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玉镯》幽尾

4、缪雨相识

　　缪雨亭。
　　飘花。
　　白念彧坐在亭中捧着书，自欺欺人的背着诗颂。
　　——薛蔚瑢，薛蔚瑢！
　　这个名字就像烙印般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做天的晚宴上，他知道了她的许多事情。什么薛家三千金呐，上月刚刚及笄，一个典型的富家小姐，请先生教书……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被白念彧当作宝贝一样记下。
　　没有雨的天气，风一吹，花就随风飘进了亭内。白念彧琅琅的诵书声，突然一下子磕住，满脑子的“薛蔚瑢”，让他吧那篇本来就背的不熟的《蒹葭》卡在了半路。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白念彧呐呐重复了一遍，记不起下文。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身后缓缓响起轻柔的声音，柔得如同鸿絮沾水，轻轻地，也可触起一圈圈涟漪。
　　白念彧惊异的转头，忽然一下子像被施了迷药一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片刻前还在想着的薛蔚瑢，现在就在他的身边。而且，而且还和过他的诗。
　　薛蔚瑢依旧着着蓝绸衣裙，踩着小碎步，婷婷袅袅地走进亭子。旁跟着一小侍女，在总着小髻，乖巧且有些活泼的跟着她。
　　“白公子念好。”她没有昨日的含羞，但依旧有些腼腆，对生人保持距离。
　　“嗯，薛姑娘早上好。”白念彧直到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确认他不是在做梦，“薛姑娘找我为何事？”有些急促的绯红撩上他两颊。白念彧强迫自己更放松更大度一些，生怕哪里做错事。
　　薛蔚瑢小心翼翼拿出她袖中书卷，不好意思的地开口：“我有一个问题……嗯，予师不在，家父正忙，他要我来……来请教公子。”刚说明来原，却不禁舌噤——连一首流传百世的《蒹葭》都背不熟，学问会高么？
　　那一刹那，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
　　白念彧也感到了那一刻的滞顿，笑容也有一点点僵硬起来。
　　是呀！自己连这也背不好，再有一腹才学，也会被她所怀疑。
　　只有一旁的豆蔻少女不谙世事，不懂得他们之间忽然间的凝滞。不过两秒而已，侍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白念彧首先打破了沉寂：“斯人认为，诗非重点，要有自己的见解。呃……况且，我有只这几……不，这一首不熟。”
　　“为什么不熟呢？”薛蔚瑢不得其解，她的问题，都是关于《诗经》里的。少女的情怀，如《诗经》里一般。犹豫着，问还是不问。
　　白念彧煞白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太悲情了……治国用不上……”他装作不经意间掸掸并没有灰尘的袖子，被她看在了眼里。
　　“治国？”薛蔚瑢有些好奇，回想一下，似乎从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那公子认为，大宋现状是怎样呢？”
　　白念彧略略想了想，不以直答：“非朽木，但需高人雕琢。”
　　“是吗？”她充满好奇。此类问题，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先生也从没有教授。今天第一次碰到，不经意间让她细腻的世界闪烁新的光点。
　　看见她的目光，白念彧霎时间心跳加速，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薛蔚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低下头，理了理鬓角。
　　一时间，又只听得风吹花落的声音。
　　约摸十一、二岁的侍童，歪着头，不知道他们俩又在打什么哑语。正无趣的用目光搜索一旁的花地。忽地间，听见薛蔚瑢吩咐道：
　　“宛儿，去沏两杯茶。”
　　在这尴尬的场面下，她聪明的支开了她的贴身侍女。白念彧忽地松了一口气，看着宛儿的侍童欢快的跳出了缪雨亭。
　　“薛姑娘喜欢《诗经》么？”白念彧注意到桌上的书卷，看似随意的挑开话题。
　　“嗯。”她伸出手翻动书页，玉镯子滑落至手腕，淌着温柔的光。
　　“那镯子，很漂亮。”白念彧不知说什么好，呆愣愣的丝毫不懂得调侃，又把话题搬到镯子上。
　　薛蔚瑢有些惊异的抬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刹那间，她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好，慌乱之中，把手收回，腼腆地扯了扯衣袖。
　　“嗯。祖母留给我的。”单薄的衣绸掩不住玉镯的瑰丽，温玉色流动在手腕间，凹凸的纹路分外让人赞叹。
　　白念彧装作没有看见那个敏感的动作，继续问：“这么一来，怎么那天就掉了？”
　　薛蔚瑢一震，又不禁对他有些感激。如果不是他捡到了，她还不知道如果交代。那雕玉镯，是祖传的定情信物，万一落丢了……猛然间，薛蔚瑢的脸又泛起红晕，令白念彧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大好意思开口询问。
　　“这是……”薛蔚瑢半晌才敢开口，“是我在把玩的时候，不小心滚出了车厢。”薛蔚瑢莞尔一笑，无不羞涩的抬头。“谢谢白公子。若不是公子捡到了，我还，还真不知道向家人如何交代。”
　　白念彧自然是没有想到这雕玉镯的含义，但仍然有些不知所云。正当这时，侍童从庭外进来，穿过拱门，遥遥望见两人在亭内交谈，不禁有些喜上眉梢。她加快脚上的速度，将茶水端至他们面前。
　　“宛儿，你可以去玩了。”
　　薛蔚瑢的话，让宛儿有些吃惊，但转而又欣喜了起来。她挑了挑眉毛，之间跳出了亭子。
　　“宛儿还很小。”薛蔚瑢轻声道，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羡慕。
　　“白公子，你会作诗吗？”忽然间，她带着微笑，心里打起了小计量。像白念彧这样的书生，自然不懂得此时她的心里的想法，很自然的被套上笼子。
　　不假思索的，白念彧回答道：“这是肯定的啊！”
　　“请公子作诗一首可否？”薛蔚瑢只差掩口失声笑出来。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但也有着所有女孩的小心思——比如，捉弄比她更拘窘的白念彧。
　　这边白念彧见她既然已经请求，也不好意思推辞。
　　拈指落花间，缪雨亭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隐约中，恍惚闻见清朗的声音缓缓吟诵：
　　“悠悠花肆轻飘，鸣悦枝头萦绕。蒙雨方休止，细雾将散袅袅。将晓！将晓！又是一朝芳草！”
　　然间，薛蔚瑢没有了片刻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对同僚的钦佩，和对之前的戏谑的内疚。她第一次仔细观察白念彧。纤细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不凡的自信；此时熠出光芒的眼眸，将她吸引了过去。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白念彧有些欢愉的转过头，忽然就见到了薛蔚瑢的那双灵撤的眼睛。
　　两人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急忙低下头，垂下眼帘。心跳得飞快，如小鹿般乱撞。
　　落花缤纷间，余缝中，梨花映得两人的脸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