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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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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叶弥生刚刚结束高考。
为了庆祝她毕业,裴嘉特意带她去帕劳玩了三天。
帕劳非常美,如同天堂。
叶弥生是在海边长大的,可她第一次见到帕劳的海时,还是忍不住“哇”了一声。
那里的海水是一种奇异的,让人挪不开眼的蓝,清澈透明如水晶,能看到底。
裴嘉站她身边,穿着沙滩裤,戴着墨镜,很放松,整个人懒洋洋的。
那三天玩得很过瘾。
他们去了海钓,去海底大断层浮潜,去看了堪称奇观的水母湖,吃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海鲜。
两个人都晒黑了不少。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临走的前一天夜里,两个人坐在沙滩上看星星。
叶弥生侧过头来看裴嘉,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啤酒,喉结滚动的样子很性感。
夜风吹来,叶弥生只穿了一条挂脖裙,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裴嘉脱了身上的外套搭在她身上。
“爸爸,我想留在C市上大学。”
“只要你想。”
“爸爸你说我应该学什么专业。”
裴嘉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爸爸不会限制你。”他难得多说了一句。“大学只是个起点,不是终点。不急。”
叶弥生展颜一笑,把头靠在裴嘉肩上。
“爸爸。”
“嗯?”
“你为什么收养我?”
裴嘉蹙起了眉,看了看她,小女孩儿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婴儿肥,笑得弯弯的眉眼藏着一丝狡黠。
看来她好奇这个很久了。
为什么收养她?
裴嘉出生在农村,他的爸妈都是最典型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裴嘉的家乡盛产白莲,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莲花,靠着卖莲子为生。
裴嘉家有五亩荷田,荷花开又败,时光转瞬就过,夏天卖莲子,冬天卖莲藕,裴嘉的父母就这样养大了裴嘉和他妹妹。
裴嘉书念得好,从乡下的小学,一路念到县城的中学,进的是最好的零班。
他一直都是年纪前十名。老师们都说他将来一定能上名牌大学。
他的父母更是以他为傲,即使在荷田最忙的夏季,也不让他为家里做一点农活。
没有人知道他爱画画,画得一手好画。
他在试卷背后偷偷画素描,画窗外枝头的小鸟;省吃俭用买了颜料,趁宿舍没人的时候画,画得满手都是,如痴如醉。
县城高中也有画室,但画室里的都是因为成绩不好只能转而学艺术的艺术生。
裴嘉去过一次画室后,他的班主任找他谈了半个小时。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高考的时候,他们全家人都来了县城,他看着小妹因为暴晒而焦黑的脸,看着父母满脸的皱纹,没有说话,沉默地进了考场。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他在家和父母一起,做了几十斤的莲子,一直拿笔的手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成绩出来了,他考得不错,超出重本线70多分,在班主任的建议下填了南方的C大,学的是工商管理。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注定与画画无关,直到遇到了叶佩仪。他第一次见到叶佩仪,他在学校的湖边写生。当时,他正细心描绘着湖心的六角亭,趁着他观察的功夫,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了他的画纸,他仰头,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是裴嘉见过最美的女人。
倘若你会说二十岁的裴嘉是没有阅历的毛小子,看到个稍有风情的女人便称之为最美,那么三十五岁的裴嘉,在艺术圈摸打滚爬这么久,也算是阅美女无数,可当他回忆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叶佩仪是他见过最美最媚的女人。
清初李渔就写过:“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
叶佩仪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她总是松松地将其拢在脑后,非常随意,偶尔逃出几缕散在脸旁,衬着她如雪如月的脸,既漫不经心,又动人至极。
她是C大艺术系的老师,看到他的画后,邀请他常来旁听她的课,裴嘉自然从善如流。
在裴嘉和她共处的两年中,发现她的眉目间总是噙着一丝忧郁,似乎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她的兴趣,即使是对自己的女儿,她也不甚上心,只有在画画的时候,眼神才会绽放光彩,美得惊心动魄。
叶佩仪上课时有时候会说起自己在意大利求学时候的往事,可说着说着,便开始出神,甚至意兴阑珊地直接宣布下课。
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但也没有人追究她。
美丽的人,总是容易被人原谅。
可因为这事,学生中渐渐有人传,叶佩仪是在意大利受了情伤,她做了意大利大佬的情妇,她的女儿也是和那个意大利人生的,毕竟她的女儿一看就是混血儿。
如此荒谬的传闻竟俞传俞烈,连叶佩仪自己都听说了,她却毫不在意,还有一次,抽着烟和裴嘉拿这事打趣,仿佛觉得挺好笑的。
裴嘉看着她,她抽烟的样子有一种矛盾的美,脆弱又锋利,好像不堪一击,又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败她。
尽管跟着她学习画画,但裴嘉心中清楚,为了谋生,为了不辜负家中的父母和妹妹,自己并不会从事绘画行业。直到那天。
那天,他正在图书馆中准备会计师资格证的考试,她打电话让他来画室一趟。
他到了画室,看到她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抽烟,抽得很凶,地上全是散乱的烟头和烟灰。
她示意他坐下,他便把地扫了,坐在她旁边。
她侧过头来盯着他,神色凝重,目光里有一种审视。
他迎着她的目光,淡定从容。
她突然就笑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问他:“你想不想当画家?”
