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0.2 ...
-
我张了张口，竟然有些害怕会吐出什么语言，毕竟我已经很久没说过中文了。和恶龙以母语交谈，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
“你好......”我感觉到声带的震动，然后舌尖吐露出熟悉的音调。
很微妙，我总是担心和旁人交流，带着口音的交谈会令他人好奇，而对我的好奇有时又容易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有时候在夜幕下，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我会忍不住自言自语，偏执地想为什么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生气这是不公平的。似乎我的母语全部用在了抱怨和委屈上，而我的心思又全花在了本土语言上。
随着话语的吐露，我感到鼻尖发酸。我很想很想回家。很想父母，很想朋友，很想小区里甩着尾巴的野猫，想念我曾熟悉，如今却变得陌生的一切。
很想、很想。
晚上睡不着的李白也会低头思故乡一会儿，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感性总会轻易地淹没理性。身体瘫软，出汗的地方怎么就变成眼睛了？
“你、你别哭啊……是我吓、吓到你了吗？”自称为拜伦的恶龙，看上去更紧张了。但是流泪这种事情，有时候真的不是女生可以自己收放自如的。噼里啪啦的泪水像是想把五年里所有的委屈不安冲刷干净，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没在哭，我只是......有些累了……”床很大，被子很软很暖，我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枕在膝盖上，连声音都是懒懒的闷闷的。
“你知道我是勇者，那你也知道我来找你是要干嘛的吧？”以前爸妈老和我说，说话不要太直接了，你怎么知道你的这一击直球是进网了还是哐一下砸在框上再返回来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呢？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还不如挑明了来讲。
从小到大我都不算是个运气好的人，我记得以前网络上就有个词专门形容，叫做“非酋”。这过街老鼠一样的五年，让我都快不记得以前自己也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啊。五年前我在大千世界里是个非酋，如今我在这个大陆，不出所料毫无改变，还是个非酋。我的平庸竟然贯穿了方方面面，光明神要是看到这样的我被赋予了杀死恶龙的使命，大概都要哭了吧。
仔细一想我的确是挺非的，不然这么令人呕血的穿越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做不得古代大家闺秀，没见着未来高科技，更别说来一场什么旷世传奇虐恋。我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就是五年荒野求生。
我现在也说不清，我是希望自己能够杀死恶龙，还是不要杀死他。先让我们抛开双方武力值的差别。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羞涩俊朗的青年，他看上去和我这五年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真是太不一样了。究其本质，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劳碌命和贵公子的差别。
他看上去还带着天真，但却被称之为恶龙，我很好奇他是放火烧山了还是强抢民女了。总之“恶龙”这个称呼当初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一脚踩平一个镇，一气吹翻一座城了。最起码得是那样的啊，毕竟我是怀着一腔孤勇，怀着打死怪兽的艰苦思想一路支撑过来的。现在我面前站着个委屈脸的家伙，你让我是抹了他的脖子还是一剑过去捅个对穿？
拜托，我这五年最多就是杀过飞禽走兽，为了自卫而和人扭打过，但你让我一下子干掉一个人，我真做不到啊。
难道我要让他变成龙形？那我是砍他的脚丫子吗？
我简直越想越气，脸大概也拉的老长，因为我看到拜伦——该杀的恶龙，局促地搓了搓手，文明杖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最后两手妥协似的牢牢握住。
我有些想笑。
真是不合时宜，我现在仿佛才是那方恶势力。
“是、是这样没错！但但是...你、你打不过我的。你根本没有元素、素亲和力，肌肉强度也也也...很糟、糟糕。”拜伦认真的回答了我的问题，结结巴巴，耳朵尖红的快要滴血了一样。
我纠结了一下，怀着一种套近乎的想法问道： “那个......你说话...嗯...我是说，一直会这样磕绊吗？”
但是问完之后我就想把自己嘴给缝起来，虽然我是想发出善意的问候，但这话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背景之下，简直就像是挑衅的嘲讽……
还好，感谢光明神，拜伦似乎真的只在意字面意思，他又一次认真的回答了我冒犯的言语：“我我我、我害羞......”
........
寂静的房间中，只有洋装骷髅那个方向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磨牙声，激得我寒毛biu一下就竖了起来。我发现它一受到惊吓就磨牙，搞得我也因此会心惊。而且它磨牙声音实在是太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了，我感觉很不好。
拜伦听到这声磨牙声，看上去更委屈了。这张脸我形容过，完全可以当作清俊总裁的模板，但是现在眉梢眼角都有点耷拉下来的感觉，平白多出了些无辜。
真要命，我怀疑他在□□我！
不然就是我太久没和男性接触了，现在看到个雄性物种都感到心里有股火苗在窜。现在的恶龙都是这样好看的大可爱吗？
打破这一室尴尬的是笃笃笃的敲门声，然后我就看到...嗯...双脚直立穿着燕尾服的山羊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门之后，低着头，“大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它，还是说他？他他他...他说的也是中文......
