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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轮回 ...

  •   青衣。我眉心的一颗红痣,掌纹中生生抠下的一块血肉,连着魂魄的一根乌丝。青衣,唇线微扬时,齿间双音的两次平行。青衣。倘若舍去,我只有残余着的呼吸。
      终于。我不再醒来,将九岁的身躯缠进金丝甲,僵直的尸身能永不腐败。每一丝一道网,裹得好紧,挤满心肝肺脏,使我不能醒,使我不能想,使我与那颗红痣,那块血肉隔绝着阴阳。木棺雕上我的容颜,沉入地底皇陵最隐秘的墓室。
      千年风蚀后,显赫的帝王神话与金漆一并剥落。
      皇陵经历了无数次洗劫,曾经的九五之尊们连完整的尸身都被扒开。盗墓贼在机关下的血海里,找到通往使我安睡着的冥穴。他们像食腐的秃鹫,用铁棍撬开木棺,赫然满目的竟不是珠宝。
      那满棺的凶器,我的把玩,我日换的挚爱……倒勾的匕首,小巧精致的细刺狼牙棒,剜肉的玉勺刀……呵……我呼吸……那撩人的血气。
      “妈的!比我们还狠!”贼首的手指被针尖刺破,恶声唾骂。然后与同伴小心翼翼将我从棺中抬出,身起,一道寒光。尸身下弹出的银箭射入迎面的小贼喉头。
      贼首拔出那枚银箭塞入口袋,竟对这般死亡无动于衷。
      ……呵……好美的残酷……我加速呼吸……几乎来不及。
      金丝甲被褪下,素色亵衣里青白面容的九龄童,口中含着玉骷髅。
      一双粗糙的手来抠,离嘴唇还差一线。
      那连着我魂魄的乌丝开始疾速勾动,从阴司里把我唤醒,扯过冥山,破茧般挣脱出来,宛若光明在夜空上凿壁。火光。
      玉骷髅离我而去,我在他们身后僵直地坐起,双手向前,先未抓住一物。
      呼……吸……
      睁开眼,落下千年前存着的一滴泪。
      “青衣。”我唤出声被人听见。盗墓贼转身用濒临死亡般的眼神注视我。面色再怎样死灰,我也能辩认出肌肤下蕴藏的血脉,它们流动的声响,诱惑我,像山楂外的红糖浆。
      他们撕心裂肺的喊,但逃不出去,每一步一个方向会撞见我的一个分身。千年后我忽然发现,最完美的凶器是一双指甲和一副牙齿。它们的声音是咝,刹,咯啦……如此动听。
      三具尸体倒于我脚边。加上我,一共四具。
      墓室内冥火从墙缝里流溢而出。
      刹那间,黑红双色宫衣上身,暖帽垂下数颗夜明珠,荡在我的额前,一抹流海还俏皮着。
      这死穴中,我是溯古的公主。
      向外每踏一步,亡灵从青石地浮出脸面来呐喊、哭泣、欢呼……我在殉葬的人潮里认出先祖的脸面,他们同样张开血口,却吞不下我。游离过我双脚的只是些雾气。
      离阳界还有三步,宫帽与宫衣在极目的光前自行剥落,像一番送行。脱死气而去,如同我的九世轮回,挤入活身的痛,一幕幕记起并重复,逐次加重以至熬不过去。我瞪目呐喊,戾气破空,仿若我第九世重生时的啼哭穿殿而出,凌空那道霹雳击碎宫瓦后打在万年松柏上,它不再活,我不再死。