他沉默,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笑,凑近他的脸,目光直勾勾的,“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叶佩仪是在从米兰回C市的航班上出事的。
听到消息的时候,裴嘉刚毕业。
他不声不响地领养了叶佩仪的女儿。
有知情人曾揣测过他和叶佩仪的关系。传言纷纷,有人说他苦恋叶佩仪所以才会收养她的女儿,也有人说他本来就是叶佩仪的小男友,叶佩仪给他留了一大笔钱,让他照顾她女儿。
裴嘉知道他们都猜错了。
至于有没有爱过叶佩仪。
他也曾认真思考过,得出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毫无疑问,他曾被叶佩仪深深吸引过,但那不是爱,在他的心中,爱是平等的,相互的。
在这之后,他爱过很多女孩,她们最后都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在他的记忆中剩下模糊的印记。
可叶佩仪的面容却始终清晰,她时常来他的梦中做客,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挽起,坐在高处抽烟,他站在下面静静仰视着她,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是平等的,即使是在梦中。
至于她的女儿……
裴嘉低下头来,叶弥生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然沉沉睡去,她微微蹙着眉,似乎还在为他刚刚的避而不答闹别扭。
她生得很美,但他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叶佩仪的影子。她不爱画画,性格更是和叶佩仪截然不同。
裴嘉轻轻推醒叶弥生:“回去睡吧,别感冒了。”
叶弥生揉着眼睛:“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她爬起来,眼睛湿漉漉地像只小狗。
裴嘉牵起她的手,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
她是他的。只是他的。
从帕劳回来后,叶弥生闲得发慌。
之前因为要上学,她都住在学校里,周末才回来。
如今这样长的假期,她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终于又体会到了久违的寂寞。
高中班上也组织了很多次同学聚会,叶弥生去了几次后便觉得很没意思,还不如在家看看书。
裴嘉本想送她去美国参加游学夏令营,也被她拒绝了。
裴嘉知道她喜静,不爱社交,性格亦倔强,认定的事不会更改,便也不勉强她。
只是推了不少不必要的应酬,尽可能晚上都回来陪她吃饭。
两个人吃遍了C市所有不错的餐厅,裴嘉又开车带着叶弥生过澳门,把澳门有名的餐厅都吃了个遍。
这样的吃法,让叶弥生一口气胖了十斤,为此她特别埋怨过裴嘉。
当时他们从外面回到家,叶弥生吃撑了难受,摸着自己滚圆的小肚子,很是伤心。
裴嘉倒是看着少女微微圆润的脸,轻笑:“女孩子胖点好看。”
叶弥生无语,“你艺术家的审美哪去了?我看你的女朋友,个个都是白骨精,只能穿最小码。”
裴嘉淡定,“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你简直是拿宠物的标准来养我!我还怎么练芭蕾啊。”叶弥生欲哭无泪。
裴嘉扬眉:“当宠物不好吗?”又给叶弥生冲了一杯乌龙茶,让她解解腻,“你最近多运动运动,自然能消耗了。”
再后来,裴嘉还想带叶弥生进行美食大巡游,都被叶弥生严词拒绝了。
为了减肥,重新拥有马甲线,叶弥生每天晚上都去小区游泳池游半个小时。
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易嘉骐。
那天,她游完两个来回,正打算上去休息休息,没想到小腿突然抽筋了,疼得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沉了下去,她吓得不得了,扑腾着水花尖叫了起来。
惊恐之中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弯托起了她的腰肢,她没反应过来,闭着眼,满脸都是水,还大声地呼救着。
“我在这呢,你别叫了,听得耳朵疼。”背后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
叶弥生感觉到自己被他拖着送到了岸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好看,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古铜色的腹肌很性感。
“谢谢你救了我。”叶弥生诚恳道。
他毫不在意地一笑,有些小坏的样子,“你叫得像杀猪一样,我还能见死不救吗?!”
叶弥生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委屈有之,愤慨亦有之,还没等她想好回应的说辞,那男子已经一跃而下,游走了。叶弥生坐在岸边,愤愤地盯着他的身影,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坏极了。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那个男子游了回来,远远地便对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叶弥生愤愤地移开目光,觉得这个人更坏了。
他游到她身边,探出头来,笑出两个酒窝:“小姑娘,你干嘛一直看我?”
