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平江送客

2、人间别久—— 中

　　榕声，保重啊。龙百川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手里的玻璃碎片飞出，耳边随即响起两声枪声，子弹穿入胸口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断的流逝着，眼前的景象也在清晰和模糊间交替着，许多人一一在眼前浮现：榕声，铁子，小山，小鱼，老邓，还有武钢，龙百川陷入黑暗前脑海里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钢子……

　　龙百川这才明白，原来，武钢才是自己一直放在心里的人。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有些事，只有在离别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在乎。

　　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三个月，又修养了将近一年，龙百川的伤已经全好了。只是这一年多来，这所医院仿佛与世隔绝般的伫立在这里，除了给他看病的医生护士外，他没有见过任何的陌生人，也得不到外边的任何信息，这让龙百川很是懊恼，偏偏又跑不出去，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真的很让人烦燥不安。

　　这天，外面的雨下了整整一夜，龙百川站在窗前，推开了病房的窗户，雨水顺着风势吹落在他的身上，寒意一点一滴地浸入骨骼里，冰凉地透彻心扉。“首长，榕博士于前日病逝了。”想到刚才医生转达的消息，龙百川望着外面白蒙蒙的雨雾，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眼眶通红，眼神却平和而沉静，只眼角有温热的水滴滑落……

　　年少时的一见钟情，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当初写那些情书是替铁子写的，也是替自己写的，怦然心动后的退让，换来的不过是三个人的心伤。夜深人静时每每回想起都会忍不住长长的叹息，而那段纠缠在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终究也随着榕声转业出国，铁子逝去而戛然而止。

　　其实，自以为是倾其一生的爱恋，或许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情深，一退一让，一留一走间，他们就已经错过了彼此。重逢后欲言又止的纠结，不过是对过去无法挽回的遗憾和愧疚，时光早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曾经的所有。

　　而今随着榕声也永远地离去，终于，也为这段纠缠多年的情感画上了一个句号。龙百川唇边的苦涩笑容加大，忍不住长长地叹息出声，世事难料，当初谁又能想到，他们几个，竟然是如此结局。

　　龙百川忽然想起了当年铁子的那封信，当时铁子神秘兮兮地给了他一封信让他转交武钢，他一时好奇就多问了几句，铁子兜兜转转的就是不说，后来他忙着备战马尔斯，也就忘记了，再后来就是……就是那次演习胜利后的那个晚上……

　　那晚，武钢与他都喝醉了，他因为旧伤复发还喝酒被武钢唠叨个不停，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反驳着武钢的数落，忽觉得他的声音渐缓，似要睡着了一般。“钢子，去那边睡去…”欲扶他躺在床上，武钢却似真的醉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龙百川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动静，应该是睡着了。

　　龙百川一边心里碎碎念着：这人酒量真差，一边扯着武钢的胳膊想把人拽起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到龙百川反应过来时，他已被武钢重重地圧在身下，龙百川挣扎着想起来，只是武钢醉后力气极大，怎么也动不了。“钢子，你给我起来！”龙百川试图着想要推开他，却被武钢压住的更紧，“钢子……”龙百川刚一开口，武钢就低头覆上他微凉的双唇，龙百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想要推开他，但身体不受大脑控制，浑身好像都僵硬了。

　　忽然武钢抬起头来，认真的盯着龙百川的眼睛，“百川，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武钢的声音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低沉，温柔而磁性，眼睛深处却藏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渴望挣扎：“我要怎么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龙百川看着他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那人伏在自己耳边不停低喃：百川，百川……声音缱绻缠绵，湿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微微地痒，也似乎有些撩人。

　　第二天龙百川醒来时，是躺在宿舍的床上，武钢推门进来时，手里提着的是还冒着热气的米粥，龙百川站起来接过粥，神情和平常一样，彼此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好像昨夜的一切都似一场梦。

　　当年他们三人行，总会有落单的一个，武钢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心细稳重，所以总是留守的那个。他和铁子呢，则是经常在一起出任务，所有人都知道铁子和他的关系最好，但是他们三个都心知肚明，他和武钢才是最亲密的搭档，就连铁子都说他和武钢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们之间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简直比他这个亲弟弟还默契。

　　那时的他总是在远远地观望着前方的身影，偶然回首间，看到那人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眼中的情愫就连一向粗线条的铁子都看出来了，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是假装不知道。

　　后来铁子和榕声在一起了，他和武钢相处的时间更多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慢慢习惯了有他的相伴呢？是每天早上被他吵醒时的开门声，还是每次熬夜时他那些千篇一律的唠叨声，又或是每天没事时去他那里转悠一圈方得安心，还是他那三不五时的怒吼和无可奈何的样子。龙百川这才意识到，习惯真是个可怕得让人不忍直视的事情，或许在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彼此都已经慢慢地渗入了对方的生活，如今，反而不习惯没有那人在身边的日子了。

　　医院的日子，乏味而平淡，直到那天肖旅长的到来。龙百川站在窗前，眼睛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半个小时前护士说有人要来接他起，他就一直站在这里。
　　“百川”，肖海毅推门进来。
　　转身，敬礼，“旅长，你来了”。龙百川笑得一如以前，温暖中透着悲伤。

　　“百川，听医生说你说了几百回要出院了”，肖海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陈述着事实。龙百川是他的手下爱将，就是太不爱惜自己，明明不喜欢医院，偏偏又总是会受伤，不等伤好呢，就敢出院，让人没法子的很。这回关了他小一年，估计差不多了，再关下去肯定就要找不到他人了。

　　“旅长”，龙百川的神情有些无奈，他就知道这事肯定和旅长有关系。肖海毅笑着撇清关系：“这是首长们的意思，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顶多就是故作不知情而已。

　　龙百川看着摆着手忙着撇清关系的肖海毅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旅长，我又没说什么。”肖海毅看着眼前笑得温和的部下，赶紧岔开话题，“我今天来就是接你出院的，换好衣服和我走吧。”肖海毅说完，转身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百川，武钢受伤了”，龙百川解扣子的手一紧，“旅长”，龙百川抬起头正视肖海毅，眉稍微挑，眼睛里闪着疑惑。肖海毅看着他，仿佛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再看时却还是往日温和的样子，想来刚才是自己眼花了吧，摇摇头：“路上说，我先带你去医院看他”。

　　钢子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呢？看旅长的样子，像似在隐瞒什么，难道钢子不是出任务时受的伤？想到旅长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还与我有关不成？龙百川想到此处，心好像被狠狠的揪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钢子……“百川，好了没有？”肖海毅在门上拍了拍。“来了”。龙百川收起思绪，伸手开门出去，“旅长，咱们走吧。”嘴角轻轻勾起，神情与往常一般，只是笑容略显浅淡，笑意也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