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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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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面平躺在病床上的段征此时正眼神呆滞的看着吊在输液架上的袋装液体葡萄糖发呆,连利凛冬走进来都没有觉察。利凛冬也没有做声,默默的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床边,陪他一起看着输液袋发呆。
过了一会,段征沙哑着嗓子说:“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就这么突然一下就死了?”
“怎么这么矫情了,一个低血糖就把你吓成这样。”利凛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开口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我突然就死了,我妈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了?”段征挣得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利凛冬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段征扎着输液针的右手,段征动了动手,想握他握得更紧一些。
“别动,我握着你就行了。”利凛冬赶紧说。
段征果然听话的松开了手,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一扫刚才的悲伤情绪,又高兴了起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为他担心的利凛冬:“你怎么知道我晕了,你不是走了吗?”
“你做什么都动静那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难。”
“你是不是看我来着?”
“你要点脸行吗?”
“嘿嘿嘿……”段征非常不要脸的笑着,在床上不安分的扭动着。
齐陵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往段征身边扔了两块巧克力和一瓶果汁,利凛冬似乎被吓了一跳,想抽回握着段征的手,但被段征及时抓住,没抽成,但齐陵似乎也没有觉察似的,扔下东西一句话不说的又走了。
“……”利凛冬手心出了一层汗。
“怕什么,我兄弟。”段征满不在乎的说,另一只手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口。
利凛冬感觉自己脸颊两边好像有两条燃烧的火线一样从下巴一直烧到了耳朵根,他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段征继续耍赖:“我又要哭了哦。”
“那你哭吧,我先走了。”利凛冬站起来欲走,段征急的坐了起来用输着液的手抓他:“别走!”手的动作导致血液回流,输液管里立刻有一股红色的血流往上走,吓得利凛冬赶紧抓住他的手放平让血流回去,段征很满意自己撒泼耍赖的效果,他一向很拿手。
看着段征还没恢复血色的小脸,利凛冬拗不过他,又坐下了,两人就这么一个笑嘻嘻一个冷冰冰的对坐着,没再牵手,但段征很满足,觉得自己晕的很值。
门外无人的地方,齐陵眉头深锁满腹心事的猛吸了一支烟,随手将烟屁股扔在了窗外的草丛里,眼神看向医务室的方向,嘴里轻骂了一句:“操!”
十月过后,深秋的感觉渐渐向早冬过渡,有怕冷的学生早已在单薄的校服外面裹上了棉衣,一般的也是在里面穿件毛衣或绒衣,秋裤也在妈妈们的耳提面命下逐渐登场,唯独段征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一样还是T恤校服空空荡荡的架在身上来上学,看的利凛冬每次看见他穿这么少都眉头紧皱。段征乐意看他心疼的表情,虽然两人相见的次数也是寥寥,段征依旧本性不改的混日子,跟着“西华十三少”到处惹是生非,除了每周五的物理竞赛小组会看在利凛冬的面子上准时上课,但对于课业上的努力也仅限于此了。唯独让段征有些奇怪的是,齐陵突然就跟他没以前那么好了。
期中考临近,齐陵难得的把段征单约出来。
两人来到食堂后面鲜少有人涉足的“编外地带”,齐陵突然变得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段征觉得怪怪的。
“这次考试你帮我们一起作弊吧。”沉默半天,齐陵终于说。
段征有些不懂,他一向是不愿意作弊的人,不仅因为他不在乎成绩,更是因为他本心就不愿意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齐陵一向最了解他。
齐陵故意把视线撇向一边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作弊,但这次期中考很重要,我们几个的家长都要看我们第一次大考的成绩,否则我们以后就不好过了你知道吧。”
“嗯……”段征回答的心不在焉。
“你不怕,你考零分都没问题,你妈又不管你,所以你早交卷,出去帮我们查书发答案,知道了吗?物理数学也得给我们发答案,你比我们学的好多了。”
段征开始有点上情绪:“你是在命令我吗?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老子爱帮帮,不帮算!”
齐陵猛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的视线模糊的烟雾里,齐陵沉沉的开口:“你俩的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什么事?”段征一时没转过弯来。
“两男的手拉手,还他妈能有什么事!呸!”齐陵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段征没否认。他出奇冷静的看着齐陵,反倒把齐陵看的有些心里发毛。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齐陵升高了音量,好像为自己壮胆似的。
“不就作弊吗,帮就帮。我告诉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但你要是敢碰利凛冬一下,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吗?老子初中混哪片的你不是不知道,我说得出做的到。”
说完段征抛下一个凶狠的眼神,利落的转身走掉。
操!段征心想,老子刚才太他妈帅了!利凛冬你真应该看看!
可六个小时过后,这个刚才还觉得自己帅的掉渣的人又变得一脸怂样的被利凛冬训。
“多穿件衣服是能死还是怎么着?”
