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杨袅袅》落红满径

2、（二）

　　漫漫长路，终于走到尽头。我在楼下远远望见二楼那个黑暗的窗口，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多好，还是到家了。
　　走到楼道口的单元门前，我我往手心里呵了口气，从包里寻出钥匙来，插入锁孔。随即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声音响起，门开了。我拔出钥匙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晴岚！”我搭在门沿上的右手突然被抓住，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我一惊，回头一看，黯淡的星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易昭，我松一口气。易昭，就是两个星期前刚与我分手的那位。
　　不过两个多星期没见，他憔悴了不少，眉头紧蹙着，眼神十分焦灼，定定地望着我。嘴唇干裂，结了痂，胡子也没刮。
　　我将手试探着往回缩了缩，他却更用力地圈紧我的手，眉间沟壑也更深了。天啊。我在心里叹，我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好吧，既然这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偏过头，躲开他热烈的眼神，看着地面冷冷地说。其实我很清楚他的目的，但我依旧是不爱他，半点都不爱。甚至，他此刻的举动令我对他愈加反感：一个男人，怎可将自己如此憔悴的模样暴露在女人面前？或许是我偏执，但我就是始终认定，男人不应该让自己软弱一面被别人看见，尤其是女人，更尤其，是你爱、或爱你的女人。毕竟是男人，总得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再伤再痛也得自己忍着，拿出来摆给女人看，算什么？
　　此厢我正在对易昭的行为嗤之以鼻，而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一直没说话。我回过神来，瞟他一眼，正好迎上他一直看着我的目光，热烈依旧的目光。我当即就想赶紧撇开脸，不再看他。可是，躲是没用的。我明白。
　　虽然有点不忍，我还是硬下了心肠，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我盯着他的眼睛，冷声开口：“何易昭，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脆弱的人，居然仅仅因为和女朋友分手就把自己弄得这样萎靡颓废！我真该庆幸自己早早与你分了手，若是选择了你，日后我一定会后悔终生！”
　　话一出口，他显然被震住，楞楞地一点点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了，无奈地垂下，落在身侧。
　　其实我也有点震惊，他待我向来很好，好得令我心中有愧。如今，我居然对这个人说出这样伤人、这样绝情的话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自找的。我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既然我不爱他，而且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那么，伤人的话是迟早要说的，逃不掉的。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心软只会造成以后更长久更深刻的痛苦。我并没有做错，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其实，我并不是来求你回头的。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你。可是等了好久还是等不到，都差点要睡着了，忽然听到你开门的声音，就有点急了。你，被吓到了吧？”
　　他低着头，影子被昏暗的星光投到地面，落到我脚旁，很淡，很模糊。我无言看着他的影子，刚刚才硬起来的心又渐渐地软了下来。
　　“我也知道，你不爱我。我看得出来。我也知道，分手是在所难免的。可是，我忘不了你，也放不下你……”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犹豫片刻，“晴岚，你在别人眼中向来坚强果敢，聪明能干。可我知道，那些都是伪装，其实你也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你也渴望着被关心、被照顾、被呵护，你时而也会很懒很任性。晴岚，我了解你，我也愿意陪伴你、照顾你。而且，我，”他抬起头来，望定我的眼，一字一顿，“我爱你。”
　　他爱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他爱我。我楞住，心里有些微的感动。
　　“我是真的爱你。晴岚，难道这些还不够吗？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接受我爱上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盯牢我，眼神里充斥着无奈、困惑，以及不甘。
　　我想要什么？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钱？我倒不是极端的拜金主义者，钱不在多，够用就行。钱财太多，便成了负累；要一个外表出众的男友？我并不是那种特别在乎男友是否够帅够有型的花痴，且爱吃醋，所以我不需要一个招蜂引蝶的男友来挑战我忍耐的极限；那么，安全感？当然，安全感是一定要的，可是若像易昭那样，平稳得过了头，便成了呆板。我可不喜欢每日对着一块不知情趣的木头说话。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要些什么呢？想来想去，我还是向自己的心投了降——要爱。对，找男友不像找保姆，并不是只要会照顾人就可以。我要的是爱情，一份真挚浓烈的爱情。现实，却不乏味；缠绵，却不遥远。只要他在我身边，真真切切地陪着我，我爱他，他也爱我，足矣。
　　这么想着，我不禁觉得好笑。要爱？真是傻子，吃一堑却不知长一智。不是没爱过，也不是没受过伤，居然仍是不知悔改，还一心企盼那难以把握的爱情。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话说回来，女人，一辈子里除了爱情，又能图些什么呢？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料是在爱情里受过再痛的伤，疼个几天，甩甩头，依然面不改色地去找一份新的感情来疗伤止痛。就连我这种不敢再爱的女人，纵是对一切有可能的感情一味回避，也还是在心里盼着，等着。唉，真是可笑亦可悲。
　　易昭仿佛看破了我的心思，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晴岚，我知道我给不了你那种甜蜜绚丽的爱情，可是我的爱却实在、平和，你能看得见，摸得着。相处久了后说不定你会发现，其实这样的爱才更经得起考验，更适合你。”
　　是么？是这样么？当然不是，可是，我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他依然不甘心地看着我，一副要不到答案死不休的模样。我不想再与他纠缠，既然我无法理解他，他也无法理解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我急急掐断这段冗长的哲学辩论：“很晚了，我要上去睡觉了。你是走是留，我不再管。”说罢，我用力甩上，“啪”的一声，楼道里的感应灯被震得大亮，我转身上楼，再不回头多看一眼。
　　太狠了，做得这么绝，日后若想挽回，一定难了。心头有隐隐的悔，我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心软，绝对不能，一点儿都不能！到了二楼，我打开家门，走进去，客厅灯还未开就跑到厨房往窗外望。楼下，星辉里立着一个人影，不走亦不动，只楞楞地站着。
　　不是不感动的，毕竟是女人，心再硬也是肉长的。我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做，呆了半天，叹一口气，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头疼得厉害：易昭，你何苦如此紧紧相逼？世上女人千千万，你怎就单单看上了我？
　　唉。我站起来，赤足走到客厅开灯，之后直接回房睡觉，懒得再去想易昭的事。他愿意站到几点就站到几点吧，不关我的事。
　　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