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百恋歌》燕筱卿

55、尾声

　　东京异能者军事法庭，在经过多天的辩论后，法官宣布：源赖光将以反人类罪终生监禁，判处无期徒刑不得假释；黑晴明身为吸血鬼始祖莉莉丝的眷属，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伤害罪遵循当事人意愿，不予以公庭诉讼，而且暗中布局反攻策略，对拯救东京都有莫大功劳，故此当庭释放。

　　“一群懦夫在这里审判，得出这种结果毫不奇怪。但别忘了这个世间或许被神族视奸，或许被鬼族玷污，但终究是属于人类的。只要你们鬼神不灭，而我们绿组就会永存！”

　　法庭上源赖光被架出去之前，不但丝毫不反悔，反而轻蔑地发出叛逆之语。源博雅呆呆地坐着，他唯一的兄长，从小景仰的兄长，为何对这个世间有众多怨言，对鬼神如此憎恨，老好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但他无法隔绝他的兄长，甚至不会因此感到羞愧，他们都姓源，无论发生何事都斩不断这份血缘关系。

　　相对于源赖光的喧嚣，黑晴明就安静多了，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离开法庭的时候，特意再次扫视了眼听众席，果不其然没有少年的身影。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虽然伤害不到他这只吸血鬼，但也无法感觉舒适。

　　他终究远离了正常的人类生活，成为了一只地地道道的鬼。

　　返回别墅，黑晴明恍然地在每个房间里踱步，只不过少了一人而已，他就感觉空荡荡的好不习惯。手指停留在卧室门把上，终于打开了它，黑晴明怔怔地瞧着整洁如新的床铺。已经数不清多少岁月他们相拥而眠，那时他是少年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神。

　　——而少年却只是他的半魂而已。

　　空气里还残留着的少年气息，暖暖的清甜，宛如他的人。水晶灯的光晕在脚下拉长影子，以往总有另个影子与之交叠，但往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世间真有所谓孤独的滋味，那么黑晴明现在品尝的就是。

　　“主人，花鸟老师来访，说是给您送东西来了，晴明少爷在她那留的东西。”

　　管家在他身后恭敬地禀报，黑晴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客厅里花鸟风月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望着他走进来，凝睇两眼神色复杂，最后微微叹息，将手中捧着的一只礼盒交还给他。

　　“晴明在我那时，亲自画的，不过于他已经没有保留的意义。收拾房间时，特意询问了晴明的意见，便给你送了过来。”

　　花鸟风月说完，微微欠了欠身，没有再作停留。黑晴明默然，捧着礼盒返回书房，小心翼翼地拆开盒盖，里面用丝绒包裹着画像。他微微扯开一角，手指微微僵硬，突然有些不想不愿见到画像的信息。

　　晴明、晴明、晴明。

　　内心凝结了深沉的叹息，从窗户灌进来的晚风似乎听到这抹叹息似的，将丝绒掀起，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容颜。坐在书房里，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沉静、优雅和自信，嘴角噙着一抹清浅微笑，明明是柔软随意的姿态，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霸道气质。

　　原来这就是晴明眼中的我啊。

　　指腹摩挲着画像每个角落，细细观赏每个纹路，最后停留在书桌上的一件水晶球上，飘落的雪绒隐隐约约有字体。黑晴明急忙拿起桌上的实物细细察看，小小的雪绒花瓣上不着痕迹地用法术浮雕着：

　　思念每一分每一秒。

　　这是少年送给他的圣诞礼物，送给他的时候，少年羞涩而紧张，而他却只如平常那般将水晶球随随便便的放在书桌上，甚至遗忘了它的存在。黑晴明扯了扯嘴角，控制不住地想笑，笑得眼泪都逼了出来，浸润了眼瞳的那抹殷红。夕阳暮色洒落在他身上，切割出孤寂的轮廓。

　　喉咙焦渴，焦渴的感觉一径捉紧了心脏，可惜再没有人泼灭这股火。

　　******

　　东京神学院的毕业季在樱花烂漫中到来，街道两旁樱花树一丛一丛的蒙上绯云，风吹花落，平静宁和地上演着花吹雪的盛景。过去一年里，经过王权氏族和普通民众的齐心努力，东京都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繁荣，满目疮痍的景色只保留在了纪录片里。

　　叮铃铃，叮铃铃。

　　加长车里不断地响起手机铃声，酒吞童子刚接起来一个，很快又来一个。因为晴明在东京都的缘故，也因为东京都需要维护鬼族秩序的缘故，这一年来大江山鬼族的重心从古老京都转移到了东京本部，而作为鬼王的酒吞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赶快去处理吧，毕业典礼晚点来也没关系，我想酒吞你也不喜爱冗长无聊的毕业致辞。”

　　晴明忍不住轻笑，很体贴地摆好台阶，酒吞只好说：

　　“我把你送到学校。”

　　东京神学院门前，晴明下车前，酒吞照例索要了一个吻，才放开少年绝尘而去。晴明则走向学校，他若有所感地回眸一眼，却没看到那个令他心悸的人影。

　　“也许是错觉吧。”