“没想到今天降温……”段征擦着鼻涕说,还没擦完就被兜头罩来一件牛仔外套。
“先穿着吧,明天还我。”
段征受宠若惊:“给我穿?那你呢?”
“我里面穿的挺厚的。”
“我看看。”段征说着就伸手来扒利凛冬的领子,在下午放学后无人的教室里,俩人面对着物理竞赛小组的作业,却做着跟学习完全无关的事……
利凛冬惯若平常的打掉段征伸过来的手,可见这事段征平时没少干。
“别闹了,你不是过来问题吗?”
“哦,”段征收敛了不正经的笑容,拉过作业题,“这题知识点我还没学过。”
“没学过的可以不做。”
“你就不能给我讲讲啊。”
“老师早晚会讲的,你学那么早也没用。”
“啊~~~~~~”段征把头侧放在桌上,从下往上眼睛盯着利凛冬撒娇:“你就给我讲讲呗!”
“不讲,没事我要学习了。”利凛冬摊开数学练习册,一幅赶人的架势。
段征干坐着不走,再过一会上晚自习的人就要回来了,段征心里琢磨着这趟不能白来。
他慢悠悠的把利凛冬的外套穿上,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哎凛冬学长,这里有个扣子好像要掉了。”
利凛冬边说着“不可能”边凑过头来看,段征借着他过来的一瞬间快速用嘴唇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利凛冬发现上当,脸一下黑掉:“这是教室!”
段征一脸得逞的得意,每次看着利凛冬因为自己发火,他心里都莫名甜滋滋的。
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跑掉了。
期中考过后的那天,气温一下滑坡式下降,降到个位数,校园里枯黄的落叶满地,一片萧索。段征站在熟悉的教导处办公室里,心里想的是这是他第一天来学校时利凛冬带他来的地方,似乎完全没在意旁边坐在沙发上,早上刚从上海坐早班飞机赶来的母亲,一味的低头哈腰的跟教导主任、书记、副校长道着歉,说着自己跟校长过硬的关系,请求学校不要开除段征。
因为胡现华在作弊时过于胆小害怕掉出手机被抓,直接牵扯出关系多达九个人的作弊事件,震惊全校。段征一人出头,包揽了所有的过错和责任,使其他人免于被取消成绩的处罚,而他自己,却面临着被开除的结局。
段征妈妈游刃有余的拿出生意场上的手段和作风让段征回家等消息,直接晚上定了西华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包间,看上去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段征似乎第一次感觉到“世上只有妈妈好”是什么意思。
他漫无目的的骑着车在街上走着,不能回学校,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想见利凛冬,却没脸见他。此时他应该在教室里安静的上着晚自习吧,段征想,想着想着,他就不由自主的骑到小吃街上,想去上次他和利凛冬去过的那家店坐坐。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背影坐在外面的桌子旁。天冷了,烧烤店也几乎没人还坐在外面吃了,所以那个瘦瘦的背影就显得更为突兀。
段征鼻子一酸。他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才走过去坐在利凛冬身旁。
“今天晚上得有零度了,你怎么穿那么少。”段征对利凛冬说。
利凛冬鼻头都被冻红了:“我看你老说不冷不冷的,我也少穿了一次试试,你又骗我,冻死我了。”
段征苦涩一笑:“你别逗我了,笑不出来了。”
利凛冬要了两瓶啤酒,打开瓶盖后就在那一直放着,两人谁都没喝。
“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啤酒,是不是傻。”段征说。
利凛冬低头一笑:“第一次有人说我傻……”
“你怎么不说我了……”段征终于忍不住问。
利凛冬很认真的看着他:“不是你要作弊的,我知道。你帮别人背锅而已。我能说你什么呢?你有你的生存法则,即使我不理解,但我尊重,我从没想过改变你,也没想过让你真的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我一直这么希望你好好学物理,也是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而已。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也不是段征了不是吗?”
段征眨了下眼,左眼一滴滚烫的泪滑落:“我现在有点后悔了,真的。我一直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一直以为我对什么都看的特开,活的特明白,但我现在知道我不是,我有了特怕的东西……我……怕你……怕你对我失望……怕你不喜欢我了……”说到最后,段征终于呜咽的哭了出来。
利凛冬心疼的上前抱住了他,他的每一声哭声都好似重锤击打在他变得棉花一样柔软的心上,他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为了爱人的哭泣而感到无比的软弱,又因为他对自己的依靠而感到无比的强大。他从未想到,那个笑起来是人群中声音最响亮的那个人,哭起来竟是这样无声无息。他第一次觉得,他每天的笑脸其实都是伪装,他没有一刻是真正快乐的,他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父母抛弃,他的童年,他的成长只有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陪伴,他唯有从那些虚幻的刺激中寻求寄托,为着那些可笑的道义,那些他坚持的但别人弃如敝履的原则,在遇到利凛冬之前,他的世界几乎是一片荒漠……
哭过后,段征从利凛冬的怀里抬起头来,毫不顾忌的用他的校服袖子擦着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有点不高兴的看着利凛冬。
“你倒是说句话呀!”段征还带着哭腔问。
“你确定你妈能搞定不让你被开除?”