      水。来自地底的光,在树荫下波折,潺潺的嘶鸣。
      我的影子在土地上失踪,却在水面上发现自己,垂发尽湿,毫无生机的面色。行动像跟随着某种节拍,嗒—嗒—嗒—咔啦。我的思绪,我的感情已不能完全通过面部表情来表达,肌肉僵硬的纠结,残忍的曲线像失血的公鸡在案板上抽搐,每一次活动加速着死亡。
      黄昏起,我游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城市,在曾经存活过我的世界品尝着陌生。
      男人已不束冠,女子已不裹脚。
      我曾有顶紫金虬冠扮作男装,斜背上雕花蟒弓,在御花园里放出肉兔然后射杀。
      我曾伸出一双□□于凶恶面相的宫妇拗折,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一截为二,裹上长布,塞入一双鞋底镂花的小宫屐。
      现在,我夺来的裙摆过长,使小脚几乎像没有。那女孩的手袋与折伞一并纳入,从内拿出白色的胭脂往脸上扑粉,苍白的让路人侧目,却不至于青灰的让世人骇怕。
      林立的路灯令人憎恶,我躲藏着失影的脚步在阴暗里,有个猥亵的老头跟踪着,在某个街角从背后伸出枯手抚摸我,丧失温度的我是一种冰凉,它最先激起他的恐惧,接着,另一种冰凉将来自他腹内的鲜血,落在地上后凝结。
      如此不堪一击却奢望能从比自己更脆弱的女人身上讨得便宜。亘古不变,竟是活着的世界上丑恶的事体一桩不曾减少。
      我转身,继续步行面向已荒废、禁锢了的宫城。冷漠地转上一圈,没有进去。
      它不能离开,我不再归来。
      它同我一样彼此凝视,发出一声更幽重的叹息,忧怨像股飓风朝外冲袭。
      面前是末世僵死的皇族,但它不会为此垂泪,它同我一样冷漠,彼此不曾有过具体的感情。
      我喉头突如其来一段梗塞的呜咽。
      缥缈的往世虚情里,我听见他的声音。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倘若是一段幽情。那我将它好比作块宝,叫我失魂,叫我落魄,叫我死去,叫我生还。
      刹那,只在一阵往昔中迷失,忽然有几双粗手将我塞入麻袋捆住,再见光线,是个柴房。门外灯红酒绿,方正隔开的院子出入着莺莺燕燕,老鸨子也烫了一头卷发,举着烟,不洋不古的花裙,踩一双绣蝶布鞋。
      她刺耳的笑,身旁站着个不温不火的奴才,私下手指牵动,赤脚蹭着绸裤腿,勾勾揽揽进到内室。我睁开眼,能看见漫目的滥滥私情,闭上眼,能听见弥天的淫词笑语。这地界,火辣辣地直白,纠缠。两双合一,竟能与爱无关。
      而后,我在此隐匿。冥界罪孽的男女会沉沦血海,七窍淤塞。与这酒池肉林相对,都是色相,都要授受。便是时间的早晚,好在我都见了,先者诱惑,后者剜心。幽冥里,我原被封存着,诸众魂灵脱影的游离,我却兀自在一处回悬,一处团团刀山里旋割着,每一片利刃上刻有青衣二字,相割于身,便无完肤。
      那血海由我而来,我却身不在血海。
      万千皆是爱欲肆虐,未在血海,因原竟是我的不果。
      那血海由我而来,我却身不在血海。
      想来,呼吸,呢的便紧。

      我从来见人都不愿先笑,死后更甚。老鸨子鞭怠我,身后两盏电气灯,一股子怪味和两股子白烟,那鞭怠声结结实实,泛着空响回音,她也不知觉,外头是情郎甜姐,来唇往递胭脂香,里头是两个僵脸的活人,与一个白脸的死人,他们依旧不知觉。
      鞭子秃了毛,长久惯有使用,不知多少女子挨过,挨不过。末了都是同一去处。却给了香艳,沾了阳污。谁将坟茔比作馒头,想来都是馅料,赶着做,不愿做,怕去做。我好一番端详思量,横竖也不会疼。
      老鸨与小奴道:“这女娃怎这般没血色,却是张旷世绝色的好脸。”
      小奴那眼神里有两道勾,她身上一剜,另一道光便朝我而来,是色欲罢了。“先做小婢养着吧。”
      养着吧。跟西厢的姑娘,专侍奉黄发蓝眼的洋人。她们骨子里机灵,讨巧。无一句能沟通,便不用多讲,喂喂食,坐坐腿,便是一倒一仰的欢好。洋人爱带来异国的物器显摆,于是我第一次见到照相盒子,姑娘们齐齐站好,我躲在她们身后某个角落露出小脸,最终洗印出的相片依然,没我。她们毫不在意,却这生死的差别,落入我一人眼底。
      我并不惶恐,洋人也是。学生们闹事游街多半因为他们,他们却照旧夜夜笙歌,赏玩的还是此国女子。院外举国动荡,院内翠羽霓裳。未亡人,亡国奴这名词不落在街边流莺身上,这名讳不如银钱脆响。
      洋人们在异域,不对我们的神负罪孽,不入我们的地狱。
      此国的阴司有六道轮回,有冥王判官,有刀山火海牛头马面油锅石磨……
      天下的阴司都一样吗?
      他们需向他们的神告解,需接受审判吗?
      我偷到枚银质的十字架。又偷到一本书。我看见过一个洋人举着它们惭悔。然后他死在阴僻的巷子里,一条水沟旁,在恐惧时他也会惊恐,失禁,垂死挣扎,伏地求饶,原来这些都一样。我见识过了。