我现在是真的不懂了，我在恶龙的老巢里开始和恶龙及其下属用母语交谈。这是个什么情况？原本我以为会中文的只有拜伦，他可能是基于作战方针不知从何途径学习了。难不成是一人学习全巢出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拜伦，“那么勇者小姐，请允许我邀请您共进晚餐，可以吗？”他行了个礼，半弯着腰，却抬着头直直望进我的眼里。我觉得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真诚的目光。
##
穿着丝绸长裙悠闲地和恶龙坐在长桌两端吃饭，头顶勇者称号的我怕是要被冠以渎神者的罪名了。
餐厅的穹顶很高，还有那种教堂玻璃似的彩绘，但我看不清那具体画的是什么。餐桌也很长，我和拜伦分作两端，侧面大概还能坐上十个人。沉默是餐桌上唯一的氛围，彼此间不知该交谈什么，感觉要让对方听见我说的话我还需要嘶吼。
一个个巨型的彩色蘑菇奔奔跳跳的头顶餐盘进来。大概有我小腿高的蘑菇们，长得色彩艳丽，菌盖看上去像是一个鼓起来的充气蹦蹦床，乖巧的列队站在桌旁，让山羊管家将菜品依次端上桌。
在拜伦旁边服侍的，是之前敲门的那位，是大管事，耶荷莱。站在我旁边的这位听说是小管事，是耶荷莱的弟弟，耶黎莱。事实上我分辨不出直立行走的山羊们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一个单片眼镜戴在左边一个戴在右边，这是目前我能区别他们的方法。
晚餐很完美，从前菜到甜品，每一样都合乎我的口味，让我不至于在餐桌上也失礼。当彩色大蘑菇们又端着空盘子一蹦一跳出去的时候，气氛才是最尴尬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引出交谈的话题，人生轨迹、遭遇、境地，等等种种的不同经历，实际上在目前为止让我们找不到共同点。一条化作人形的龙，一个易被人误认为女巫的异世来客。哦，或许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长期受到生命的威胁，被喊打喊杀？
也可能对方并不这么认为，没有武力值的仍然只有我一个。
为了摆脱这样的局面，我咳嗽了一下，“咳，或许......”
“——或许我们可以来一杯茶消消食？”拜伦的声音像是在我耳边发出来的，大概是魔法吧。不过他的这个提议正中我下怀。
捧着一杯热茶窝在有着软软的垫子的椅子里，我思考现在的氛围是不是适合继续晚餐前未完的话题。
——关于勇者和恶龙的话题。
这个事情缠绕了我整整五年，日思夜想，无一不是杀死恶龙。现在，恶龙就在我的眼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本以为，五年的愤怒委屈，不管被称为恶龙的家伙是否是否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会不由自主的迁怒。但临门一脚，我却连个问句都问不出口，“你，真的是恶龙吗？”
他之前说了，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那条恶龙。那或许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假象，营造一个无害的自己想要获得我的同情心？也不对啊，我和拜伦，说白了根本站在不对等的位子上，我对他一点威胁都够不成，他完全不需要煞费苦心啊。这种时候我很希望我的老友赛琳纳能在我身边，老奸巨猾的巫婆，反而更具有看透人心的双目。
有时候经历的越多，也就想的越多，但又想的越少。真是矛盾，因为见证过太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心里装了太多，想事情不由得多方面考虑，最坏的打算永远摆在生命信条中的前置；但也因为心里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事情就又看开了，平常心又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人啊，真是矛盾，而我是个矛盾的平庸人。
“不...不如我们出去逛一圈吧？”拜伦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两眼，“附近的卡姆村到了秋收的日子了，会有丰收节，很热闹的，你想不想去看看？”他摩挲着杯子，眼神落在茶汤里，说话变的利索了些。
好嘛，现在恶龙邀请我去普通人的村子里。我觉得事情的发展路线很诡异，我有点捉摸不透了。全体说中文的恶龙老巢进了个勇者，恶龙邀请勇者去参加普通人的节日。
少女漫画都不敢这么画吧？拜伦为什么就是恶龙了？他看上去很喜欢这个丰收日，提到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总不见得他现在要带着我去烧杀抢掠吧？
那么，为什么，连同拜伦自己在内，整个大陆，都称他为恶龙呢？
或许等我搞清楚一些事情，理清一些思路，我就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是勇者了。
有点害怕，我内心深处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一辈子都不要去搞清楚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概才是活的最自在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上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