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莲娇

5、定远侯

　　开春了以后，魏国的天气便一天天地暖起来，农人们背着锄头牵着养了一冬的牛走向冰雪消融的田野，学堂内的气氛为了春闱逐渐地紧张起来，孩子们则高兴于可以脱掉笨重的冬衣，重新扑到自然之中玩耍。

　　二月一过，皇宫里又有几名小皇子小公主要年满八岁获得册封了，尤其在晟和公主去世以后，又多一名可以谈婚论嫁的公主对皇宫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给几个小儿女授过了金册以后，庄予雍也打算回重华宫歇个晌再面对繁重的政务，起身的那一刻头微微地晕眩起来，不由感慨自己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身体果然不如从前。

　　“陛下操劳了。”

　　何尚清头上凤钗华丽，一袭花青色的长裙拖曳在身后数寸，点了胭脂的嘴唇弯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庄予雍不敢置信地看到疏离自己已久的妻子会来，可是手臂上是真的搭着一双白皙纤长的手，那枚红宝石的戒指还是何尚清二十八岁生日的寿礼。

　　庄予雍问道：“你怎么来了？”

　　何尚清松开庄予雍欲下拜行礼，被他扶住后说道：“今天是获礼和嵇顺的受封的日子，身为他们的母后我也是要来贺一贺的。”

　　“李容华，”何尚清首先对获礼公主母女两说道，“你入宫年日已久，且诞育公主抚养至受封，为皇室绵延子嗣乃大功一件，我今日斗胆当着陛下的面为你讨个情，晋为婕妤，陛下说可好？”

　　何尚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庄予雍。

　　庄予雍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何尚清终于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接着对刚年满八岁的庄嵇顺说道：“嵇顺该取字了，让母后来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庄嵇顺的母亲得到庄予雍首肯后说：“能得到娘娘赐字，是嵇顺的福分。”

　　何尚清蹲下来与庄嵇顺平视，她牵起庄嵇顺的一双小手，珍贵的珠宝戒指有些凉，冰得握住的小手有些缩退，庄嵇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映出一个极为陌生的女子。

　　“子斐，子斐这个字好不好？”

　　庄嵇顺还无法领悟出这个字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可他知道为自己赐字的女人是母亲敬畏的存在，于是乖乖地点头顺承了。

　　何尚清似乎很喜欢孩子的样子，久久地抱着庄嵇顺，亲昵地用鼻子去蹭他的。庄嵇顺一开始还对这位陌生的母后有些许抗拒，后来在她的亲热中也慢慢地会用额头抵回去，甚至还会爬在何尚清的肩窝上嬉笑。

　　何尚清与孩子玩乐的场景让庄予雍眼眶微热，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何尚清露出这种充满母爱的笑容了。

　　终于，何尚清把庄嵇顺交还给了他的母亲，然后向庄予雍请求道：“昭容一位现在空着，陛下不如赐给杜婕妤吧？”

　　“你是皇后，后宫的事情你做主便是。”庄予雍说道。

　　何尚清推让道：“妾身膝下无子忝居后宫主位已然惭愧，更加不敢遑论管理后宫，还是让贺兰贵妃担此重任吧。”

　　“两位妹妹晋了位份，以后要更加用心服侍陛下，为皇室诞下更多的子嗣……”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为我诞下子嗣？”庄予雍忽然打断了何尚清的发言，凝视着何尚清的双眼，语调中有一丝悲愤。

　　何尚清凝固了笑容，杜李二人更是惊讶得连头都忘记低下了。

　　帝后失和在魏国不是秘密，现在皇帝却质问皇后何时诞下嫡子，两位后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妃嫔一时也失了色。

　　何尚清一只手垂到小腹的位置，含笑道：“陛下，太子在沛陵睡着呢。”杏眼水光晶莹，却是欲哭还笑。

　　庄予雍快速地眨了眨眼，任谁都看得出他眼眶内的泪水。

　　“送皇后回长春宫。”庄予雍抛下这么一句后离开了举行册封的宫殿。

　　何尚清目送那个明黄的身影远去，抬手小心地揩去泪水，避免弄花了妆。她对极其尴尬的二人笑了一下，道：“让二位妹妹见笑了。”

