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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 ...

  •   第二天清晨,源独自一人离开了中州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会独自去面对一切,却从来不会主动向任何人寻求帮助。这八年来,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到一名顶级杀手的转变,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与压力将她改变得如此彻底?而她所经历的、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的。
      东边的远方腾起黎明的光辉,源盈盈伫立于天山山脚之下,在微风中,眺望云雾中主峰的顶端。白色的衣襟随风飘动着,那双美丽的眼眸在发隙间若隐若现,透着漠视一切的淡然,只是没有了从前的清澈与明亮。她忽然转过身,面向中州村的方向,口中轻咏咒诀,纤细的手指在胸前互相交错着,直到柔和的金光腾空而起,无声消失在远方。
      她微微叹了口气,漠然平静的神色中忽然起了些许波澜,淡淡的,那是如夜间流星般一样的悲,瞬间即逝。如今布置在医馆内外的幻术已然启动,就算他们有那个能力将其破去,也至少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然而等到他们破法赶过去的时候,可能,一切都彻底地结束了……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不时滚动着闪电与响雷。如今的禁域已然乱作一团,浓浓的血腥之气笼罩了天地间的所有,夹杂着的火光也在肆虐。这里的一切都让源感到憎恶,于是她蹙起眉头,飞身跃起,轻轻立于苍松的枝头上——不让地上的血玷污她的衣摆,她从来都是一个洁癖的人。
      九重天叛乱,以空为首的八印杀手大肆进攻天山主峰,与四大护法的直属部下相持在天险——通天崖。在双方失去法力支持的情况下,八印势力是优势的。经过长期的预谋策划,隶属八印的杀手势力长年暗中进行体术训练,而对于各种近身的搏杀与刺杀之术,如今的八印杀手们几乎是已臻至境了。于是在叛乱开始不久后,局势的天平便已然一面倒般地偏向了八印。而护法势力依仗地势的险峻,全力扼守通天崖,却也只是在苦苦支撑着。
      源略微沉思片刻,终于转身奔去行院的方向。
      这样混乱的形势下,行院的杀手们自然也是人心惶惶了。首印生死不明,甚至连左权使也一并失踪,行院的管理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为右权使的颜炎身上。颜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由于禁域大乱,他立即中止了属下一切的任务行动,并且勉力将行院置身于这次叛乱之外。然,尽管是这样万全的安排,行院杀手们的日子依然是在不安中度过的。
      甚至颜炎自己,也一直处于深深地焦灼中,是担心、悔恨,还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源到达行院之时,颜炎正在后场独自练剑。没有了法力的支持,神剑“赤火”也一如普通长剑一样,死气沉沉的,没有了以往与主人那般无间的心意相通。于是他忽然烦躁起来,长剑横空一扫,掀起一地的土沙。这时,远方隐隐传来的骚乱吸引了他的注意,也让他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象征着愤怒的青色。
      片刻之后,颜炎出现在行院大厅,远远望着正门骚乱的人群,眼中有火焰一闪即逝。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步伐很慢,也很重,似乎每一步都有隐隐的压力散发出来,微微有些令人窒息。杀手们也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纷纷转过头,又都震慑于那样的压力中,于是散开了人群,也将那被围在中间的女子现了出来。
      那一瞬,颜炎心里忽然有了一阵小小的悸动,小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衣似雪,清丽绝美的面容上是漠然而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只是在那水一样恬淡的目光中,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竟是令人看上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这般美丽出尘的女子,不是源又是何人?
      颜炎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只是心中的怒气却在无形中消掉了大半,原本来势汹汹的气焰也弱了许多。他轻哼一声,沉下声音道:“这里是禁域重地,姑娘若无要事,请马上离开。”
      源的神情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她淡淡注视着自己曾经的手下,将手中火红的金属牌缓缓举起,却正是那象征着朱雀无上权利的凤牌!
