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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眼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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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串串
人算就是不如天算。
一路读书上来,陈串串的成绩都是有惊无险:刚好够上重点高中、刚好够重本线、刚好有资格保送研究生。她知道在大多数人眼里,这运气很好,老爸老妈他们也常感慨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不用为她的学习操心。
可说老实话,读研并不是她自愿的。
她也曾试着找工作,但僧多粥少的客观情况让人不寒而栗:去参加学校在体育馆办的大型招聘会,上百个展位,能提供的职位明显有限,求职的人却黑压压地看不到头,队伍一直排到了体育馆外面的塑胶跑道上还绕了个圈,场景蔚为壮观。
所以尽管对专业不算很热爱,她还是选了保研这条比较好走的路。不过她自知:其一,没什么上进心就不要妨碍别人;其二,自己的成绩没有好到能跟那些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去争名导师;其三,就算争到了,现在讲究个宽进严出,碰上个把要求严格的导师,能不能保住全尸都成问题。因此,当初保送挑选导师时,权衡之下,她选了刚从省社科院调来的一名博导,猜测他对学校环境不熟应该不会要求太苛刻。
结果是猜对了一半一半:
导师姓萧,四十多岁,可能因为学历史的关系,显得十分沧桑,在她们学校带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只有两个,还都是女弟子——虽然言语上没说什么,但跟对门儿住的经管的院长导师一群男弟子前呼后拥的架势一比,伤感溢于言表——治学很是严谨,好在生活态度却极放松,算是陈串串无意中淘到的宝。
这不,才小半年,陈串串本科四年被磨灭得差不多的专业热情现在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和原本同班却不熟稔的同学也因为选了同一个导师而成了朋友。
师母姓连,看着倒年轻,省社科院副教授,很有距离感的知性气质着实让她们膜拜了一阵儿,一个多学期接触下来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老话就是至理:做学问时连师母毫不含糊,放到平时也就是一标准的家庭妇女。
“咱们跟萧老师约的是十点吧?”
周英,陈串串的同门,大了她将近一岁,很贤良淑德的一个女生。周末,萧老师让她们去家里玩,因为都领教过师母不怎么样的厨艺,于是周英提议到walmart买些半成品方便做饭。
“没错,现在过去来得及。”陈串串点头,手上的东西不少,有点勒手。
大包小包地到了导师家,敲开了门,迎出来的是笑容可掬的连永红。
“点点,还记不记得我?”前面的周英见了师母怀里的宠物狗,提着的袋子随手往地上一搁就接了过来,抱着又揉又搓。
陈串串怕狗,只能绕开,跟从书房里踱出来的人打招呼:“萧老师。”
“嗯。永红,”萧天成手里握着电话问妻子:“要不要再给乐乐打一个?”
“不用。她说了,在路上。”连永红忙着提袋子,根本顾不上在外疯玩的女儿。
“连姨,呆子给我。”萧老师身后闪出个人影,上来麻利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拎进厨房。
陈串串愣了下,原来外国友人先到一步。好意思呢,36岁的老男人,管人家连老师叫“姨”,装嫩。
是这学期跟着她们插班学习的韩国留学生。
刚开学的时候,学工办的巩老师不知怎么想的,派从没当过学生干部的陈串串担任班长,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分发研究生证。那天她刚发完一摞蓝色小本儿,回到寝室就接到电话——
“泥号。”是她从没听过的怪腔怪调:“是陈船船班长吗?”
“我是。”
“我是yin zong huan,汉国来的。”
哦,听说过,还以为是个年轻人,听着声音可不像:“什么事?”
“我听说烟酒生要换薛生证,留学生好象要单度办,能不能——请你绑忙。”
当然。“你的名字具体怎么写?”她手头名单上可没有。
“印,大印的印;宗,祖宗的宗;焕,焕然的焕。”
这几句倒说得标准,看来是被问过多次。当时陈串串随手抓了张纸记下:“这样吧,明天早上第二节课后,你带一张一寸照片,到逸夫楼,我在门口等你。”
“衣服?一村?”
