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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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前往靖南国，到徐府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管家向他报告郡王府中的各项事宜。
“徐风在做什么？”
“徐公子的身体较前些时日又恢复了不少，只是眼睛依然没有起色，行动略有不便，郡王不在的时候，公子偶尔会到花园和街上散步。”郡王不是西琉人，这并不是秘密，虽然主人和徐风之间似有不快，但管家还尊称一声“公子”，主人也确实没有反对，恐怕徐公子是位重要的故人。
“可有人陪伴？”
“遵照您的吩咐，侍卫不敢离开半步，小心的伺候着徐公子。”
“他有反抗吗？”
“徐公子好像没有不快。”
秦都点点头：“做得很好，午饭后把侍卫叫来，我有些话要问他，你下去吧。”
“是。”
午后，“保护”徐风的侍卫来到花厅，秦都问了些问题，他一一回答，又将徐风每日的行程细细报告一遍，与管家说的基本没有差池。
“郡王爷，”最后侍卫面容稍微露出一点难色，犹豫道：“徐公子，每日中午都会到源珍楼喝茶。”
“今日也是？那酒楼我也去过，并不觉得有什么特色，难道最近添了什么新玩意不成？”
“这个……源珍楼的老板请了莹姑娘献艺。”
“你是说徐风为了这位姑娘才去捧源珍楼的场？”
侍卫没有答话。
谣传源珍楼的老板和翠新院的鸨儿是老相好，看来是真的，不然怎么能请到晋莹为他的酒楼增色。秦都虽然没有去过翠新院，但也听说过晋莹的名字，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常有王公贵族到翠新院听她抚琴。
转念一想，徐风出身名门，徐府出事前，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公子哥，喜欢这些东西也是正常。于是，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往后的几日，秦都不再找徐风的麻烦，而且太后频频传见，使得他待在府中时间不多。那张羞辱徐风的竹编矮榻也被撤去，管家按照秦都的意思，把他安顿在主屋后面一间清静的厢房里。
这日，秦都从宫里出来，回府的路上遇上三两个朋友，邀他一起去喝酒，喝到暮霭沉沉，几人还未尽兴，便有人提议去喝花酒，卧枕温柔乡，酒不醉人人自醉。
“就去翠新院。”
秦都话语一出，众人皆愣。
常与他厮混的人都知，这位郡王爷最恨附庸风雅，逛窑子，姑娘要美酒要纯，但像翠新院这样以才情标榜的青楼，就算出了九天仙女般的美人，他也从不问津。今日不知为何转了性。
进了翠新院，那莹儿正在台上抚琴，本该声色犬马的地方，却静得只剩铮铮琴声。
一曲完毕，恩客们掏出银票，像雪花似的堆在讨赏钱的小厮手里的托盘上。秦都这桌也贡献了不少银两，小厮来到他跟前时，秦都只从袖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托盘上。
青楼里的规矩如同商人一般，来者是客，那小厮心理不管怎样骂他吝啬，脸上还是满布笑容，接着向其他客人讨赏。倒是同来的几个朋友忍不住问：“秦兄何时变小气了许多。”
秦都不通音韵，却也听过不少演奏，晋莹技艺的确绝佳，“乐仙”之号并非虚名，可是却不是他听过最美的琴音。这样的凡俗音乐，就能让徐风日日到访？还是看上了如花容貌？一个瞎子？真是笑话！看来昔日的贵胄也有没落的时候。
有一人道：“郡王爷听惯了宫中仙乐，普通的曲子当然入不得耳。”他拿出一个金元宝，唤来小厮，让他请莹儿姑娘使出看家的本事，取悦秦都。
鸨儿听说原来是郡王爷来了，马上端着好酒上前吹嘘拍马，叫使唤人告诉已经回屋的晋莹再出来表演一曲。
晋莹自然也有自己的规矩，她不肯坏了每晚三曲的规矩，又不想得罪妈妈，毕竟身在樊笼，明者才能保身，于是她遣丫环暗地里请秦都上楼，要为他单独演奏。
所谓单独演奏，也不是在她的香阁，而是平日院内姑娘们练习教导才艺的地方。隔着两道珠帘，影影绰绰的见一曼妙身影福身一拜，这次手中抱的是一把琵琶，不是刚才的瑶琴。
秦都没有多大兴趣，是被朋友们撺掇着上来，享受这难得的“艳遇”，他本不想多说什么，喝碗茶听首曲就走，此时却不禁问：“这才是乐仙的绝技？”
莹儿开口，声音十分悦耳，轻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玷污了这个‘仙’字，今日有幸得郡王爷赏识，愿献上新学的一段曲子，如有生疏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莹儿姑娘真会说话。”
琴声渐起，旋律悠然，似识故人。
他留了一颗夜明珠给晋莹，下楼的时候，沉着脸对满脸堆笑的鸨儿说：“以后莫让你家姑娘唱刚才的曲子。”
鸨儿战战兢兢的问：“是不是莹儿冒犯了爷。”
秦都漠然答道：“歌声虽好，只是不适合这样的时节。”
没有留宿翠新院，付了花酒的费用，秦都别过朋友，没有乘等候在外的马车，自己徒步走回郡王府。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府中下人大都休息。
那人的房间亦无动静。
秦都进了主屋，喝退正要掌灯的仆役。打开窗，只有寂静和月光洒进来。
棠色蒙蒙藏新芽，春雨无力浸梨花，一阵风，几分流水，几分尘土，闲人笑游难察；
日日欲梦含羞月，又愁坠桃去谁家，挑纱窗，唯有烛影，唯有清茶，无眠癫狂自问；
何处花落香逝尽，又是一年晚春……