      唾儿四岁时被恶人掳去,拗右腿至身后,左腿至右肩,畸形身躯放至路口讨钱。靠肩背蒲团,手挪木撑移动,每日讨到钱又被恶人收走。财来财去,望一眼,便无一文是自己的。苟延残喘到二十岁。我常在门缝里瞧他,以至于最后忍不住为他再返回墓室里一遭,拿一颗换骨的丹药。此时又遇上柴锯,是个乱世绑匪,为钱财活命掳了富人的姨太在荒郊野外,富人立刻纠集了人马,将绑匪与姨太一并砍杀,不为救人,只为面子。柴锯当时正在林子里与我相遇,竟躲过这一场死劫。然后,他在同伴尸首旁痛哭失声,来时弟兄,去时阴阳两离分。
      终于,我呼吸时觉不出血的甜,丝丝络络洋溢在我心肺里。
      唾儿吞下神丹后,双脚归于原位,最后能稍跛的行走。他同柴锯都愿带我离开院子,隐入乡野。而我却不能平凡的活着,于是偷解下欢客们的银饰相赠,让他们远走。这乞丐与绑匪,他们怎会是一无赖一狠心就能做的,总是为活命所迫,逼不得这步。
      想我生前不曾做过善事吧?满手血污。
      连医治青衣时,对太医的喝斥也令人惊悚。“他若喊一声痛,我便剐你一刀。”
      现在却这样慈悲。莫非怀着对他不得报的温柔。
      鬼哭总是凄厉。当夜我躲在竹林,在绿叶尖子中空旋。这自转离心里的人儿近,差着活生生的他远。怎麽我还找不到他,不在幽冥里,也不在世间?
      竹林深处有座教堂,那里可以告解。我揣紧衣兜里的圣经与十字架,准备着找洋人的佛窥之端倪。或者,只是个西洋镜。要些乐趣,不从杀人处来。

