了吗？赵天白笑笑，道，我们准备下个月定亲。李海洋和陈庆龙一起端起酒杯，向赵天白表示祝贺，李海洋道，祝贺你们啊，你岁数不小了，该考虑结婚了。赵天白道，那需要和安如意商量，人家还不着急嘛。陈庆龙道，不如你打电话叫她，来这里一起吃饭。赵天白笑着摇头，不用了，她今天有事儿，要陪她爸爸吃饭。李海洋问，陪她爸爸吃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啊？赵天白道，今天是她家老爷子生日。陈庆龙道，哎呀，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能不去呢？赵天白笑道，我已经去过了，送了个大蛋糕。李海洋啧啧称赞，看看，这未来的姑爷是很孝顺的嘛。

　　这天的早晨，赵老拐还是背着草筐走向村南，顺着土路走进了麦田。刚过了立夏的节气，小麦长得没过膝盖，抽出了穗子，深绿色的麦浪随着清凉的晨风摇动，空气中充满了麦花淡淡的香味。赵老拐顺着田埂，走进自家的麦田，随手拔掉几株绽放黄花的播娘蒿，塞到草筐里，准备带回家去喂山羊。
　　赵老拐在麦田当中，赵咏梅的坟前停住脚步，坟上零星地生出些杂草，有刺儿菜，有蒲公英，还有几根白茅草。赵老拐放下草筐，弯腰拔掉杂草，还取出镰刀，把茅草割下，这种草生得结实，边缘也很锋利，若用手拔的话，能将手指割破。赵老拐将杂草拾掇完了，发现坟堆底部有个黝黑的鼠洞，他捡起一块坷垃塞住，用脚使劲踩跺，将那鼠洞堵塞严实。
　　干罢了这些，赵老拐抬起头，四处散漫地望望，却见田间土路上，有个人从自行车上跳下，光溜溜的脑袋在初日下闪着亮光。赵老拐不用仔细瞄，知道来的人就是陈秃子。
　　赵老拐走出麦田，陈秃子还在等他，巴巴地要和他攀谈。赵老拐没好气地问，你有事儿吗？陈秃子笑嘻嘻地道，没事，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赵老拐哼了一声，道，有啥好说的。陈秃子笑道，老拐哥，你还怪俺不让给你楼房的事儿啊？赵老拐背起草筐，冷哼一声要走。陈秃子拽住了赵老拐的筐提系，道，别走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赵老拐不屑地问，你有什么好消息啊？陈秃子道，听说村后的青果园小区，准备向南边扩建，要把咱们村子都拆掉，都盖成楼房呢。赵老拐打量着陈秃子，道，你这是哪来的谣言啊？陈秃子认真地道，我说的是真的，今天鸿昌公司的章老三和老结实，带着几个人，扛着仪器，在村里转来转去，搞测量呢。赵老拐道，人家也许是要修路。陈秃子摇头道，不是的，我听他们亲口说了，说这叫棚户区改造工程。赵老拐也听说这事儿了，只是想和陈秃子犟嘴。陈秃子接着道，那样一来，咱村家家户户都要搬到楼上去了，一家有可能换两套楼房，打着滚，撒着欢地住吧。
　　赵老拐手搭凉棚，朝村后的楼群眺望，问，这么说来，那边的高楼就会一栋一栋地修盖到咱村里来了？陈秃子道，那是绝对的。赵老拐放下手掌，道，我就不明白，他们这个居民小区，为什么叫青果园呢？陈秃子抚摸着光溜溜的秃头，若有所思地道，可能是因为村后有片苹果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