欧拔,你真是不经夸。陈串串心里快笑翻了:“‘四’滴,‘衣服’楼、一‘村’照片。”要说鸟语,大家一起来。
“号滴,歇歇,明天见。”对方并没有介意,很高兴地挂了线。
日行一善的感觉不错。但没容陈串串得意多久:第二天拿了人写的基本情况一看,她彻底傻眼,留学生碰上南方人,“大印”成了“答应”,“焕然”成了“患难”!她纸上“应宗患”三个大字把海燕等一干小人笑得惊天动地。
死高丽棒子,唯一的优点可能是尚算有礼:“班长,要帮忙吗?”印宗焕靠在厨房门边问道。
陈串串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瞟到萧老师晃了过来,不由毕恭毕敬。谁知老头子只笑眯眯地说了句“宗焕,君子远庖厨啊”就背着手离开了,剩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君子屁颠儿屁颠儿地跟进书房去读他们的圣贤书。
心中不免愤恨,陈串串从手边的塑料袋里拎出根熏肠,手起刀落,忘了肠是圆的会滚,只见它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直掉到地板上。
“行不行啊你,我来吧。”洗完手的周英走进来捡起那一截熏肠扔进垃圾桶,接手过去:“你看你切的,这还怎么吃?”铿铿几下,椭圆型的肉片厚薄均匀地乖乖躺在了案板上。
“我是君子。”陈串串强辩,按照萧老师的逻辑,她就是。眼看切菜自己帮不上忙,她走到一旁去摆盘儿。
“你们女生要不要喝酒?这儿还有前两天我一个学生送的黄酒。”连永红走进来,从橱柜中拿出个赭色的小酒坛:“你们萧老师喝过一次,嫌它度数低,不如咱们喝了吧。”
萧天成爱酒,而且非高度白酒不喝。一开始看收的都是不能喝的女弟子,颇为郁闷;还好后来平地冒出个大印,算是江湖救急。两人平时都挺严肃的,喝了酒之后倒经常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
“你们怎么喝的?”周英放了刀,也凑过去看。
“热了喝呀。我加了点姜丝和白糖,你们萧老师说‘这分明是汤’。”连永红皱眉。
“难怪。”周英笑着接过酒坛,直接放进冰箱里:“现在流行——”
正说着,门那边响,连永红探个头:“乐乐,回来了。”
“嗯。师兄他们都来了么?”
“来了。”连永红离开厨房往门口走:“你赶紧洗了手准备吃饭。”
“正好,乐乐,你有没有话梅?”“乐乐,回来了。”
周英也走过去,和从书房里出来的印宗焕同时开口。
“话梅?我不吃那个。”陈串串手边的事没做完,只听见萧乐乐疑惑的声音:“要它干嘛?”
“配酒喝。”周英解释。
“哦。师兄,不如我们一起去买?”
“好。”印宗焕晃过厨房门口,进书房跟萧天成交代了声,跟着小女孩出门了。
陈串串也摆好了一盘,端出来问:“连姨,这样行不行?”
连永红却有些心不在焉:“……行。”
“宗焕始终还是差着点儿。”萧天成握着本书从书房里走出来。
“差哪儿了?”连永红回头。
“他信基督教,有些问题理解上就不太一样。”
“你就是这样,吃个饭也还要讲你那些学问。快收拾了吧。”随意挥挥手,做妻子的招呼两个女孩子:“我们把剩下几个菜也摆摆。”
“哦,好。”
陈串串赶紧放了手里的东西转回厨房,好心想再帮忙切菜却被周英挡开手:“行了,你越帮越忙。”
“……串串,你跟我一样啊。”旁边连永红呵呵笑:“将来要找个会做家事的才好。”
话题引到这上面,看来又要一日一问了。陈串串头皮开始发麻。
“这也读研有一段时间了,你们有没有碰见什么好的男孩子?”
果然。
“没有。”陈串串赶紧摇头。
“我这批招的学生当中有男孩子还不错。”
社科院的那帮人?还是党史系的?“连姨,别算我。”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排斥这样?”连永红的语气变得责怪:“多认识一些人不好吗?”
明知道不是“对”的人就没有认识的必要。面对师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陈串串决定作一次小人:“您问周英,我不急。”赶紧端了盘鸡丁一溜烟跑出厨房。
“你们也到年纪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连永红还在背后问,不过矛头明显指向周英:“你呢?”
