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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人弄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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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凉如水,窗内一灯如豆。
古岚坐在书案前,望着微微晃动的火光,静静的出神。
太傅一死,就像没了主梁,朝廷一下子就散了。副宰刘耀清擢升为主宰。这人心思细腻,善于交际迎合,却是阳奉阴违之辈,在太傅生前,常面赞其英明,待其死后,却明着暗着打压太傅门徒。尤其受累的便是古岚。
士农工商,商排末位,为官者多半瞧不起商家,而且古家是名满天下的巨贾,古岚却从未给过同僚“好处”,心怀不满的人便更多了。再者,古岚年纪轻轻便被重任,就职近七年,不仅没出过差池,还屡屡立功,朝中老臣大多对他颇为顾忌,更有刘耀清,简直视他为眼中钉,不拔不快。现而今,不论古岚做什么都是处处遇阻。显阳帝没有主见,治朝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刘耀清党羽甚众,古岚所进之谏,几乎一律遭驳。
古岚轻叹一声,揉揉额角,心中苦笑不已。
自己似乎真的不是为官的材料!但若不为官,还要怎么做才好?
悠悠荡荡的,有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古岚向窗外望去,那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舒缓的箫声,清透干净如平铺在水面上的淡白月光,让人心神宁静。
古岚却是微微蹙眉,帝都虽不乏秦楼楚馆,但都距此甚远,而且,这箫声绝不属风尘,反倒好似天籁仙乐一般……
在寻思着,书房的门被轻轻的推了开,侍童书雪端着食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主子,吃些粥吧。”书雪说着不等古岚应声就把食盘放置在他面前。古岚迅速的收了书册,怕不小心弄污了它们,然后埋怨的瞪了书雪一眼。
“大晚上的还吃什么东西?!”
书雪撇撇嘴,一点都不畏惧。古岚心中苦笑,这孩子仅仅十五岁,跟着自己不过两年,平时在外面也满懂得察颜观色的,转到私下里却是一点都不怵自己。这样当然是好的,可……难道我就那么没有威势吗?
“你晚饭吃了还没两口就跟户部来的人走了,难不成去吃饭了?!”
古岚面上轻笑,心里却又叹了口气。南部又传了急报,说是水患未止,救灾银两已然告罄,要朝廷务必立时发放救灾款。自三个月前,洪水初来之时起,朝廷下放的赈灾款已有白银近百万两,可就像也被大水冲走了一样,治理毫无进展,水患依旧肆虐,如今又来要银……春节临近,虽然这一年,皇太后与帝师相继去世,当一切从简,可祭祀神佛、祭奠祖先、除旧布新……这些活动全加起来,就算再怎么简,也当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必不可少!祈神坛的工程还没结束,又开始在城郊盖起寺院来,那不用钱吗?自己当初进谏暂停工程被驳回,如今户部却找了来,口口声声的问着“如何是好”,我还能凭空生出钱来不成?
“主子?!”
被书雪一声唤打断了沉思,古岚抬眼看去,就见书雪稚气的面孔皱皱的对着自己,带着埋怨,也带着忧虑。
“叫你吃饭你又瞎想什么呢?真是!”说着书雪作势要将勺子塞进古岚嘴里。古岚微微瞪眼,这小子当真这么大胆?可下一刻就见书雪停了下来,看着古岚的眼睛有些哀戚。
“怎么了?”古岚问道。
书雪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绕到古岚身后,伸手去拨弄他的头发,轻轻的,很珍惜的。
“主子生白头发了。”书雪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哽咽。
古岚听了笑笑,隐下心中苦涩,混不在意的说:“是吗?多不多?快帮我拔下来。”
“不能拔!拔一根生三根,明明不多也变多了。”书雪说罢收回了手,将盛着粥的碗向古岚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些吃吧,一会儿就冷了!厨子大叔一大把年纪,大半夜的还要给你做饭吃,你不吃得干干净净的,对得起他嘛!”
古岚听了,心里暖烘烘的,立刻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来。粥闻着极香,可嘴里苦苦的,吃不出什么味道,可古岚还是把它吃光了,就像书雪说的,吃得干干净净的。
书雪收拾了碗盘,问古岚要在哪里歇息,古岚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懒懒的抬手指了指书房里的卧榻,书雪看了他一阵,终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古岚睁开眼,揉了揉眉心,继而又展开文案,继续未完的公务。
远处,箫声依旧悠扬……
派往治水的官员私吞赈灾款。这点古岚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犹豫着到底要派谁去纠察。现而今想在朝廷中挑出个有手段又有魄力还要刚直不阿的人,真是太难了!就怕派去的监察御史到了地方也与那些贪官们勾结在一起,那不是还要更糟!
