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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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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静静的八角亭内,少女慵懒地靠着栏杆,一只手臂垂向亭下的湖面。
一只红毛似犬非犬的动物,拖着血红的舌头,喘着粗气,躺下少女的脚下。
少女轻声低喃,“茂芝,你听呀。”
红毛动物,微侧起耳朵。
是钟声。
金阁寺的钟。
那和尚又在撞钟了。
噹——
噹——
噹——
少女的目光晃然地落在湖面,低低的声音,虚无飘渺:
“听说方家今天要带他去寺庙还愿了。想他本是一瘟鬼,所行之处,病瘟遍行,人皆无命,连地狱之鬼都避他唯恐不及。这样的人,别说去还愿了,就是那金阁山的999级台阶,他也无法踏上一级。我知道他痛苦,他将血肉还与佛祖,元神结成佛珠,希望永世不得转生。可是,他们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让他实现。茂芝,乖孩子,你过来,与姐姐一起帮白冥哥哥实现愿望吧。”
红毛动物安静地偎依着少女,透明的涎水滴落到少女的衣裙上。
少女翻手结印。
“天地无极,听我召唤,赦!”
一阵青烟过后,少女的手心里渐渐生出清碧小蛇,蜿蜒蜷缩在掌心。
少女将手探进湖水。
“去吧。”
小蛇静静地潜入湖底。
多年后
秋,天暮时分。
远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地行来。马车是背着夕阳来的,宽阔的官道上没有人迹,显得有些荒凉。马车渐渐近了,可以听见车轮压在马路上吱呀吱呀的响声。
道旁原本一位坐着休息的书生,看见马车,立刻站起身整整衣衫,露出满面的期望但又有些拘谨的神色盯着马车。
这书生看起来相貌不错,只不过多日来的赶路使得他满面风尘,他蓝色的长衫蒙着灰尘也几乎不出原色。
待到马车再近些,书生清了一下喉咙,面容一整,恭谨地辑首。马车行至面前,书生朗声说:
“小生有礼了。”
马车停下,赶车的车夫问:“什么事?”
这车夫身体裹在灰色的披风里,头上带着斗篷,看不清面貌。书生还以为是位老人家,没想到一开口却听见是稚嫩的孩童的声音。不过,虽然是孩童声音,但说话的口气却与成人无异。一句话问的心平气和。
“小生是由临安赶往云南,烦请小兄弟的车稍小生一程。”
“不行。”裹得严严实实的车夫对书生错愕失望的脸视而不见,稚嫩的声音说:“告辞。”
抖动缰绳继续赶路。
马车走动几步,书生自惊愕中醒来,捞起路边的包裹快走几步跟上马车。他试图和车夫打商量:
“小兄弟,小生绝不白做,会付银子的。”
车夫埋着头,不理他。
马车慢悠悠地在官道上行驶着。
书生跟上几步:
“小兄弟,小生决不是坏人。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这张老实的脸……”
车上的人的依然不理。
“小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这番落难,小兄弟你帮我,等小兄弟哪日需要帮忙了,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马车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速,但一旁的书生却觉得这车越行越快,轮下生风。书生为了跟上马车,脚下不敢有一步停歇。不多时,书生用袖子擦汗道:
“小兄弟,你不搭我也罢,却让车子跑得这么快。这官道上由于这些年来灾荒连连,饿死了不知多少人。这些人,即是饿死,死得低贱,阎司因为冥界魂魄太多收容不了,索性对这些饿死魂魄睁一眼闭一只眼,看见了就收回冥界,看不见就任他们在人界流浪。小生我一柔弱书生,若碰见这些冤魂,保不准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小兄弟与我作伴,咱们人多阳气壮,阳气一盛鬼魂就不敢靠近,咱们也好安全走出这无人烟之地。”
书生走得既急又喘,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话,更是喘得厉害。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但那车夫却仍是一副聋子摸样,埋着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前方。
书生暗暗咬牙,低下脸露出狰狞表情,却很快收敛。
他阴冷的目光悄悄扫向马车后面的车厢。车厢里到现在没有显露出一丝声息,但是书生知道,那人就在里面。书生的目光无法透过布帘看见车厢里面,心里又着急又心痒。他一急,竟在脚步未停快走之际,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坛子,一手托着坛子,一手给自己洗起脸来。
而马车上的人,对他的举动依然如未见一样。
书生洗完脸,将罐子扔掉。用丝巾将脸擦净,手快地将发丝用丝巾重新盘束。这再看这书生,真是要吓一跳,疾走之中的人竟如换过一张面皮般,一张俊逸的脸发出朗朗之光。
他再次开口,这次声音却变了,这声音高贵,清冷,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如同春风的温和。
“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
车夫的肩膀微微一顿,似乎想回头,却忍住。童音大喝:“驾!”
