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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行驶在一条叫时间的单行道上,其不可逆的特性,注定要留下许多遗憾,脚下的印记如此清晰,是因为还未走远,总有一天,变成模糊的一点,消失不见。
不是不相信永远,也不是怀疑陪伴,可缺少血缘,这种纯粹依靠感情的关系,如沙滩城堡,不堪一击。任何人的感情,都是一个变量,风未动,帆未动,是人的心在动,我们都说“跟着感觉走”,说明自己是被引导而非主导,自己都不能把握的东西,又怎么相信别人的?这种需要胆量的博弈,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
纵海弄潮,方知偏安一隅的难能可贵。陆风很渴望宁静,不为人知的生活,少之又少的寄托,没有可心的伴侣,一个人也不错。
不要怪他冷漠,我们多数人,在遇到状况时会说“妈呀”“我的妈呀”,遇到挫折会想回家,委屈时会想到妈妈,诸如此类,但陆风不是其中一个。
最基本的温暖摄取地都被剥夺了,凭什么要求他博爱众生满腔热情?
为自己活着的选择,没有错。肩负起陆雪是情义不是义务,可景少强算什么?
初恋搭进去了,妹妹绕进去了,自己还要赔进去?秦始皇陵也不带这样坑人的!
根本就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一想到荣茜,想到陆雪,陆风就能把那点儿残存的遗憾,立刻剔除大脑。
那天之后没多久,陆风就换了手机号,除了手机,东西都打包邮寄给少爷,寄到学校,保证能收到。手机算赔给自己的,再加上自己给他接风花了几百块,找补齐了。
网吧的工作还是没辞掉,年轻就是本钱,赚钱最重要。建模大赛也在搞,两头都不耽误,忙起来罗志伟和董立刚爬楼出来到网吧刷夜,仨人一起熬通宵,张广林依靠人脉给拽来俩师兄,边玩边闹,几个人倒也做的有模有样,一路惊险的过关斩将,就等着五月后的决赛了。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暖花开的午后,陆雪给陆风发来了一条短信:他们要复婚。
平地一声雷,炸的陆风想吐血。
管不了那么多,陆风也不打算回去丢人,给陆雪打电话,让她来南京过五一,钱攒的不多,陆雪的双飞七日游还是没问题的。
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可陆雪不这样想。
凭什么躲?一个叫了十多年爹,一个叫了十多年妈,没准还都是亲的,他们结婚,为什么不参加?好事啊,你也回来,看看咱家还能出多大的笑话。
听着陆雪夸张的语气,陆风先是想起了警车,然后又想起了救护车。
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陆风犹豫了两天,还是没能下决定。第三天,陆风抢了王斌的火车票就回去了,因为丁礼给他打了个电话,说金彪从炮儿楼出来后,找过陆雪几次,这次,陆雪跟着走了。
事情发展的远远超出陆风的想象,推开家门一看,家具齐全,大红喜字贴的哪哪都是,客厅还拉了艳红的彩纸,墙上挂了张婚纱照,新拍的。
父母已然又住在一起了,红被罩红枕头,衣柜把手上还挂着一件红旗袍,陆雪的房间还是储物间,看来她没搬回来。
罗淑芳跟陆国良到底是余情未了旧情复燃,还是陆雪在那边的折腾起了推波助澜,真不好说。
陆风给陆雪打电话,仍旧是关机。回到自己房间一看,好么,自己的地方也被霸占了,地上堆着许多婚庆用品,喜糖啊,回礼啊,红包啊,还有各种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陆风背着书包就出来了,去另一个家。
陆风没有罗淑芳家里的钥匙,敲了半天门,对面的老太太拉着雪白的京巴狗出来了,口吃不甚清晰的告诉陆风,说这家的护士跟前夫复婚了,闺女好几天没回来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陆风调头了,找罗淑芳也没用,最多又吵一架。去学校附近的那条街,网吧游戏厅台球厅歌厅,理发店都找了一遍,连消息都没打听到。
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坐着,陆风一杯杯的喝咖啡。
吃不下饭,火大,已经中午了,二十四小时前,自己还悠闲的在宿舍阳台看着楼下的狗男女在草坪上苟且。
都是明媚的阳光,却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心情。
丁礼背着硕大的书包跑过来了,眼镜的度数似乎加深了。
“哥!”丁礼气喘吁吁,“找到人了吗?”
陆风摇头,示意他先坐下,自己去给他买了杯可乐。
街上穿着校服的学生渐渐多了,私家车早把路堵了,车行缓慢,四月的最后一天。
大男孩和小男孩都是一脸茫然。
丁礼说,陆雪这学期一直都挺乖的,虽然还迟到早退没什么纪律,但至少每天都在学校,老师都说她孺子可教进步不小,就是最近一个月,突然就故态复萌了。
眼睛酸涩,现实惨不忍睹。陆风闭着眼睛叹息。
“哥!”丁礼突然站起来了,看着窗外很兴奋。
陆风还以为他看到陆雪了呢,欠着身子也往外看,结果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
“你说景少强会不会知道她在哪儿?”