　　晴明自言自语。毕业的季节，校园里很欢闹，尤其毕业致辞完结后，欢闹达到了顶峰，到处是伤感别离的，到处是拍照留念的，晴明不知婉拒了多少回，才走出了包围圈。寻觅许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源博雅。

　　自从东京都浩劫落幕后，源博雅变得沉默了许多。阳光灿烂的好汉子蒙上了灰色阴翳，这是晴明不愿见到的。因此他罕见地主动出击，找好友谈心，然而源博雅并不领情，淡淡笑着推说我没事。

　　“博雅。”

　　晴明轻声唤道，源博雅仰起头，呆呆地望了眼好友，而后咧嘴笑了笑，拍了拍长椅，示意他在旁边坐下。晴明很乖顺地依照了他的指示，斟酌着辞句询问道：

　　“博雅毕业后，想做什么呢？”

　　“继承绿之氏族。”

　　源博雅回答得毫不犹豫，可能这些天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转过眼来，扫描着好友的侧颜：

　　“听闻宗像礼司有意将你培养成青组接班人，哈哈，有天我们可能对立呢。”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而且何必因现在对立，就断定将来对立？”

　　源博雅闻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好友，似有叹息似有痴缠，最后化作一段意味深长的寓言：

　　“晴明，可还记得莉莉丝贯通两个平行世界的事？黄金氏族刻意抹除了这段历史，但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遗忘。难道因为我是王，所以有了神赋予的特权？我不清楚因缘何在，但明确记得那个世界的路西法就是我，我就是路西法。”

　　“博雅……”

　　“觉着害怕？”

　　源博雅失控地抓住了好友的手，将之按在自己的怀里。

　　“路西法喜欢你，他甚至教会了这个世界的我喜欢你。纵然被你伤害过、背叛过、甚至各自集结力量对抗过，但他仍旧不悔不恨的喜欢你。晴明，你对这份浓烈的感情，难道就没有一丝触动吗？”

　　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告白，晴明怃然良久，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有过触动，但不是因为那个世界的路西法，而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亲身经历过。心伤到无可复加，心冷心累，然后这段感情就淡了下来。”

　　“呵呵，黑晴明？”

　　晴明没有回应，站起身来径自走开：

　　“毕业舞会快开始了，班长。”

　　源博雅没有动，深深凝望着好友远去的身影，慢慢展开手臂，随意地仰靠在椅背上，睫羽微微眨动，眸色漫上一层殷红，阳光透过摇曳的樱花树，投影下片片光斑，映着源博雅苍白的肌肤，而发散出微弱的磷光。

　　******

　　毕业舞会开始，酒吞还未回来。

　　晴明躲在角落里，依旧挡不住女孩们的热情。正准备着措辞，再次拒绝邀舞时，忽然少年警觉地抬起头，然后望见穿着黑色西服的Black走进来，和自己的服装款式一模一样，连佩饰也分毫不差，别着一模一样的水仙花胸针。

　　也对，自己对现代服饰的审美就是被他训练出来的。

　　毕业舞会突然出现强大气场的男人，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少师生认出了黑晴明，于是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黑晴明径直走向少年，执起他的右手，弯腰轻轻地留下一吻。

　　“晴明，我能有幸邀请你跳支舞吗？”

　　该怎样定义两人的关系，半魂？伴侣？或者称为同居人比较好。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在晴明未答应之前，黑晴明坚持着原来的姿势。这个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倔强，而自己却不舍得让他颜面尽失。少年纠结之后，回握了他的手，微微点头。

　　黑晴明扬起嘴角，泛起清柔的笑意，他搂住少年的腰肢，在舞池里旋转随音乐而舞。多久没像这样拥他在怀了，饥渴的心脏蓦然得到莫大的满足，回味过后却更加饥渴难受。深情地凝视着那双蔚蓝色眼眸，仿佛害怕少年逃跑似的，忍不住搂得更紧。但不管再怎么亲密，舞曲总有结束的时候，黑晴明俯首，吻住了少年，轻声哀求地询问：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晴明。”

　　“你知道的，不可能了。”

　　少年平静地回应，没有多余的表情。黑晴明从容地笑了笑，而手指却不舍得离开少年的脸颜，一寸一寸地抚摸。

　　“……也对，这么请求的我也很自私。不过我们终究是彼此的半魂，晴明，你可以随时召唤我。”

　　“晴明有我保护就足够了。”

　　随着一道冰冷的声音，酒吞突然出现，并把少年揽向自己怀里。

　　“黑晴明，你已经伤害他够深了，难道还嫌伤害得不够？如果知趣的话，麻烦离晴明远一点，否则我不会客气！”

　　酒吞放下威胁之语，拥着少年离开，留下黑晴明在热闹的舞会上孤零零地站着。他走向窗边，樱花在眼前恣肆地盛放飘落，花逝流年的那头，那个如清泉月色纯净的少年若不经意地回眸遥望。黑晴明笑了，将手撑在玻璃窗上，喃喃自语地笑道：

　　“我怎么可能远离他，在他的心没有彻底拒绝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