马车如箭般向前冲去。
书生与马车并驰。这时他一反方才狼狈模样,整个人清爽浩然,宽大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含笑,声音如温柔春风:“小兄弟叫做什么名字?想来我这千年来一直世间走动,对人间尚还熟悉。这位小兄弟却瞧着面生。小兄弟赶这么急,是要到前面的葛家庄去?”
他见车夫没动静,忽然跃上车辕。身体倾向车夫,贴着车夫的斗篷亲切地如同对家人般对车夫低语:“小兄弟怎么不说话?”
他那张脸端正俊朗,眉角飞扬,却带着众生万象的慈悲。他贴着车夫的耳朵说话,点点线香由他的身体散到车夫身上。车夫的手轻轻一抖,被厚厚披风包裹的身体顿时生出强烈的反应。全身寒毛竖起。
“小兄弟不喜欢说话?”
书生似乎有趣他的反应,竟伸手去揭车夫的斗篷。
车夫被线香熏得顿觉连头发都竖起,但反应却不慢,他一把攫住书生的手。冰冷的手用足了十成的力量。书生手被抓住,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一张脸顷刻变化几乎现出原型来。他勉强笑道:
“小兄弟你生什么气?小生不过是……好奇……哎,小兄弟你快……快放手。小生手要被折……断了……哎呀。”
书生越说车夫抓得越用劲,书生终于忍不住呼痛出声。
“哎呀呀,你放手!快放手!我是开玩笑的啦!哎哟,手要断了……”
车夫斗篷下的眼睛射出利剑似的光,静静地说:“凭你这样的人,也想打公子的主意。你是活久了活腻了。”
书生只觉得手臂的骨头似被针穿过,痛彻心扉。他大叫一声,终于现出原型——一只灰白的狐狸。它在车夫手下拼命挣扎,无奈越挣扎车夫的眼睛越冷,痛感越强。它的眼前渐渐开始发黑。
这时,一直没有声息的车厢内传来一声隐约的咳嗽。
狐狸全身的毛立刻乍起。
车夫恭谨着声音说:“公子,你醒了。”
车厢内,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内敛平缓。
“刚刚谁在吵?”
“禀公子,是个小妖狐。”
“是吗?我好像听到法华的声音。”
“公子,您是做梦了。”
“不错。”自车厢内伸出一支漆黑如墨的笛子,将帘子挑起。帘子后面露出一位身着绛红色长衫的男子,男子微微挑开阖黑的双目看向这里。
妖狐悚然。
“哦,这是谁?”