      “护法大人有令,光明行院立刻全体动员,支援通天崖!”平淡却满是威严话语响起,在整个大厅中回荡着。如今的她没有可以证明身份印牌与面具,唯一能够使用的便只有这枚朱雀传令所用的凤牌了。
      颜炎沉默片刻,幽黑的双瞳映着凤牌的火光,照亮了里面交织缠络着的踌躇挣扎。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所答之言却着实令源头痛起来:“很抱歉,光明行院只听命于源大人一人,若姑娘没有大人的印牌,请恕我无能为力!”
      源轻轻蹙起眉头,她本打算凭借朱雀令调集行院人马,在一切祸乱平定后,源这个人也就同时消失在这个世上了。然而听颜炎如此的答复,竟是除自己外再不认他人了!想是要逃避战祸,保存自家实力。果然是颜炎的做事风格呢!
      她暗自叹了口气,细细思量片刻,那曾经淡漠的目光中竟似微微有了笑意,一时皎洁无限。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按你的意思,假如源大人就站在这里,即使没有印牌,也可以调动这里的人手?”
      颜炎一怔,一时不明她所指,于是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源心中登时安定下来,直视着颜炎的目光,一字字道:“我就是源。”
      此言一出,整个行院大厅顿时炸开了锅。源平日里以面具示人,便是说话时也附上了变声法术,再加上整日冷冰冰的又不苟言笑,任谁也不会相信源的真面目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质纤然的娇小少女。故此杀手们议论纷纷,讥笑讽刺之声也同时不绝于耳了。
      颜炎眉头紧皱,却没有如手下们那般的大肆嘲讽。他静静端凝面前的女子半晌,心下疑惑,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源大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自然任谁都可以假冒,我若仅凭姑娘一句话便调动人手,日后要是上头怪罪下来,我也是担负不起的。”
      源神色不变,反而微笑起来,道:“那,你想让我如何证明呢?”
      颜炎闻言一呆,皱眉略微思索片刻,却同样笑了起来,道:“既然这样,还请姑娘遮去半边脸。”
      源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犹豫的,抬手将自己上半张脸轻轻盖住。这一刻,大厅中的嘈杂讥讽之声迅速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源,还有霎时间神色变得古怪的颜炎。
      时间在静谧中过的很慢,仿佛一个须弥的永恒,源放下手,美丽却淡漠的双眸注视着颜炎,淡淡开口道:“如何?”
      颜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下头,俯身行礼道:“属下恭迎源大人回归行院!”
      一时间,整个行院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什么讥讽嘲笑的话语都说不出了。
      源点了点头,敛去笑容,道:“既然你已承认我的身份,那么我现在是否有权利调动人手呢?”
      “这个当然。”颜炎依旧俯着身子,毕恭毕敬道:“属下刚刚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大人若要立刻调动行院管辖内所有人手,属下这便去传令集合,请大人稍等片刻。”
      “等等,此事不急。”源突然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颜炎心下一惊,大着胆子抬眼向源瞄去,却见她神色淡淡不变,只是径自垂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过了好一阵,她才微微叹了口气,向行院内部走去,然而当路过颜炎身旁时,她的脚步明显缓了缓,轻轻丢下一句话,道:“你跟我来。”
      颜炎身子一顿,赶忙应了一声,随着源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石道,源在行院后场停下脚步,微微的风吹拂着地面,也让她的长发扬了起来。她看起来还是那般淡淡的神情,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片刻后,源开口问道:“如今通天崖形势怎样?”
      “护法势力已是强弩之末,八印杀手攻下通天崖也只剩时间问题了。”颜炎回答。
      “那八印现下又在何处?”她再次问道。
      “八印者,除次印与六印尚未露面外,其余六人全部集中在通天崖下。”
      源闻言点了点头,微微沉思半晌后,淡淡道:“很好,你马上带人断去八印退路,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原地待命即可,其余的事情我自会解决。”
      颜炎应了一声,慢慢退了下去。
      源淡漠的目光落在远去颜炎身上,仅是一瞬便移了开去。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东方乌黑的天际,那片黑暗的下面,有着她的下一个目的地——玄虚阁。那个地方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再陌生,便是在不久前她还曾去过一次。而今天,她要去了断一切!