      譬如蚕丝纠结,作个蛹。你进不来,我出不去。这网又是透明的,泛一线琥珀光,两两相望。
      青衣,当时近三十岁。相对还未亡的小公主来说,已是老了。公主生来嗜血,又得暴君宠爱,方九岁已屠人无数,像转世的妲己。他呢,皇姐的异邦夫婿,从遥远的净土迎嫁而来。青衣,说是个来自佛国的人,秀丽着一身锦衣,唇颊溢华彩,上下眼睑深重仿若含珠,更让炯炯一双星眸浓如春水。乌发,上以冠束,下披至腰,宛似流墨,太过姣好、清绝,不似人间能有,更不似人间男子能有。三十岁,这之前,是被冰封着的吗?
      青衣,再世的观音……
      他入内殿时,我无意中给他的见面礼,是扑天的鲜血,被割喉的山鸠挣脱了,扑翅遁逃。他以袖遮面,那血滴雨点般洒了他一身,红白相衬,我眼前竟是番雪景。孩童公主以九岁之龄却动情。他以菩萨的心境,却对面前少年夜叉动心。神魔不容?莫非观音化作欢喜佛?
      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是独子,将来唯一的“妹妹”是我。我答应他,倘若不动血光,不用私刑,可以缠在他膝边听他细语。青衣,佛国来的良人,他若能救赎我,我会成他心中第几颗舍利子?
      我不杀人,我不动血光,不用私刑。好歹我们斗着心思,一派小儿女姿态。
      但他是终究是来完婚的。七月七日长生殿,新嫁娘是我的亲皇姐。那一室的凶器都不再诱我所爱,我的食指在地面上醮血划圈,一个套一个,熬来他新婚的日子。
      这日我应该洗心革面,像和合童子般可爱,出外,又见他,要做祝福。我们的目光却不能相对,谁在闪躲?是夜,他喝醉了,一派酩酊,脸色不见几分欢喜。
      “我分明该等几年再来!”他酒后失言,席间却无人明白。
      此时,我藏着袖内一包断肠草,潜入长生殿,娇羞端坐在红床上的新嫁娘只是夺我所爱之人。我斟了杯酒溶进药,用金子骗得喜婆递给她喝。九岁的现世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至五更。皇姐夺口而出的鲜血喷在喜婆身上,刹那间死去,喜婆与宫女刚要喊,身后一道寒光凛冽,又是尸首三具。
      第二遭,我给的新婚贺礼是他漫目的鲜血。踏尸而过,屋外水漏天瓢。我梳着螺髻,青螺黛绘的双眉,佩的是九晕珠钿,面有宝靥。静候着近乎失态的他跌撞而入,他顾自往椅上坐,先未见脚下血泊,背对着还以为活着的新嫁娘,毫不怜惜。我贴近他,用兰烟纸润他一头乌发。
      四下岑寂。恍惚中,他低身逡巡。
      比翼鸟,连理枝,我断送他此时的一杯合庖酒。桌上两盏银罂,两盏白玉卮。
      忽的,他从袖里掏出一把刀,转身跪下哀声道
      “公主。恕我实难与你完婚,宁死抵罪。”
      他抬眼,玉面观音见血海修罗。
      他环顾那洞房,一派死气的鲜红,不由跌坐在地。一双水眸,清清渌渌,泮着痛,结着苦。
      他惊喊。“天啊!竟容不得我晚这一步吗?”
      我总不能正视他的慈悲,总不能直面他因我而生那眼底的绝望。当时竟一味的执着。此事的前一半我确实罪孽深重。幽冥里,阎王于我的眼神也诡异不辩,他说,我是世间总得有的一个魔障,最最恶到极,是冤孽,我刀下使无数人阴阳间得一个来回,是必经的因果往复,残人且自残,谁也解脱不了。
      无间的魔只得留给此间的神。
      是个定数。
      佛。魔。人世。阴司。冤魂。

      有个假洋教士在教堂之中,讲堂之上。本国的人却一袭黑衣,手在身上划十字,彼间的神原是这样。出生在羊圈里,不在南海。他兴冲冲的布道。我兴冲冲的受教。坐在最末一排,粉白脸的九龄尸童忽地忍不住笑。
      黑衣白十字。他在木头房里隔着挡板听我告解。这是个故事,且说了上一半。在彼国,成年男子与幼童间会有爱情吗?
      “在东印度,未成年的孩子便需结婚。八旬的老人可能与8岁的女孩同枕……”他嗫喏答,这对话本不应出现在告解之中。他该先为此向彼间的神惭悔,然而他太年轻,竟敌不过下半截故事的诱惑。
      “但,关于爱情……”
      “爱情……”
      “但丁在具阿特丽斯9岁时疯狂地爱上她。那时具阿特丽斯浑身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袍子。”
      “原来有。”
      “应该是有的。求神宽恕。”
      他的十字划得很频繁。好奇也随之加重,教堂人已走散,除我们便无旁人。故事还有下一半不是么?