“他俩,啧,不是分手了么。”陆风别过脸,景少强就站在窗外盯着他呢。
死不瞑目的盯着呢。
丁礼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站在景少强身边仰头问:“你知道陆雪在哪儿吗?她今天没来上学,昨天让金彪带走了。”
景少强眉头松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焦急的丁礼,双手插兜进去了。
“哎,你他妈的不是说就看一眼么,哎!景少强!草!”韩杰追在身后。
丁礼跟在俩人身后。
“你要找金彪?”
陆风也顾不上许多了,虽然坐着,表情还是很真诚的:“是,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知道。”景少强歪着头,地痞一样站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求你我求你,景少强,你告诉我们吧。”丁礼挤过来了。
韩杰扣着脑袋就给扒拉一边去了:“没你事儿啊,乖,回家去找妈妈。”
这是茬架的氛围啊,陆风站起来了,低头看他:“我求你。”
“哼!”景少强脖子一扭,恶狠狠的扯起了嘴角,“跟我走。”
“哎!”韩杰拦住了,“人给他找着不就完了么,你丫别害我啊,芮叔可就在我们家等着呢!”
景少强冷笑,手一伸:“车钥匙还我。”
“我草——”韩杰嘬牙,瞪了眼陆风,率先出去了。
陆风美国的姑姑提前送了他一辆甲壳虫当十八岁生日礼物,景少强没驾照,可会开车,新车被韩杰借去练手,一天就给毁得半报废,现在还在修理厂呢,俩孩子瞒着大人没敢说,撞车事小,怕是的以后不让摸车了。
景少强出去,把自行车锁路边了,韩杰在路边一个个的打着电话,没多久就有消息了,有人昨晚在迪厅见到过金彪和陆雪。
“去!你走!”韩杰拿丁礼撒气。
丁礼都快哭了,巴巴的看着陆风。
“你先回去吧,回头我给打电话。”陆风拍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忒小,也忒好,万一出事,不能把人家也勺上。
丁礼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陆风跟着俩人上了出租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先跟你提个醒儿啊,”韩杰很不痛快,“陆雪昨晚上八成吃药了,听说玩的很疯,没脱光也差不多,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听到。”
陆风心里咯噔一下,撇过脸看窗外,脸色煞白。
“那现在是去哪儿?”景少强问。
“金彪的老窝。”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回去吧,谢谢。”陆风的声音很沉,见识过一次,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自己为了妹妹理所当然,凭什么拉着人家俩金贵的大好青年?
“呦喝,你丫挺带种儿啊!自己去?哼哼,你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儿呢!”韩杰气的直哼哼,少爷的随从当了俩月了,马上就要得解放了,又给自己揽了这么大一麻烦。
倒不是说金彪有多厉害,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次景少强给他摆了一道,在里边人家就想明白了,忍了一回就不代表还有下次,几次三番的勾搭陆雪就是暗示。今天景少强送上门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杰生气,不是没有理由。
“你丫闭嘴。”景少强也气不顺,陆风自己去,被黑了都有可能,自己好心搭把手,都不看自己一眼,还又轰自己走,真是狗咬吕洞宾。
“师傅,停车,你们下去吧。”陆风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态度。
“我草!”韩杰扭头骂,“你丫傻逼吧!听不懂人话啊!”
“师傅,走。”景少强瞪着陆风,给司机扔过去了二百块钱。
韩杰愤愤的坐正了,左手打右手,来回就一个字:草。
各怀各的心思,都觉得自己是好意,可谁也不领谁的情。
就在闹市区的大杂院里,石板路走着都是单行,弯弯绕绕的钻进去,阳光悠忽不见。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门被踹开后,陆风还是掉进了冰窟窿。
开门就是床,陆雪露着□□横躺着,旁边是金彪,肚子上还躺着一个秃瓢,还有一个绿毛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
金彪最先醒来,皱着眉头看到来人惊了一下,很快又咧着嘴露着一口黄牙板儿,恶心扒拉的笑,也不遮掩,点了根烟后才站起来穿衣服。
“呦,景少韩少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秃瓢被金彪踹了一脚醒了,一骨碌爬下来,穿着裤子也从床底下把砍刀划拉出来了,顺便踢了绿毛一脚。
陆风脱了外套,把秃瓢推开,裹着把陆雪抱起来了,陆雪还是浑浑噩噩的,眼皮睁了一条缝,露出的都是眼白。
“你给她吃了什么?”景少强用脚把小桌上的胶囊药片还有一堆避孕套都扫下去了,地上几个用过的都干巴了。
“不都在那儿么,怎么,景少也想尝尝?还是想试试床上这个?嘿嘿,玩儿狠了点儿,不过还能继续用。”金彪扣好皮带,得意洋洋的走过来。
韩杰站出半个身子,挡在景少强前:“我草,你丫够狠!”
景少强也扭头往床上看,陆风刚把陆雪的下边遮上,都是血。
陆风从包里掏出T恤,撕拉扯开了,围裙一样包住陆雪的下半身,又扣好上边的衣服,抱起来就往外走。
秃瓢看着金彪,金彪嘿嘿笑:“你妹妹儿味儿不错啊,就是有点儿烂!”