      天上的风云还在翻滚着,只是这时看起来压得更低了,仿佛触手可及。玄虚阁就耸立在这一片黑云中,鬼气森森的,带着几分狰狞。源在大门前停住身形,略一犹豫后,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一不小心便可万劫不复。因此,她走得很慢,神经几乎绷紧到了极点,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草被风吹动时的颤栗。然而出乎意料的,一路上相安无事的走过来,竟然连通常的守卫都没有碰到。源心下隐隐感到不妥,身子只是微微一顿,依旧毫不犹豫推开了大殿的门。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见到了空。
      “想不到你还是来了。”大殿的最深处,空半卧在靠椅上,表情似笑非笑,幽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在看这世上最有趣的事。
      “我觉得我应该到这里来,便来了。”源淡淡道,水一般的目光没有半分波澜。
      “是么?让我来猜猜你的目的吧!”空白皙的脸上笑意越发浓了起来,妖异万千。他缓缓正坐起来,一只手支在下巴上,轻声笑道:“据我所知呢,天劫一旦发动,整个世上都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制止它。只不过,若是发动天劫的人死了,这阵法也就破了。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对吧!源大人?”
      源心下一震,细眉微蹙,不知道面前的男子如何瞬间识破自己的身份。然而这样的神情仅仅存在了一刻便马上平抚下来,她微微颔首道:“不错。”
      “你认为,你有那个能力?”
      “那你又如何认定我没有那个能力?”源反问道,淡然如水的目光中,忽然有了某种坚定的执念在隐隐闪烁着。
      “呵!真不愧是源大人!”空轻笑一声,起身离开靠椅,淡黄色的绸袍无风自动,隐隐亮起了水蓝的光芒。
      就这般了结一切,也是好的呢……
      源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柔和的金黄色气息缓缓蔓延开来,如水波般绮丽夺目。
      天下之大,能够在天劫的领域内动用法力的人,却只此二人了!
      压抑的气息刹那间充斥了整座大殿,两人在对持了片刻后,同时发难!
      金与蓝无声交织着,转瞬已成水火之势。空脸上笑容不变,手掌翻起,竟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根短棒,带着淡淡的蓝。法力到处,一股嗜血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令人心下生寒。
      源十指交错,印决瞬间完成,金色的继承者之力全力运起,遍布周身的金色光芒也同时亮了几分,就如一朵在风中绽放的莲花,生生将那股嗜血气息逼退开去。然,那原本浑浊的青光却并没有消退,反而倏地亮了起来,仿佛一只造物主的右手,竟是瞬间幻化出一只两丈来高的九幽恶鬼,长长的獠牙支在外面,有粘稠的唾液顺着牙壁滑落。空手腕轻轻一转,轻轻打了个响指,那恶鬼得了命令,登时张牙舞爪地冲源扑了过去。
      大殿颤抖起来,大理石的地面因承受不住那恶鬼奔跑时的压力而碎裂开来,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巨大脚印。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令源不觉微微一窒,随即厌恶地蹙起了眉头。只是一个闪念间,那恶鬼已然冲至她面前,源惊而不乱,当即运力护体,同时母、中两指相扣,弹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恶鬼身体后仰,巨大的头颅竟给一股力量生生打出一个血洞来,黑红而粘稠的血液四溅,其腥臭之气更是令人作呕不堪。
      源飞身而起,不再理会那恶鬼残躯,并指如箭,淡金色的无形剑吞吐而出,直刺空心口要害。后者淡淡一笑,短棒横空一挥,顿时有血雾翻腾缭绕而起,无数人脸现于雾中,嘶叫着冲了过来。只见其面上神情或悲痛或欢喜,或疯狂或残暴,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真如万鬼齐聚而来,其恐怖之意更是难以言表。