叶弥生没好气:“这游泳池就你一个在游,我不看你看谁。”
他干咳两声,掩饰了下尴尬:“你叫什么名字呀,这么大的游泳池就只有我们两个天天来,也是缘分。”
叶弥生扭头:“不告诉你。”
他倒来了劲,撑着岸边一跃而起,水花溅了叶弥生一身,他坐到叶弥生身边:“我叫易嘉骐,今年26岁,我是一名金融分析师,等会要不要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叶弥生往旁边挪了一些,这是第一次有人拿她当作大人一样对待,她有些不适应:“我叫叶弥生。”
后来,他们互加了微信。
叶弥生之后回想,易嘉骐实在是一个非常套路的人,而十八岁的不谙世事的她,便是在他忽远忽近,欲擒故纵的套路之下,愈陷愈深。
这当然是叶弥生第一次恋爱。
在她懵懵懂懂的少女时代里,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另一半应当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班上的女孩们都疯狂地痴迷着EXO,叶弥生也去看过他们的视频,唯一的感觉便是舞跳得不错。
高中的闺蜜小团伙就此事探讨过很多次,得出的结论是叶弥生有恋父情结,喜欢大叔型的男生。
叶弥生觉得自己对裴嘉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远远不是一个“恋父情结”可以解释的。
她原以为自己会照着裴嘉的样子找男朋友,没想到,横空出来一个易嘉骐,她突然想放纵自己,轻
轻松松跌进了易嘉骐的狩猎之中。
那些天,她每天准时去游泳池报到,易嘉骐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但他若是来,定是要和她嬉笑一番,让她既开心又恼怒。
有时候半夜,她也会突然收到易嘉骐一条长长的微信,内容平平无奇,就是流水账一般记述了他一天做了什么,最后来一句语音:“艾玛,还有点想你了。”
很快,她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很不错,去本市最好的Z大绰绰有余,易嘉骐本来就是Z大毕业的,强烈建议她填报Z大金融系的金融专业。
“这样我可就是你的直系师兄了。”易嘉骐请她喝糖水,他一边说,一边叼着吸管坏笑。
叶弥生白他一眼,一口气吃下糖水里的冰淇淋球,冰淇淋冻得她腮帮疼,她三下五除二便咬碎了吞进去。
易嘉骐看着她粗犷的吃法挑眉:“还要吗?我再给你买一份。”
“吃多了牙疼。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易嘉骐送她回去,两个人都住在奥海山庄,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回去的路上,易嘉骐难改本性,又和她开了些幼稚的玩笑,叶弥生一个没注意,便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在水泥地上,两个膝盖都磨破了皮,血淋淋的,光是看着都疼。
易嘉骐扶起叶弥生,看到小姑娘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再顾不得别的,一把横抱起她。
“你怎么走路都不看路?”易嘉骐沉着脸,难得严肃。“疼不疼?”他放柔了语气。
叶弥生被他抱着,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肌,腾地就烧红了,忙推他:“快放我下去。”
易嘉骐不仅不把她放下来,还像举杠铃一样把她抬高:“今天我发好心抱你回去吧,权当健身了。”
叶弥生气得不行,伸脚就要踢他,被他一下子握住了脚踝:“别动,流血了。”
她探头一看,果然有一道鲜红的血珠流过小腿。
她不说话了,也懒得再挣扎,让易嘉骐把她抱回了她家。
没想到,在大门口遇到了裴嘉。
彼时,她还心不在焉地听着易嘉骐说自己美国留学期间的趣事,忽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袭来,她抬起头,便看到自家大门口站着的人。
她从未见过裴嘉这般生气的模样,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现在的他,脸沉得能滴下水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看着她。
叶弥生吓得忙挣脱开易嘉骐,怯生生地看着裴嘉,不敢说话。
叶弥生没有告诉过易嘉骐,她和裴嘉的关系,如今易嘉骐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满脸冰霜的裴嘉,不免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裴嘉是叶弥生的另一位追求者。
他大喇喇揽住叶弥生的肩头,对裴嘉宣示自己的主权:“嗨,我是弥生的男朋友,你哪位?”
叶弥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天呐,谁来救救她。
裴嘉心中怒极,但不动声色,他眯着眼睛,只是看着叶弥生丢下一句:“过来。”便转身进了门。
易嘉骐愣住了,这个剧本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叶弥生丢开易嘉骐的胳膊,慌忙之中,只解释了一句:“他是我爸,你快回去吧。”
易嘉骐傻了。为什么叶弥生会有这样年轻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