景少强呲牙,被韩杰拦住了:“你丫别得意!今儿这笔帐迟早跟你算!”
“随时欢迎!”金彪瞪眼,肚子上黑乎乎的纹身显得更加恶心。
刚离开小院,陆风一下子就跪地上了。
眼泪扑朔的掉下来。
“送她……去医院,我求你……”陆风的头埋的很低。
景少强眼也红了,蹲前边把陆雪拉到了背上:“走!”
陆风踉跄着步伐,被俩人渐渐落下,看着他们走到了阳光下,绝望的闭上了眼,再睁开,嗜血的狰狞。
回到小院,门还没有关,绿毛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着陆风惊恐的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呼喊,陆风一板砖就拍过去了,迅速蹿进屋子,抄起地上的长砍刀,照着床上的人就砍!
金彪用手臂硬扛下了这一刀,滚了一圈到了门口,秃瓢在另一边抄起了椅子,陆风挥着砍刀把他逼到了破衣柜前,一声惨叫,血也泚了陆风一身,身后金彪已经拿起了刀砍了下来,陆风躲了一下,还是被削到了肩膀,扭头又是几下拼杀,金彪捂着胳膊跑出去了,绿毛捂着脑袋在门口战战兢兢,陆风满脸是血,毫不留情的劈下了那一刀。
乌拉乌拉的警车把陆风堵在了胡同口,陆风挥刀想杀出一条血路,可一棍子夯下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金彪颤着一身肥膘肉跑远。
原来,绝望才是解脱。
陆风被拷在暖气管上蹲着,谁问谁说谁打都不说话。
从前那么艰难的为自己挣扎出一条生的路,还不如拿着刀的那几分钟痛快,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从没这样酣畅淋漓过,如果自己的死,能换回陆雪的那二十四小时,那么真值得!
那个场景是自己一生的噩梦!
生不如死的噩梦……
雪儿……雪儿……我出生在洁白雪天的妹妹……
残阳如血。
芮叔被几个人簇拥着进来了,看了看地上满身是血的陆风,扭头交代了几句。
一个警察过来,把陆风的手铐打开了,又给架着放在了椅子上。
“陆风?陆风?”芮叔弯着腰问。
陆风空洞的眼球转了转,又直视前方。
“啧,先带出去吧。”芮叔让开,立刻有个穿西装的人把陆风架着出去了。
“麻烦您了张所儿。”
“哪里哪里,事情不都搞清楚了么,您放心,后边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回去好好照看孩子,啧,受了不小惊吓。”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改天登门道谢。”
一番客套,芮叔匆忙回到了车上,景少强在车后边搂着陆风嚎啕大哭。
芮叔想劝,不知道说什么,叹气,让司机先去医院。
陆雪住的医院,也是罗淑芳工作的医院。
景少强误打误撞的把陆雪送到了这里,没想到却成全了他们一家人的一次团聚。
真是莫大的讽刺,出了这么大的事,直到一双子女都半死不活躺在跟前,父母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风肩膀缝了十一针,身上的各处淤青却不是报仇时伤的,医生给他注射了安定,总算能闭眼睡觉了。
陆雪一直在昏迷,吐了几回白沫,休克了两次。
罗淑芳和陆国良全都哭傻了,下午警察过来做了十分钟笔录,一对明天将二度结婚的夫妻,表现还真是天衣无缝的崩溃,好像在那一秒前,他们的孩子是一双天使。
刹那从天堂到地狱。
四个人,到底谁的伤害深一些?
一家人,亲手送彼此到悬崖。
爱,消耗殆尽。
希望,山穷水尽。
景少强肿着眼睛,有一种身处废墟之中的错觉。
还真是傻啊,韩杰骂的对,他就是一个傻比啊,哪有人立刻就去报仇的?为什么不等等自己呢?为什么不再相信自己五分钟呢?韩杰找的那几个人已经在路上了啊……
为什么,又丢下自己呢……
你知不知道,意识到你消失去了哪里,我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就像将军。
“少强?少强?来,叔叔跟你说句话。”芮叔拽他的衣服。
罗淑芳和陆国良也回过神来,慌乱的看着俩人。
景少强搓了把脸,轻轻走了出去。
“少强,咱回去吧,啊?陆风也没事了,事情也都处理好了,你爷爷那儿还一大家子等着你呢。”
“怎么处理的?”景少强的语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像个大人。
芮叔一愣,略微低头,说:“陆雪未成年,按最高刑罚判,跑了的那个,已经在通缉了。”
“他俩摘干净了吗?”
“恩,没留任何案底儿。倒是你跟韩杰……”芮叔欲言又止,如果还是以前的景少强,这些话他根本就不会漏。
景少强只是转动眼球看着他。
“唉……你不用担心里边了,张所儿把金彪的底细摸的很透,除非他被逮着,否则,他一定会拿你跟韩杰泄愤,他已经被咱阴过一次了,今天这笔账,也在你头上。”
景少强嗤了一声,转身站在门前,从窗口望了一会儿,插着裤兜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