      源也是首次见此情形,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慌,而这样一个须弥间的停顿却已让她被血雾瞬间淹没 。一时间,源只感觉巨大的压力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耳边更是鬼哭之声大作,直叫得令人发狂。源毕竟不同于凡人,修为深厚不说,定力也颇为深厚。于是当下贝齿一咬,白玉般的双手交织在胸前,体内继承者之力急速运作着,硬是把这血雾逼退了半尺。
      然而四周压力刚一减缓,登时有更多的血气压了过来,不给她半分喘息时间。正此危机之际,源全力运力于指尖,无形剑光芒暴涨,如一道风华绝世的闪电,生生将部分血雾击得灰飞烟灭,源本人也趁此机会飞身冲出了血雾。
      竭尽全力脱身,本身功力已是消耗大半。源远远避开那团血雾,扶住一处墙壁微微喘息着,脚下竟隐隐有脱力的感觉。这时的她看起来不免有些狼狈,原本雪白的衣袂也多处染上了血污。但空似乎并不想留给她太多的喘息时间,衣袍一挥,顿时有更多的血雾滚滚袭来。
      源长长呼出一口气,站直身子,手掐兰花剑决。柔和的继承者之力渐渐汇集到手中一处,金光四射,更隐隐夹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其美丽卓约不可方物。少时,那光芒汇聚成形,定眼看来,竟是一把通体四尺来长的碧绿色长剑,剑身薄且亮,正是三大神剑之一的惜魂。
      源单手握剑,低喝一声,绚丽的七色剑气顿时亮彻了整个大殿。
      剑,在呼啸沉吟,又仿佛是亘古无敌的战神,在那桎梏了多年后猛然爆发的兴奋与快乐。凛冽的战意伴随着剑气四溢,血雾此刻完全没了抵御之力,见者消散,转瞬便全部没了踪影。
      空眯起了双瞳,幽蓝的眼底有了微微的赞许之色,在闪亮了瞬间后悄然消逝。他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将短棒双手祭起,口中念念有声,仿佛在吟唱一个亘古延长的无上咒决。那咒决连绵漫长,忽而高亢,忽而低沉,最后更是越发的尖锐刺耳。片刻,空的额头隐隐额头见了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时,浓浓的血雾再次泛起,如附骨之躯丝丝缭绕在棒身之上,逐渐扩散,凝聚,幻化,最后竟形成一只足足五丈来高的九头修罗王!只见修罗王六只巨大的手臂各持一把上古神兵,其中不乏开山斧、斩山刀亦或地轰锤之类的大杀伤力武器。
      源缓缓后退了两步,水一般的目光冷冷望着眼前那巨大的怪物,下意识将手中的惜魂握得更紧了。阿修罗似乎也注意到脚下这浮游一般渺小的人儿,原本就可怖的脸上顿时变得狰狞,又带了几分的不屑与嘲讽。这时,空淡淡笑了起来,全身光芒泛起,化作青蓝色的光团,很快便融入了修罗王的身体中。
      于是下一刻,异变横生。一股凶厉暴虐之气瞬间掠过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充斥着令人发疯一般的绝望。修罗王碗口大小的眼睛渐渐由血红转变为诡异的幽兰,口中有炽热的白色呵气喷出来,全身骨骼都发出“咯咯”的爆响声,身体也同时暴涨了一倍不止。片刻后,修罗王异变完成,巨大的头颅顶在大殿的顶端,撞得大理石的碎屑纷纷撒了下来。
      这样的异变让源觉得有些窒息,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着,岂料刚一挪动脚步,修罗王的九颗头颅闻声齐齐转了过来,随之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响起,修罗王手中的开山斧当头劈下!
      正此千钧一发之际,源急速后跃,身体贴着墙壁而过,勘勘躲了过去。紧紧须弥间,开山斧轰然落地,大殿之中一时间石榍纷飞,烟尘弥漫,当源再回头看自己刚刚站立过的地方,不禁隐隐感到一丝后怕。只见坚固的大理石地面上赫然多出一条巨大的裂痕,那裂痕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地狱——这样的力量是人类所绝对无法拥有的!