晋莹的嗓音与春逝园中某个丫环的声音几乎一样，好像是叫砚儿吧，虽然徐府的下人众多，徐风却经常把这个丫环带在身边，那日趴在他身边耳语的人，也是她。
因为声音相同，就忆起过往？药人不是会被侵灼心智，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就算眼瞎了，对艳俗的白薇也不会动情，却赠歌于知音。
那乐仙在个酒楼里献唱一个月，也是为了盲眼的公子吗？
好一个惺惺相惜！
秦都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
第二天，他早早的出门，来收拾屋子的仆役发现，一把精致的古琴躺在地上，拦腰截断，背刻“华月”。
就算是不懂乐器的人也能看出，那琴浑厚古朴价值连城。
守在西华阁外，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个老太监就出来把秦都领了进去。凤床上的华贵妇人，免去他的君臣之礼。其他侍卫宫女早就被喝退，美轮美奂的宫殿显得空荡荡有点恐怖。
小心的布针施药，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守煌十七的叮嘱，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考虑到施用的对象，和自己随时会掉的脑袋，一切完毕后，秦都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太后，毒以全部排清。”秦都将东西收到一旁，向后退了五步，跪在地上。
德贤太后在老太监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然后深深吐纳：“秦都，你起来吧。”
“谢太后。”秦都叩首谢恩，坐到凤榻前准备好的椅子上。
“从今往后，哀家就不用再受这针刺之苦了吧？”
“回太后，三年之期一过，基本上……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基本上？”德贤太后美目中闪出一丝精光，笑道：“爱卿如此谨慎，该不会是怕哀家过河拆桥？”
“秦都能有今日，全仗太后提拔！”他慌忙跪下，惊恐万分的说，“您的大恩，臣无以为报，今世当鞠躬尽瘁，死后结草衔环，莫要说现在要我的命，就是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行了行了，放心，哀家不会要你的命的。”德贤太后止住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
“臣一直衷心不二。”
“你的忠心，哀家早就知道了。”
“太后英明。”
老太监给他端来一碗茶，茶香四溢，水色清亮。
“秦爱卿，这是今年新进的贡品，品质比起往年都要上乘，要不是有你在，恐怕哀家就尝不到它了，你也品品。”
“谢太后。”
接过杯子，秦都明白，就算是碗毒药，他也要喝下去，再说，如果太后有心让他死，又怎能躲得过。
阎王让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赌一把！
喝完之后，平安无事的秦都嘴里赞着好茶，心里却念了三遍“阿弥陀佛”。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天，不少大臣上书，要求为皇帝选太傅，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臣资质愚钝，对朝廷的事还不甚了解。”
“ 装聋作哑倒是你的一贯的作风……也对，明哲保身，”德贤太后看了他一眼，“当年你献药的时候，哀家自愿做了药引，惹得这一身的病痛，你可知我为何要那么做？”
六年前，秦都用煌十七的尸蛊为先帝续命，那时还是德贤皇后的太后，冒着蛊虫之毒毙命的危险，为先帝的引血。他曾建议用宫女或是侍卫做药引，但是都被太后拒绝了。纵然，先帝醒后大受感动，德贤太后势力得以巩固，成就今天朝中呼风唤雨的地位，可是，主蛊宿主一旦死亡，她从此也要日日受钻骨疼痛，这么多年才把蛊毒排净，然而寿命还是至少算短了十年。
“官场角逐，宫廷夺势，向来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周围有多少眼睛在盯着瞧着，等着你犯错，然后至你于死地。尤其是没有掌握全部权力的时候，你能保证哪个是心腹，哪个是尖细，哪个不会反过来咬你一口？所以，哀家不能冒险，与其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拼死一试。不过，苍天有眼，哀家熬过来了。那点痛又算得上什么呢，有了它，倒能提示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来得多么不容易！”
德贤太后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可是也有不少人一心想扳倒她，若是放在平时，这些话她是万万不会说的。秦都听了这些，没有欣喜若狂自以为是，反倒多了几分忧心，因为他明白，一个人知道得越多，脑袋在脖子上的日子就越短。
“秦爱卿，哀家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天下早就不是皇家的了。”
秦都心里咯噔一下。
对他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能用尸蛊，就说明施术对象已死。先帝多活的那几年，宫中嫔妃根本不可能诞下龙子……
今天，他“知道”的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