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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此一章 ...

  •   她原是大宋朝的帝姬,十二岁之前她一直是父皇和母妃最疼爱的女儿。她喜欢飞,喜欢那种自由,于是喜欢在秋千上的感觉,这与男子喜欢骑马的感觉相似,只是大宋朝盛行文风,于是男子也开始弱不禁风起来。

      仍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她在园内把秋千荡得又高又远,似乎像蝴蝶般欲扑墙而出,身前身后的嬷嬷丫头一大堆,急着想让她下来,她越发想看看园外的世界。可是,她看见了他,站在皇兄身边的人,不似那些文官般柔弱,也不似武官般粗蛮,她慢慢停下了秋千,心怦怦直跳,嬷嬷小祖宗小祖宗地乱叫,她也不理,一溜烟地就跑到园子的拱门边,桃花树下,男子淡淡又不失谦恭地回应着皇兄。

      他是宋朝历代的将领之后,哥哥袭了父亲的世位在朝为官,他就尊了父命为宋朝守疆。

      自十五始随五叔征战,他多数时间不在汴京。二十二时母亲为寿,他进京,顺便定下了王家的婚事,答应三年后娶亲。

      二十五时,父亲召他进京,他知道是要完婚了,只是三年前远远望过王家小姐一眼,也说不上愿不愿意,只是父亲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兄长亦是如此,他们都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不料,进朝见驾时,圣上竟要把宛柔帝姬指婚于他,偷偷瞄了眼父亲,父亲也是一脸的惊慌。若王家小姐因此退婚,只怕此生再难觅佳婿,他咬咬牙,以苦寒之地不适帝姬推了圣上的暗示。

      事后,圣上虽因历代元老的缘故并未多加指责,但他与王小姐的婚事却也因此顺延,总不能这厢刚推了指婚,那厢又完婚,好似帝姬不如王小姐似的。王家人甚是体谅,也想多留王小姐几年。

      “苦寒之地不适帝姬”仿佛与这句话卯上了劲,十五的她抛了嬷嬷的女红,甚至偷偷解了裹足布,跟皇兄学骑马射箭。天天缠着夫子讲边疆的事。她倒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就不适苦寒之地了。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宋·赵佶(宋徽宗)

      就在她苦苦与自己较劲的当间,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金兵直逼汴京,父皇一下子病倒,无法料理朝政的当口传位于桓皇兄,退居太上皇后身体反而慢慢祥和。她仍练着兵箭,一半是为了他的“苦寒之地”,一半倒希望能替父皇皇兄分忧。

      平静的生活不足两年。

      靖康一年,金兵再次南下。

      靖康二年,金帝废赵佶与子赵桓为庶人,并携二帝,连同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等押送北方,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变”。

      荒凉的小路上,有两骑绝尘而过。

      仍记得嬷嬷哭红着的双眼,强拉过婢女与她更换衣物。十二姐仓促间嫁与邻国,却也知其日子不会好过,能收容战败国的帝姬已是宽容至极,有何谈善待?敌对的可是金,可是骁勇善战的女真人呀!

      此时,她倒恨不得自己身为男子,宛柔宛柔,连名都是如此的无力,这便是大宋的绝地吗?

      想起九哥,倒凭添了几分勇气,至少还有九哥,还有九哥!

      一路从北向南,保护她的人问:“帝姬要去南边会康王吗?”

      彼时,九哥已在南京应天府(河南商丘,当时称南京)在宋旧臣的拥立下仓促称帝,改元建炎。

      她摇了摇头,九哥不战反退,多少都令人寒心,也愿意相信是为了保存实力,是为绝地反攻,可是任由父与兄被金辱,任由百姓流离失所,她摇了摇头说:“去那苦寒之地。”

      与侍卫分开是因为看出了他的报国心,看出了他的迟疑,她轻轻一笑说:世人皆知十五帝姬宛柔已随去金,又怎会出现在契丹边境呢?他终于释怀,一揖策马南去。

      是怎样度过了那些日子?