      而这样一来,身后是坚硬的墙壁,旁边又有石柱所阻挡,源没有了其他退路,当她见到修罗王舞动着战锤袭来之时,已然是无处可避了。一个闪念间,巨锤挂着风声袭至眼前,源贝齿一咬,惜魂长剑挽过几个剑花,带着碧绿色的闪电划过虚空重重迎了上去。
      这样的对持好比介子比之须弥,然而在轰的一声巨响后,战锤不可思议的被反弹而起,随之砸在了顶壁之上。在这样巨大的撞击之下,顶璧之上的大理石脆弱地呻吟起来,裂纹横生,转瞬便蔓延开去,墙壁纷纷化作碎石而落,只留一个圆桌大的窟窿露出外面乌黑的天色。
      源此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全身的骨骼都好似碎裂开去,七窍也隐隐渗出血丝。她重重喘息着,咬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将自己远离那处死亡之地。岂料不动还好,刚一动身,但觉喉咙顿时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当然,能够承受住修罗王的正面一击,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奇迹,然而这样的奇迹却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在中州的神话传说中,修罗是地狱中的神,他们面生恶相,好勇斗狠,其争斗之地被称之为修罗场,乃地狱中的屠杀场。在修罗场里,修罗王便是众修罗们的最强者。拒传说,中州几个可数的禁忌术法中曾存有召唤修罗王的邪门奇术,一旦修罗王被召唤出来,那么面对他的任何人将会失去曾经的一切优势以及一战之力,甚至包括实力超乎世上一切的强者。
      源自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怪物,也深知凭自己的实力根本毫无胜算可言。然,尽管在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已是强弩之末的她依旧勉力地支撑着,用尽了自己所会的一切,竭尽全力地避闪修罗王的攻击。她本就是一个坚持的人,更何况那梦寐以求的自由已然触手可及了。
      然而一个人的能力终归有个限度,无论多么坚持的人,面对远超于自己能力的事情,也同样无能为力!人,也就是这般的弱小。
      于是很快的,源的身法出现了滞涩。在勘勘避过战斧的攻击后,本就所剩不多的内力终于即将告罄,她勉力抬起头,见到那挥舞而来的斩山刀已然近在咫尺!于是霎时间,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很难想象任何一个女孩子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成冷静。
      不过万幸的,便在这生死临近的瞬间,源多年训练强化出来的直觉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于是几乎下意识的,她全力运起自己最后的一丝内力,身随意动,纵身急速向后飞越过去。须弥间,修罗王的大刀随之落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时间碎石纷飞,巨大的冲击力将她远远抛了出去,身体重重撞在一旁的石柱上,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剧烈一震,仿佛瞬间化作了血沫,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哪怕是一根手指。
      喘息的力气似乎也被同时夺走了,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静静滑落,预示着死亡的迫近。她水一般的眼眸依旧是淡漠而毫无波澜的,甚至连痛苦都看不到,只是在那般清澈的黑瞳之中,有一把索命的巨斧在迅速变大,呼啸与嗜血的声音也仿佛近在耳边。或许,那就是她人生的尽头。
      奈何,生命就是如此昙花一现,又有谁能留住?源淡淡地笑了起来,闭上眼,往事如溪水一般在脑海中静静流淌而过,崭新得仿佛刚刚过去。她忽然感到有些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明明自由已然唾手可得,为什么上天总是那般的不开眼,让她在最后时刻死去?!源蹙起眉头,重新睁开了双眼,美丽的眼瞳中有了金黄色的光辉在缓缓绽放,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迫切的渴望得到力量!
      仿佛十多年来无时无刻的呼唤,她觉得心里的血如洪流般一起涌上来,在身体里疯狂呼啸。是什么样的执念在固执地不肯离去?多年来压抑着的情感在一夕间爆发,谁,又能阻挡得了?她无法思考,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急速留下一排上古流传下来的神之符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血液在虚空之中凝结,幻化,仿佛一道血色的屏障,生生拦在那呼啸而来的开山斧之前!
      九言天剑阵!——护剑家族代代相传的无上禁咒,这是只有历代的圣剑继承者才能够承传掌握的。然,尽管早已窥视了剑的一切奥妙,她却从未真正试用过这个已近天道的神之术法,这本不是作为一个“人”所能掌握的东西。然而除了这个方法,她又如何能够在实力不输于神的修罗王面前拥有一搏之力?!