可现今的情况……
“四名官员全都不见了?!”古岚诧异的问,紧锁眉头,看向伏在自己面前几分狼狈的年轻人,抬抬手示意他起来。
那青年愣了一下,有些摇晃的起身,又弯身抱拳道:“全都不见了!我们已经把临江翻了个遍,连大人们的影子都没瞧见!当然……除了被大水淹没的地方,大人们不会是……”
那青年顿了顿,“噗通”一声跪下来,一脸的悲愤。
“古大人!家母、幼妹都已死在大水里,小人如今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了,就在这儿跟大人说几句要命的话!我们临江知县原也是太傅门生,坐守临江数年,百姓安居乐业,要不是碰上这天灾,又怎需朝廷扶持?!朝廷派下的那几位大人,到了临江明着是治理水患,实际就是捞钱!总有朝廷放出赈灾款的消息传来,可到了抢险前线,就还剩下几十两银子,灾民们不但无处栖身,连饭都没得吃!可那四位大人呢?雨天屋里歇着,晴天就搂着女婢在水边晃悠,看风景似的什么正事都没干!如今他们不见了,小人心里可是痛快得很,这就是天谴!古大人,如今我们临江已经是钱也没了,粮也尽了,朝廷若是再不派能办事儿的去,临江大概也就完了!”
青年说得涕泗横流,古岚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青年心里不由着慌,继而又说:“我临行前,我家大人吩咐要我务必首先来找古大人。小人听闻,古大人当年开山铺路,造福青岭百姓,如今就不能再救救临江吗?!……小人今日说了越矩的话,要怎么惩处都由得您!可这和我家大人没关系,他是千叮万嘱要我以礼行事的!”
听到这儿,古岚令他起身,见他不肯站起来还不停的用袖子擦脸,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也为官吗?”
青年一愣,睁大眼睛看了古岚许久才恍然回道:“小的叫易光,十九了,我就一小护卫,有些骑马打架的功夫,所以我家老爷才派我来。古大人!”
古岚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说:“我听你言词不像莽汉,那就应该晓得,洪水猛于虎,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擒虎的本领。那四位官员本是有这本事,可却……”古岚轻叹一声,一边示意易光起身一边招来贴身的侍从,道:“你先跟他下去,洗澡吃饭,歇息歇息。待我想想。不能重蹈覆辙不是?”
易光惊讶自己竟没被降罪,便对古岚生了些敬仰。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古岚无意再听也就闭了口,三步一回头的随着那侍从去了。
之后,古岚再也无心其余政务,满脑子都是那四位官员的事。四名官员,最低的也是六品顶戴,出入时是定有护卫随侧的,可突然就都无影无踪了,多半已是没了命吧!做这是事的人,武功了得啊!江湖之中,依旧有些忧国忧民,行侠仗义的豪杰。
古岚想着,目光变得遥远。江湖……自由洒脱,无拘无束,却不知,世事往往不是那般简单的!
看来,自己也只有一条路了!
与礼部商议完春节祭礼的事宜,古岚回到府中,天色已沉。
古家富甲天下,古岚又贵为二品重臣,府邸却是不大,正正方方的一个院落,所有屋舍一眼皆可望尽。
古岚径直走向书房,还没行至一半,忽而有道绿影从他眼角一闪而过,古岚望过去,见一人影越墙而出,想也没想,提袍去追。
那人行得极快,就见他几乎不用借力,形若飘飞。古岚追得很是吃力,心中又满是惊讶。世上竟有如此俊俏的轻功行法!看来自己是在樊笼里呆的太久了,都变得孤陋寡闻了!
一直追至城郊树林,才不见了那人影。古岚立在林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久不用功,真是荒废了很多!抬头环视四面,林中漆黑一片,耳中只有林鸟交错繁杂的鸣叫声。心中一凛,自己太过冲动了!
可刚要折返回去,就听到头顶处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古岚立刻警觉的望过去。
斜上方,一修长的人形立在大树较粗的侧枝上。
古岚稳下气息,凝神注视。
似乎是少年。身着翠绿色的短衫和长裤,衣袖挽起,露出虽然精瘦却暗含劲力的手臂,黑暗中看去莹白的宛若月光。
男子吗?古岚不禁怀疑。
这少年带着面具,狐狸样的白色面具,隐约中可以看到,面具的右颊处绘着一朵开得绚烂的花,似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一瞬间,古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这林中的精灵。
这般人物,你还没有看到他的面孔,却还是会觉得他很美,美得让人转不开眼睛。
古岚还注意到,他的腰间别着一支碧绿的长箫。想到那总是在深夜响起的清净平和的箫音,古岚几乎可以确定吹箫的就是此人,这般洁净出尘,恍然似仙 ……那人也在看着自己,虽然有面具的遮挡,但古岚可以分明感受到他的目光,审视的目光。
那人动了动,微微偏头,道:“听闻你是有些功夫,却没想到竟追得上我!”
清朗的嗓音,绝不属于女子,确实是个少年!古岚微微挑眼。江湖出了如此人物,竟没有人告知自己,那班兄弟,是当自己已经死在朝堂上了吗?
“少侠轻功绝伦,古某哪里追得上了?再跑下去,是要累断了气的!”古岚面带赞赏的看着他,另一边却警觉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少侠到我府上,所为何事?”
那少年听到了也不说话,又是偏偏头,隔了许久,微一扬手,向着古岚抛了个白色的东西。古岚身形一晃,退了两步才看向地上的东西,发现那只是一只三寸多高的玉白色小瓶。
不解的望向那少年,还不待他提问,少年就一个闪身飘飞而去,有层层树影做障,再难捕其身影。
古岚一头雾水,呆立片刻,弯身拾起地上的小瓶,发现竟是白玉所制。微微挑眉,用指腹拭去粘在瓶身上的泥土,将其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