      从受宠的帝姬到随军的医徒。

      认识师傅是件很奇妙的事,当时她正想方设法进入军队,却又不得不迫于生计采药贩卖糊口,也因此认识了一个嗜药如命的怪老头,他便是师傅。师傅恐怕也当她是个怪丫头吧,识些草药,无家人,不会开口说话的怪丫头吧!因为自小生长在汴京口音甚重,只得以哑掩饰。

      于是,进了军营,做了随军的医徒。以为这样子便可以时常看见他,却原来只是空想,离他近了一点了吧,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淡淡的血腥味。第一次看到鲜血时完全愣住了,在师傅的大声斥责下开始麻木包扎,事后却整整呕吐了近半个月,没有后悔,哪怕见不到他,却因为能站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呼吸,似乎也有了淡淡的幸福感。也怜惜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微!

      第一次见到他是与契丹王一役后他驾马回城,站在人群中远远的观望着他,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累,可是很有精神,仿佛如此百姓才多了些信心。那一天,她频频出神,师傅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说:“终归是小丫头呀!”

      终于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没过几天烟娘就把她带走了,师傅拉住她的手说:“就去将军府吧,好歹也算是个丫头,不用见那血腥,将军夫人也不是难伺候的人,去吧!”她有些浑噩,他说过苦寒之地不适人,原来只是借口,明明早就猜出了七分,却仍是自欺欺人,原来真的只是借口,推开她的借口。心慢慢的有些收紧,一种窒息的疼,疼到极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欣喜,自己又靠近了他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

      她随他的亲卫军出了城向南行,因为他的夫人要来。

      夜间的露气甚重,她查看了随身带的药箱,似乎已成了习惯,无论多么的不喜欢血腥,甚至那重重的中草药的味道都令她感到恶心,但知道这却系着全军的命,就像粮草般,药对于军队而言绝不屈居其下。

      锁了药箱,将它托付给副将。趁着夜色向女营帐走去,此次随军迎夫人的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当地的稳婆,据说夫人已怀胎七月,怕路上不安稳故随时备有稳婆。

      遥远地竟有听到低低的小调,粗旷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竟说不出的协调,她停下了步子,细细地听着,明明听不清也听不明你侬我侬的南方音,却仍能感觉到淡淡的忧愁,是士兵的思乡情吗?

      她索性寻了块高起的石块,坐了下来。静静的夜色,思绪却开始乱飞。从逃离后疲于奔命,一直无闲去细细回想父兄,他们好吗?

      “是在想家吗?”低沉的声音从后传来。

      她吓了一大跳,忙站直了身,手已放在腰间的匕首处。抬眼却看见他望着小调传来的军营。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靠近他,她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他径自坐在了她方才坐的大石块上,也示意她坐下,她踌躇了一会,也艾艾的坐了下来。她望着他,脸是柔和的刚毅,眼眸如星,发,她微微有些心酸,竟已有些许白发。

      “你叫什么?”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她拾了根树枝,在沙石地里划道“十五”

      “十五?”他望了望她,有些诧异。

      她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是因为在满月天生的,所以才叫十五?”他猜道。

      她又点了点头。

      而后是沉默。

      风微微的吹来,遥远的小调,静静的夜。

      “方才是在思念家人吗?”他低低地问道,却又不待她点头自行回答道,“一定是在思念家人的。”

      ……

      第二天启程去前方小镇时,却忽然接到了城里士兵的信,他迟疑了一会,将她和稳婆及另一组士兵前去接应夫人,自己却先带小组士兵回城御敌。

      她之前是未见过王家小姐,却私心的希望王小姐配不上他。她甚至可以预见到他不幸福的婚姻,她一定是个贵族家的大小姐,娇气蛮横不懂得体贴他,一向锦衣玉食无法原谅他带她来这苦寒之地。一定是这样的,她几乎已经这样认定了。所以当出现在王家小姐面前看到她微微挺立的肚子,她甚至坏心眼地想:发火吧,发火吧。所以当亲卫长向夫人禀报时,夫人点点头只说:“那我们就随将军之后也进城吧!”她几乎呆滞,忽然有些绝望,原来全部都是她的臆想,原来只是她一往情深的臆想,一直以为她才是正道,却早已不知何时偏离,她是个坏人,原来竟是个坏人呀!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因为错过了小镇投宿,于是星夜仍得赶路,却遇到了契丹的打探军。