      天际风云滚滚,电闪雷鸣,凄美的白衣女子双手交织在胸前,耀眼的金光四溢,正是纯之又纯的继承者之力!与此同时,惜魂长剑颤栗起来,碧绿色的光芒流转着,与金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咆哮,又仿佛在亢奋中呐喊!
      “伟大的剑之神明啊!请您赐力守护您忠实的子民吧!”
      交织着的光芒如海浪般汹涌起伏,翻滚不休,异样的色彩映在女子微微发白的脸上,带给她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源手掐剑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祭出惜魂神剑,只见金光大盛,长剑转瞬化为一道闪电、直插云霄而去!
      时光仿佛陡然静止了,巨大的开山斧定格在虚空中,不再前进。源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汗水涔涔落下,有着金黄色的晶莹。
      刹那间,只听轰的一声雷鸣在天际炸响,天空急剧地翻涌滚动,电光在云层中穿梭,隆隆雷声不绝于耳,如海浪般嘶吼咆哮着。便在这时,修罗王的脚下忽然亮起一片金光,慢慢的,那金光如水一般流动开来,转瞬凝聚成型,定眼望去,赫然是一个大型的六芒星大阵!
      刺眼的光芒瞬间笼罩了一切,隐隐约约中,只见一柄巨大的光剑从天而降,隆隆压了下来,直刺入修罗王的胸膛。
      这一刻,仿佛横亘于生死间的永恒!
      源随之一口鲜血吐在了衣襟上,踉跄着靠倒在石柱旁。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水一般清澈美丽的双眸依旧无波无澜,静静倒映着疯狂挣扎的修罗王,最后在不甘与咆哮中灰飞烟灭。
      一时间,万物寂灭,只有天际的云层中依旧闪着电光。空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脸上的笑容仿佛亘古时便存在了,不曾磨灭过。大理石的地面以他为中心层层龟裂开来,惜魂神剑就倒插在一处裂缝中,静静泛着碧绿色的光芒。
      空白皙的脸上绽放着浓浓的笑意,却一反平日里的妖冶气息,看起来十分柔和。“不愧是九言天剑阵,我……败了呢!”他淡淡地说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源默默地坐在石柱旁,气息渐渐平抚下去。大殿中一时间静谧得可怕,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依然持续着。过了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喑哑的:“你……为什么让我?你本可以在我启动剑阵之前将我击杀,为什么不将那一斧劈下去?”
      “我为什么要杀你呢?”空笑容不变,淡淡反问。
      “因为我要杀你。”她回答他。
      “呵!多么理所当然的理由!”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又仿佛在自嘲。“你要杀我,我就一定要杀你么?你如何肯定我就一定有能力将你击杀?”
      源沉默下去,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呼吸忽然间变得有些急促。“那好,你回答我——”过了许久,她淡淡开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轻轻挡住了她的脸,也将她此刻的情绪一并遮挡住。“当初逼我硬闯天山的凤牌,是你假借朱雀之名发给我的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么?你到底是谁?”
      “呵!”空闻言大笑起来,身体在笑声中战栗,打破了他往日里深沉柔和的形象。“我是谁?哈、哈哈!我能是谁?我是空啊!多么可笑的问题!怎么,你认为我是别人假冒的么?”
      疯狂的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大殿中,格外惨淡凄凉。
      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注视着那万分熟稔的蓝色双瞳。忽然间,她美丽的眼眸中有了淡淡的悲悯流露出来,一闪即逝。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那般轻轻的,淡淡的唤道:“明焕哥哥——”
      空的笑声随之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凄楚动人的美丽女子,幽蓝的眼瞳中有着异样的光芒闪烁着,明灭不定。蓦然间,他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遇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笑声过后,空无力地跪坐在那里,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于是,又一个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彼此对望,只是谁都不愿率先开口,打破这异样的气氛。
      终于,源垂下头,黯然低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不错!明焕就是我!那又能怎样呢?”空弯眉一挑,薄薄的唇间绽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言语刻薄尖锐:“我本就是禁域的人,当年我不过换了一副面孔,借着明焕的身份在护剑家族卧底罢了!”
      “你、你说什么?”源脸色瞬间惨白,诧然脱口,“卧……卧底?”
