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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无那碧风寒于水,何记当年许多话 ...

  •   映青阁在小瀛洲上,掩在茂树荫深里,往往看不真切。
      枝条交错里,高高翘起一角飞檐,那七个铃铛,就那么轻快地响着。
      也并不如何远,也并不是如何的世外桃源的。当时取名,也不过就是因了小瀛洲上树丛掩映,满目翠色,取了“映青”二字而已。

      除了琴会的日子,这里也是冷清的。只不过若逢了琴会,从早五更起,各色的船舫每每就排满了四近一段水面,直道晚间上更才消开去。
      江南雅会,本就是盛况空前,何况文琴师是美人。

      文沅君自三年前,就从未踏出过映青阁一步。
      除开琴会,她是几乎连阁子也不下的。
      凡有人出了礼要求一曲,便是在阁下得一杯茶,琴师在阁上起一曲。一人一日只得一曲,不可再多。
      琴师不见客,也不答话的。
      如此规矩架势,半载十月的,纨绔子弟统统给吓退了。

      还有一些老琴师抱着琴来求教,文先生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必要,还不吝赐教。
      就是这些老前辈们,见着她,也称一声“文先生”。
      关于映青阁的一些消息,多是他们传出来的。一些闲杂人等或资历不够的年轻琴师,也是他们给赶回去的。

      最新的消息,是半个月之前了。
      琴师托病,入冬的琴会也不办了。
      既然用到“也”字,当然入秋的那一场也没有办。

      这些耿凤临都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天天夜里就站在当时的地方等,等到映青阁上熄灯。
      是为了那支曲,也是为了她。
      也不是为了那支曲,不失为了她。
      不为了什么,理由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天天在这里等。
      因为他等着不为了什么,所以他可以天天默默地等下去。
      他知道他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所以就这样天天默默地等下去。
      仿佛就是这样支持着她似的。

      他是知道她的傲骨的。琴本来就是孤独地避世着,不合群的。
      何况弹出那般琴的,必定要那般人物。
      让他生生立定在苏堤上的琴。
      他听到那几乎已经不是曲子了,而是神。
      她的神也是他的神。

      那是来得太过惊艳的一支曲子。
      天色将暗未暗里,湖天惨淡,冷冷地,一片深蓝,直冷到人心上。刚下过雨,天上竟然还有几个残星在,夜色还没有起,月亮还没有出来。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那一曲来了,她来了。
      从天而降。
      一曲《雉朝飞》。
      国愁,家恨,身惆怅,心惘然——就这样一曲就说尽了。

      他应当好好习些风花雪月的词句,描述这支曲子才是。
      只是这曲子,真是风花雪月说得的么?
      她扶来他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也拂过他一场晓风残月的别离;带给他一次生死茫茫的相望,也提去他一次经年宛转的等待。
      但是,难道,就真的,仅此而已么?
      一曲之音,一曲知音。
      他堪堪地立定在那里,不想,不愿,不能离开。
      他于是夜夜立在那里,舍不得与人说。

      他是知道她的病的。远在他听到那一支曲的时候,她就是病了的。
      那时还刚过了大暑,现在却已是小雪节气了。
      她的琴在最平静无波的地方暗藏着汹涌,哀而不厉。
      他几乎可以想见她是用如何冷静澹然的眼色面对着她的琴,十指斩金截玉,身周的烟云额外恍惚迷离,寂天寞地。
      出尘,入世。

      她却是个凡人。
      堪得破,忍不过的凡人。
      教她如何不病呢?
      他听到她的琴,就知道她的病。
      他们有同样一种病根,而她的琴,恰恰治好了他的病。

      所以他给她写信,天天写。
      天知道,他谢她。
      他不需要她响应他夜夜的等待,他只要她知道,不止有她,还有他。
      他没有生花妙笔,只怕每日短短一张笺子,写不清。

      她收到了他的信么?她不过十九岁,对他来说,还是个小女孩子。
      她的病又没有好一点?病得久了,是会消磨意气的。
      天是愈发阴冷了,她有没有添上一件冬衣呢?
      还有,日日熬到那么晚,不好。

      他要告诉她,她那一瓣琴心,他解得开。
      叹惋,悱怨,绸缪,凄清,寂寞……
      沅君呵……

      透过映青阁茜纱窗的灯火挣扎着跳动了几下,终于是灰飞烟灭。
      那夜也是如此,如此地,宛如思慕。
      江南的风历历地吹过,七个玉铃铛荡漾起来,耿凤临的衣袂掀动,无休无止。

      菊英尚在。
      风带着西湖的水汽,含着一股怜惜,寒凉贴体。
      像是就为了这一股怜惜,有深深的怨愤,恨恨的寒凉,是这般的狠。

      耿凤临忽地就想起,他已经二十七了。
      自己还能像这样等,等多久呢?
      北方的情势,不用想也知道是一日日地紧急了。
      一旦开战,那就什么也说不准了。
      这念头足以冲淡他这三个月来的时时蕴育着的欣喜。
      或者说这念头一直存在着。

      一旦开战,他总是要想法子投军的——岁月不容许他再蹉跎下去。
      哪怕只为了不辜负那一曲琴,不辜负她的知音。

      终是长叹一声,理所当然地。
      沅君啊,似乎生来就是要让别人为她叹息的。
      耿凤临顿了这一顿,将袍袖一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返途。
      毅然决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承•无那碧风寒于水,何记当年许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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