      她看着王家小姐的沉着,和稳婆三个人挤在马车里,车外的厮杀似乎凭空消失了般,她拿了两件斗蓬,不顾王家小姐的诧异给她披上,拿了小包袱让她拿着,自己也同样披上了斗蓬,拿了包袱塞进了自己衣服里,又拿了了件衣服盖住肚子,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车帘一下子被掀起,蒙着脸的眼来回张望。她手心有些冒汗,千万不能失手。

      手中的刀剑竟向稳婆刺去,她一惊,用匕首硬生生格开了刀剑,匕首啪地掉在了车上。

      黑衣人嘿嘿一笑,怪声道:“早就听说李夫人心善,却不料心善非长命者。”刀剑竟直直向她刺来,她闭眼不愿做徒劳的挣扎。

      “慢着。”王家小姐出声,制住了刀剑,“我才是李夫人!”

      她睁开眼直直望着王家小姐,王家小姐一定不知道她动过怎样的心思,她甚至希望他们的婚姻是不幸福,她只是个卑劣的人呀!

      黑衣人在两人间来回观望,不耐烦怪叫:“宁错杀,绝不留!”径自向王家小姐刺去,忽然间就想起了他喃喃自语“一定是在思念家人”,他的父母与兄嫂都死在靖康之变中,那是他的妻,他现在仅存的家人,如非九哥逼得紧又怎会让怀胎七月的妻子来到自己的身边。

      血慢慢的漾开,拼了最后的命,将发簪刺向黑衣人。只要一点刺伤见血即可毙命,一点都不疼,仍记得母妃给她簪时说的话,淡淡的不舍却全都化作坚定的言语,谁会给自己疼爱的孩子一枝自杀用的发簪,若非无命可活时。

      她就倒在王家小姐的怀里,看着黑衣人向后倒去。她想捍卫的是什么?他所怜惜的,他的妻,他的儿,他思念的家人,独独没有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她。

      慢慢的没有力气,她闭上眼想起了那年桃花树下微笑的少年,她的宿命呀!有泪轻轻滑落,仿佛仍听得见自己在秋千上的笑声,曾经那样的单纯微笑,忽然怀念那时的简单,只有宠她的父,宠她的母,宠的兄,独独无他,九哥身边微笑的他!

      ……

      三个月后

      “恭喜将军喜得千金!”

      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儿,稳稳的抱在怀中。

      “只可惜是个丫头,承不了李家的衣钵。”悠悠的叹息自床间传来。

      “先开花后结果,将军和夫人第二胎准是位小将军。”稳婆讨巧的安慰道。

      “胡说。”轻轻的斥责道,“女儿又有何不好?”

      抱着孩儿坐在她的床边,细细说道:“当今的十五皇妹也就是宛柔帝姬虽是女子身却能射善骑,豪气不输男儿;道近的就说为主舍命的十五吧,若非她护主又哪有如今的你我及这小小的人儿呀?”

      见夫人静静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哪怕我的孩儿无她们的英气义气,但凡只像你一点点,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也不怕羞,倒叫人笑话。”抿嘴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继续说道,“给孩儿取个名吧!”

      他沉思了半晌,说道:“乱世之中,倒无所求,但求其一生平稳无惊吧!”

      慢慢地点点头,即是乱世又怎会平稳无惊,但也知他初为人父的心愿。

      “又叫李常悦,小字平安吧!”

      “平安,平安”轻轻逗着她的女儿,却忽然发现了女儿轻闭的眼角竟有粒小痣,像极了躺在她怀中十五滑落的泪,接过女儿,怜惜地把她拥在怀中,心里轻轻的问:是你吗,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抬眼望见夫君温柔的眼,突然觉得幸福竟如此真实。

      屋外,有风轻轻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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