　　李婕妤反应最快：“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娘娘保重贵体。”

　　何尚清连客套也免了，直接回了长春宫，杜昭容与李婕妤二人高悬的心才落下来，长吁一口气。

　　庄予雍独自在重华宫过了一晚。这一晚他不断地回味着看到何尚清的惊喜，那双手扶住他时恍惚回到了东宫，何尚清温柔地扶住他，对他说殿下辛苦了，然后端上一盏清茶或者一盅热汤，为他排忧解难。

　　他翻了个身，触手可及之处没有任何人。

　　何尚辉听说何尚清来了以后放下手中的鱼食，净了手以后便往前院去，到的时候正看到微服了的何尚清与妻子蔡氏有说有笑地吃着点心。

　　“哥哥。”

　　何尚辉躬身请安以后坐到了妻子旁边，用眼神询问有无要紧大事，妻子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都三十岁了还爱吃糖糕呢？”何尚辉说着，也拣了一块放进嘴里。

　　何尚清做了个鬼脸：“不是你家的我还不稀罕吃呢。”

　　何尚辉嗤笑，“哟合着皇后娘娘是看上了我家的糖糕啊，真是让为兄伤心。”

　　蔡氏轻声道：“尚辉。”

　　“嫂子休说哥哥，他从小就这样没管教，都是叔父打得少了，要是叔父像我爹管我那般打他，一准儿比现在有模样的多了。”

　　何尚辉和蔡氏的表情皆是一滞，然后何尚辉强笑道：“是啊，所以你成了皇后，我就成了个泥腿子，不然凭我这张俊脸，谁当皇后还不好说呢。”

　　何尚清笑得捂住了肚子，蔡氏也掩了嘴偷笑。

　　“妹妹今天出宫来，不会真的是为了我府上的糖糕吧？”三人笑过以后，何尚辉难得地正色问道。

　　何尚清眨了眨眼睛，“哥哥才从西南回来，我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而且我听说嫂子又有了身孕啊？”

　　蔡氏的耳根变成了粉红色，带着喜悦说道：“娘娘来，给奴送了许多的安胎养神的药材，如此关爱真是叫奴无以回报。”

　　“嫂子说的是什么话，你生的孩子以后可是我们何家的顶梁柱，我当然要尽心照顾。”何尚清说道，“而且蔡中书是我在朝中的盟友，他的姐姐我可不敢亏待了。”

　　“奴在此先替小弟谢过娘娘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子和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何尚辉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行了别客套了，你出来到底要我干什么。”

　　“能叫你干什么，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把杜婕妤升作昭容了，你赶紧去敲打敲打杜监正，别真的以为他女儿能爬到如今的位份是因为有个儿子，以后要尽心为我们做事才是。”何尚清嚼着糖糕，声音也黏黏糊糊的。

　　何尚辉道：“咱们兄妹俩还需要你特意交代么。”

　　何尚清歪着头想了想，又对蔡氏道：“你们是不是有个族妹要与刘淑媛的弟弟结亲？快把这婚事搁开吧，我今天出宫前听说御医院在煮红花呢。”

　　“奴会转达父亲的，多谢娘娘提醒了。”蔡氏感谢道，“不过娘娘，这些年来你的身子应该强壮了不少，与其寄希望于他人的儿子，还不如自己生一个出来才保险啊。”

　　何尚清摇了摇头，“没用，我会死的。等我一死，何家现在有多富贵，就可能摔得有多重，甚至连官职都保不住，趁我还活着赶紧添置些田产才是正经。”

　　何尚辉夫妇闻言沉默了起来。的确，因为何尚清成为皇后的原因，何家也水涨船高，可是何尚清与兆熙帝的感情实在是太过玄妙，谁也不敢说这样的富贵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何尚辉认得他，是燕国公府的人。

　　果然，那个小厮一进来后对着何尚清跪了下来，说道：“皇后金安，国公爷听说娘娘出宫了，打发了马车在外头等呢。”

　　何尚清于是起身作别，走到门槛的时候被何尚辉叫住。

　　“对了，驻扎西南的军队回拨了，致舟他们也快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