“能!”
“那你以后就对你妈好点吧,她其实还是挺关心你的。”
“哦。我也觉得我妈还有点用。”段征破涕为笑。
“快回家等消息吧,别让你妈在担心了。”
“好。”段征乖乖听话,又觉得利凛冬在逃避刚才自己对他的一番表白,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两眼,学长本人倒是很坦然,非常自然的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
作弊事件以段征被全校通报批评记大过而告终。
“其实本来也不会被开除的,那帮老头就想讹我妈钱罢了。”段征回到班里对那些前来关切询问的同学大放厥词,大家却更觉得段征浑身牛逼闪闪。“西华十三少”自动解散,齐陵等人也对段征客气了很多,段征虽大咧咧的既往不咎依然与他们玩闹,但谁都知道,现在跟以前不同了。齐陵还主动跟段征私下里郑重的道了歉,保证段征和利凛冬的事,谁说出去谁就是孙子。现在的段征学会了听听就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但兄弟什么的,他再也不会奢望了。
北方的冬天寒冷又漫长,总觉得开始的早,结束的晚,白天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对于马上就要面临高考的高三生而言,更多的是昏天黑地的机械学习,披星戴月的早出晚归,能看见太阳的时间都屈指可数,但每个人都不敢懈怠,一旦冬天过完转到来年,时间几乎就变成了按月计时,快到令人恍惚,高考眨眼间便到。
教室里的热度让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一层湿乎乎的白雾,晚间的自习时间教室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有过度使用老化的白炽灯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利凛冬从一套英语试题里抬起头来,放下笔,视线横扫了整个教室一圈,面前一颗颗专心趴在试题和书本上的黑色头颅,有些人好几天没时间洗头,有些人甚至因为高强度的学习而早生白发,利凛冬不愿再看,扭头看向窗外,用手将水汽随手一抹,一片黯然的夜色映入眼帘。小城没什么高楼大厦,也没什么夜生活,尤其是冬天的夜里入夜又早,大多数人此时都待在家里看看电视,早早上床,外面的街道大楼早已没什么灯光,整座城市都显得暗沉又压抑,就像利凛冬过去的十八年一样。
今年的生日,大概也只有一碗面条吧。利凛冬想。在父母都是70年代末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里,利凛冬被中规中矩的教育养大,虽然家里不缺钱,但也绝不会过得优越又奢华,利凛冬也早早学会不去向父母要求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满足着不高但也不差的物质条件,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想。
比如他早已决定不会像父母和老师期望的那样乖乖接受清华的保送,而是选择一个美好的南方城市,远远逃离北方,所以他一直没有松懈学习,并打算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一鸣惊人,省去说服家长和老师的麻烦。他没打算将自己的小心思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有个人也许可以例外。这个人或许会出现在他尚未看清的未来里,他打算全部抛弃的目前的所有一切,唯独那个人可以例外。
但是此刻谁知道他又在哪里忘乎所以的玩耍呢!利凛冬胡乱抹掉了下意识在窗户上画下的图案。
十点钟,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教室里疲惫了一天的学生们一窝蜂走空,杂乱的放学时间短暂又仓促,利凛冬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才起身,关上灯锁好门,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外走。他此时不是很想回家,一年里总要有一天能让人任性一下,比如生日这天。
12月21日,大多数年份里会有一个叫做“冬至”的节气落在这一天,预示着,凛冬将至。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和大多数人一样,利凛冬并不十分喜欢这个由父母全权一意孤行造成自己必须背负一生的名字,但像他一直以来对待一切的态度一样,他从不想反抗什么。
12月底已经很冷了,夜间也会降到零度以下,说话和呼吸都会有明显的白雾,没人想在这样的室外多呆一秒,大部分人都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在回家的路上,只有利凛冬,内心有些许愉快的享受着难得的任性。如果这时候段征能在就好了,他想,但是自己并没有手机,在近乎完美的任性时间里,唯独有一点小遗憾。
他掐着门卫大爷即将要关门的瞬间走出校门,正准备踏上自行车,却看见那个小遗憾正站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冻得不停跳来跳去,眼睛死盯着校门的方向,看到自己走出后正快速的跑过来。
“冻死我啦……你怎么才出来……我还以为我错过你了正打算杀到你家去算了……”
段征的声音都因为身体冻得够呛而断断续续的,面前一团团白雾飞快的被吐出消散,但却依然遮掩不住他兴奋的心情。
利凛冬一愣:“你怎么这时候来学校?”
段征得意的嘿嘿一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生日快乐。”
利凛冬心里一暖,他不用想这小子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他只知道他真的在记挂着他,就很开心。
“来!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