看不见周英的表情陈串串也知道她气她落井下石,只听周英忙不迭地叫:“我也不急!”
不是她陈串串要陷害人,实在是错投了师门:老爸老妈都不唠叨的事情,每次来萧老师家都会被师母关心一下,而且动不动就张罗相亲,从她自己的亲戚小孩到门下弟子再到同事那边乱七八糟的各种人,搞得班上同学都以为她和周英十分恨嫁。
“你还好意思在这儿长吁短叹?咱们回去了再算账。”周英拿了几个杯子走过来:“帮忙!乐乐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玄关那边萧乐乐和大印说笑着进了门。
陈串串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快吃饭走人吧,师母的这种关心法她真有些招架不住。
这样想着,她就不由转了眼光去看师母,结果竟看到师母看着刚进门的两人直皱眉。
怎么了?
张衡
不知道王超给的信息准不准确,如果是真的,钓钓那个项目就没时间接了。改天得再给王超打个电话问问那门面的具体位置——他原来不是没想过进高校,但有些学校的环境是真不好。
“速度太快了不好。”张衡正想事儿,跑步机被人调慢一档,他看过去,是伟亮。
“心里有事吧你?”王伟亮笑着打招呼。
刚才确实跑得快了点,气儿有点匀不过来,他先歇会儿:“店里的事。”
“难怪有一阵没来了。对了,张量怎么没来?”
“他学校里有事。帮我递一下。”张量这学期进实验室了,说是老板太能用人,到了拿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牲口用的地步。张衡倒觉得他就是缺乏锻炼,现在这个机会刚好。
“他跟你说了没?”王伟亮把毛巾递给他:“体院那边翻修了游泳馆,周明送了几张票过来,他上次就说想去看看。”
“你不是有他电话?”
“打了,一直占线。要不你把这票带给他?”
一共就两张,张量那小子照他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张衡做了决定:“那别管他了,咱们去。”
“你还行么?”王伟亮冲着跑步机挑下巴:“我觉得你小子今天很不对头,老实说吧,是不是心里有事儿,女人?”
无聊。
“瞪我干嘛,你自己看看你刚看的都是什么?”王伟亮指指跑步机上的电视,台湾的不知什么综艺节目,满屏幕的胳膊大腿:“什么时候口味变了?”
张衡其实压根儿就没主意电视演的内容,也懒得搭这个话茬儿,从跑步机上下来边往旁边休息区走边问:“到底去不去吧?不去的话我店里还有事。”
“心虚啊你小子。”王伟亮抓了肩上的毛巾直抽过来:“待会儿累不死你!”
就这点儿运动量,小看他:“你什么时候能走?我随时奉陪。”
王伟亮没急着去收拾,在他旁边坐下:“说真的,听说那女人回来了?”
“嗯。”张量的嘴巴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不会再犯傻吧?”
说什么呢。
王伟亮瞪回来:“怎么,说你犯傻你还别不乐意。当初我们多少人拦着,你不一样为了人风里来火里去?结果怎么样?哥们儿看死了你就这样,平时那都是装B!”
“行了,哥哥,我装B。咱去游泳行么?”
“着什么急!”王伟亮摁住他,抬手朝旁边隔间里正跳操的一堆女孩划拉:“你就非得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好姑娘多得是,你看看中意哪个,名字、住址、电话、三围,哥哥分分钟搞定。”
“直接把你家花名册拿来吧。”张衡大笑。
王伟亮被他噎得一愣,随即就要招呼前台的小妹拿登记册过来:“怕你不成?!”
“省省吧,”张衡抬手拦住他:“好不容易到你这儿找点儿清净,别给我找麻烦。”
王伟亮悻悻然:“我宁可你找我麻烦。”
还真来劲了他,张衡斜眼看过去:“你这是真话假话?”
“只怕你不开口,不怕找不着。”
“行,我要求也不高,”他让王伟亮附耳过来:“有嫂子那样儿的,随便挑一个就行。”
“你滚!”后者果然恼羞成怒。
张衡乐了,伟亮钓马子那一套可不是人人适用:有几个人会在健身房搭讪女孩?有几个人会在被人当流氓扇了之后还不羞不臊地跑到别人单位告白?
除非脑袋让驴踢了,跟他学?他张衡又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