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不归》葡萄魚

2、梦回吹角连营

　　当西夏攻进庆州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那个的盲眼老人仍是那样安然地坐着，他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再战的。宋是不得安宁的。

　　那一天，风沙大作。
　　老人唱起，式微，式微，胡不归。
　　说，阿连，放了那只鸟吧，他不会回来了。又战了，他不会回来了。刀刻一般的脸上布满沟壑，眼睛却漆黑深沉，坚定。
　　席连抵着门，摇头。他答应过，战争会结束，我们可以去洛阳，那里有绫罗绸缎，他会是宋朝的骄傲，会是最年轻的骑士。
　　老人笑着叹气，不知喜悲，傻孩子，走吧。乘着西夏的兵还没有攻到这里，走吧。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席连说，我不走。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他亦是这样说，会一直有人死去，阿连，懂么？
　　他握着阿连的手，他的手指细长微凉，他的掌心干燥温暖。
　　他说，阿连，等我回来。我会是宋朝的骄傲，我会是最年轻的骑士。我们可以去洛阳，那里没有风沙，没有贫瘠。你不用穿粗糙的麻布，会有上等的丝来束起你的头发，那么那么黑的头发。

　　你会回来的。阿连重复，加重。
　　恩。
　　席连走到一边拿起剪刀，手起刀落，他来不及出声阻止。席连就只有一头凌乱的短发，那一把漆黑的发握在他的手里。
　　阿连？！他又恼又惊，你做什么？
　　他找出红绳一圈一圈缠绕上去，一圈又一圈，递给他。
　　到了洛阳，我再留起来，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阿连忽然不记得那一天他的回答了，忽然就不记得了。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他说，阿连，等我回来。可是，阿连恐慌起来，他的样子是不是也在渐渐模糊？
　　现在头发短而凌乱，连温饱都顾不得何况清洗，只是那样无光泽地的散在空中。那束层层缠绕在红绳中的黑发，是不是也早就炎热的烈日下失色，粉碎。

　　老人没有挨过那个冬天，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好像一夜之间整个庆州就被白色覆盖，隐去了刺目的猩红。
　　阿连握着他的手，骨瘦嶙峋，掌心冰凉，他反复说，阿连走吧。走吧。他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去没有战争的地方。去找你可以抓住的东西，洛阳太远了……阿连，他不会回来了。西夏的兵有锋利的刀锋，会一下子砍下宋人的头颅。
　　阿连，总会有人替你绑起那漆黑漆黑的头发……走吧，走吧，走吧。

　　老人的声音在那一声一声的“走吧走吧”中低沉下去，就这样低沉下去，没了声息。
　　阿连握着他苍老的手不断摩擦摩擦，但还是不可遏制地狠狠地冷了下去，透心的寒冷。
　　那一年冬天的雪砸下来，掩埋住那些来不及腐烂的尸体。

　　阿连站在乱葬岗中，无力分辨老人的墓冢。
　　他低声唱起，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微，式微，胡不归。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期待。
　　血红的夕阳在墨蓝的天空里形成诡异的颜色。
　　杜鹃啼血，歌声凄凉，无处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