      青衣惊喊。“天啊!竟容不得我晚这一步吗?”
      却又晚了些什么?比翼鸟搏了翅翰?火烧连理枝成炭吗?还剩着一半残夜,留于我们逃脱。魔性里,为得一己私欲,总顾不得旁人。
      不动声色,他忽然柔情似水。“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随即解下颈上一粒石玉来交于我,滴在掌心,却是一颗泪。
      殿外,有众人赶来。原来他要赶在饮合欢酒前悔了这桩婚约。他举手重击,我平生挨过的第二次疼,初次是折脚,再次是昏迷在他掌下。
      醒时,他已顶了所有的罪。暴君怎顾邻邦的交情,将青春的女儿远嫁已是抬举。他被摘了红冠,夺去新郎披挂,再不久,立刻要送去宫门外,鱼鳞剐示众。鱼网罩身,在网眼里露出肉来,便削去一片。我从城楼上跃下,宫人以肉身垫于地上,使我不至受伤。然而我先嘶裂自己的喉头,九岁的我,活夜叉,弯弓张弩而射,一箭将刽子手穿心而过。
      他右手衣衫已被血湿遍,唇色苍白。
      “他要是喊一声痛,我便剐你一刀。”我的匕首直指向太医脊梁,无人敢怠慢。
      臣民们惊悚住,原是来看行刑,却在法场里眼睁睁看到救人。杀人从不留活口的小公主射杀了刽子手,在刑场上召集太医,救得是杀其亲皇姐的异邦男子。
      此时暴君赶来,为劫法场而动怒,扬手一掌挥于我面上,五条血红指印。
      “他手刃了你亲皇姐。”
      “我知道。”
      “那你为何……”
      “因是我杀的。与他无关。”淡淡这一句。我还未舍得松开青衣之手。
      暴君怎料得到会有儿女比他更灭人性。皇族里这种事本应寻常,可一时间,单从众人面前这半百老父心里而言,便是响晴霹雳。为这不除的魔障,臣民们哀嚎成一片。
      忽然,手被握紧。
      “倘若我死去,你愿为我哭是不是?”青衣睁开眼:“告诉我,你还存有慈悲心,是不是?”
      我无言。因我根本无从知晓。只是双眼湿住,狠噙着泪水不往下滴。
      “你是愿为我哭的。我知道。”他含着血,唇边一抹浅笑。
      然后身子碎裂,未受鱼鳞剐,却冰裂着千万片,不似血肉,倒像雪屑。风一起,向上螺旋升空,我怎样伸手紧握,摊开来却又飘走,腾空而去,宛若升天的白龙。

      “他死了么?”
      “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阴司里没有他。”
      “你……怎么知道。”
      “也是刚知道。因为……他,轮回了。”
      神父真的太过年轻,喜欢追究,喜欢盘根问底。挡板离我尚有距离,我仰视,可以从纵横交错里看见他,唇颊溢华彩,上下眼睑深重仿若含珠,更让炯炯一双星眸浓如春水。乌发已剪短齐耳根,清爽轻绝,依旧是我的佛。彼间的神,黑衣白十字。
      冥冥里,我共谁一双眉目?都说真姻缘该有同相貌的。我与他又将怎样?
      “求神宽恕。”他这一世的慈悲来得这样可爱。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我这样念,但他不记得了。
      “我生前最后一样礼物是金丝甲和一颗致死的毒药。”
      “生前……”
      “和我的凶器一并沉睡封印入棺。”
      “你别再说了。”
      我抹去脸上的白粉,打开他那边告解室的门,他颤抖着蜷在座位上,用十字架比划向我,双眼并不敢看。“离开!离开!”
      彼间的神也保佑着此间的人吧?信则有,不信则无。
      青衣,无论你是第几世,我都不会害你。
      魔障唯一所剩的慈悲心是它的爱情。
      青衣,我只是还你眼泪来了。
      一颗,便已足够。
      ……

      终年终年,幽冥里,极冷。无人会给你添件衣裳,倘若添也不能使你觉得暖。凌晨四时,至阴至寒。睡去总为醒来,离去总为归来。这样相对。人应在哭时落泪,笑时舒颜。这样自然。
      毗那夜迦。婆罗门教的国王,残忍成性,释迦牟尼派观世音化为美女和毗那夜迦□□,醉于女色的毗那夜迦被观音所征服皈依佛教。成为佛教金刚的主尊。
      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
      还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魔智。
      颠倒相行,是个笑话。
      欢喜。我的名字。最后她回到墓室,那方地正在塌陷,向下沉,直入地底。这之后,不会再有人找寻得到,她沉沉睡去,魂灵离去至阴司,在团团剑关里自旋成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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