男子问。妖狐压抑颤抖,瞪圆着眼睛与他对视。男子不放心上。
“是徽褚刚刚说起的那个妖狐。”
“哦。”男子点头,倦怠地闭上眼。“那正好。这几日天气冷了,你也该添衣服了。取了元珠给我,尸体给这些恶鬼吃。”
“是,公子。”
徽褚闻言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娴熟地按捺住拼死挣扎的妖狐,从额头开始下手。
妖狐吓得声音都变了,大叫:“别动手!!别动手!!!我是有事找——”
话至一半,徽褚手起刀落,妖狐的眼睛眼前一阵血红。它额头的血蜿蜒流下,流到眼睛,它瞪大的眼睛映着被风吹起的斗篷面纱下徽褚面无表情的脸。徽褚用手将它额头的皮撕开,向外拉开。在妖狐的眼睛里,眼前的徽褚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不,比恶魔更恐怖!妖狐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我是法华,法华大师的……快,快住手……”
尖叫之间,徽褚已经将妖狐的脸部皮毛拉至耳根下。妖狐惊恐之下,竟将一番彻骨疼痛忘之脑后。
车厢内的人,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执黑笛的手微微一动,一阵劲风将面身血水的妖狐摔下数丈远去。妖狐满身血气在荒野里一滚,顿时周围围绕出大量准备吃他的恶鬼。
妖狐大骇,如此情况,自己定要尸骨无存。他抬眼,见马车又开始晃悠悠的上路,依旧之前那样沉缓的模样,似乎刚刚没有遇见自己。
妖狐咬牙,虽然它很怕死,但它绝不要向一个腐鬼求救。
它一抹流淌到脖子上的血水,喃喃道:“菩萨,您可看见了,我这是英勇就义,您老人家一定要记得在我的功劳簿上记一笔。来世您就让我做回人好了。”胳膊一抡,“啊——我跟你们拼了!”
马车路过葛家庄没有停留。瘟鬼本是掌管瘟疫、疾病的之身,所行之处被瘟鬼之气侵蚀就会带来死亡。因而徽褚一向避开人口密集的城镇与村庄。徽褚不知道之前的腐鬼是如何过的,反正自从50年前公子成为瘟鬼后,公子就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这种漫无止境的流离使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对于受过重创的公子是雪上加霜。
最后一抹阳光即将被黑暗吞没,徽褚听着马车内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知道公子又睡着了。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行了不远,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有一个破败的庙宇。徽褚将车赶到庙前停下,没有立即下车。他见庙里有火光传来。车内的人疲倦地开口:
“徽褚,找个避风的地方,我们在庙外将就一夜。”
“是。”
徽褚找到避风的地方后,找些干草铺好,将身上的袍子解下铺在干草上。马车上的人自车上下来,缓慢地来到这边坐下。徽褚升起火。
徽褚这时袍子和斗篷都已取下,在火光下可以看清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生着一头异色的金发,在火光下隐隐泛光。
徽褚拿出干粮递给公子,他微笑摇头:“我一路睡觉,还不觉得饿。”
徽褚收回手,从包裹里掏出药瓶倒出一味药递给公子。对面的人接过吞下,再接过水袋喝了水。徽褚啃着干粮,看公子盘坐着闭目养神。庙里有人在,公子在有人时就会特别小心。这时怕是在警惕地注意庙内的动静吧。
徽褚看着公子沉静苍白的面孔想,公子长得真好看。公子的好看并不是指脸皮上的好看,公子曾经说,千年一刹,红颜白骨。公子这么说的时候,自己正在饮食刚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类的骨髓。生人的骨髓养颜,为了保持容貌,他那时每天要吃掉5个十二三岁的人类。
闭目的人突然双目睁开,精光爆射。
“徽褚,你回车上去。”
“是。”
徽褚立刻站起。
微风拂过,从庙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线香。
线香越来越浓,伴随着线香,破败的寺庙活过来似的,庙内充满念佛声。
徽褚赶忙收敛心神,盘坐好双手结印。
瘟鬼是鬼,见不了神佛。佛音对于他们来说如同穿心魔音,可以要瘟鬼的命。
此时,一人从庙内漫步而出。这人形容清爽浩然,脸端正俊朗,眉角飞扬,带着众生万象的慈悲。他含笑把玩手中的扇骨,声音如春风般温和。
“重庄,好久不见。”
方重庄缓缓地睁开眼。
“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