      “是啊!我就是一个卧底呢!想不到吧!”空浓浓笑了起来,脸上的不屑与嘲讽交织着,在电光的照映下妖冶异常。“也难怪,凭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如何能知道你的家族是怎样被我出卖掉的?只怕那时候的你,满脑子都想着你的怀楚哥哥吧!”
      源重重喘息着,空尖锐的话语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令她难以呼吸。
      “你认为我当初对你好是为了什么?”空继续着他刻薄的言语,眼神转瞬恶毒起来。“只不过上头有命令,让我‘顺便’照看你罢了,不然,谁又会闲着没事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麻烦的小女孩身上!”
      “别说了——”再也听不下去,源脱口叫了出来,声音沙哑而无力。“求你……别说了!”
      “呵,这便承受不住了么?看来你一点都没变呢!到现在还想着傻傻地逃避现实么?你真是太天真了呢!”空好看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轻笑,妖娆且妩媚。“凭的你能力,应该不难察觉吧!护剑圣域与天山禁域僵持多年,各有胜负,又是拥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家族,如何能在一夕间被人长驱直入,一击而溃?想知道原因么?”
      源紧紧捂住双耳,拼命地摇头。
      空淡淡地笑着,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道:“八年前的那一晚,是我假传家主口谕,调走了守城的大半金部剑士,又捎带着放火烧了试剑阁和惊剑堂!接着呢,早有准备的前任首印就带人冲过来,把那些慌成一团的金部守城剑士都杀啦!”
      空肆意地大笑起来,言语中透露着疯狂。他极力想持续下去,然而仅仅片刻后,他的笑声不争气地陡然没落,转瞬没了声息。
      大殿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沉闷的气息夹杂在空气中,压抑得令人窒息。源缓缓抬起头,激烈的情绪在眼中明灭着,转瞬化作一片彻骨的痛。
      “那……当初你让我离开圣域,也是惺惺作态了,对么?”她颤抖着开了口,声音不住尖利起来:“既然你这般无情,为什么刚刚不干脆杀了我!”
      “杀你?”空弯起一丝凌厉的笑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冷冷:“说得倒是简单呢!你很想不顾一切地一死了之么?你认为你现在是谁?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公主么?”
      嗒嗒的脚步声响起,穿着天蓝长袍的男子绕开地上的碎石,一直走到源的面前,止住脚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下这个失神的女子,目光似笑非笑:“你知道么,我本以为你已经把明焕那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像你这样一个小公主,如何能日夜记得一个卑贱仆从?可是……真的没有想到啊……你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认出我来呢、!”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男子一直阴枭冷厉的目光陡然间柔和下来,一如八年前的明焕。“其实……我真的希望你把我忘记啊……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记得……”
      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空俯下身子,头几乎触及到源耳边的秀发。源微微蹙起眉头,努力向后挪动身子,尽量让自己离空远一些。
      空将她的反映看在眼里,却不恼怒,他只是淡淡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不顾源的挣扎,轻轻托起她的下颚。那一瞬,他们是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着,仿佛彼此之间那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在刹那间被添满。空怔怔凝视眼前的她,忽然就那般深深地吻了下去,吻在她青涩柔软的唇间。
      仿佛多年来隐藏的情感骤然爆发,空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颚,舌尖毫不费力地撬开她的牙齿,疯狂地与她纠缠。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疯狂的,毫无顾忌地吻她!
      十八年来,他默默守护着那个襁褓中的女婴渐渐长大成人,变得越发的出众、美丽,只是他对她的感情却从未表露半分,即便是在禁域里这样的漫长时光里。的确,他曾经只是公事公办地对待她而已,任务完成后他便与她再无瓜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对这个单纯女孩儿额外注入,哪怕是半分的情感。然而不知何时开始,他却真的深深爱上了她!爱上了这个儿时喜爱对他撒娇的小公主。
      然,他却实实在在地伤了她,不是么?
      源心下蓦然大惊,剧烈的挣扎着,下意识想一个巴掌打过去。然而因为刚刚释放了禁咒的关系,身子都仿佛被抽空了,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委实无力做出任何反抗。于是刚刚抬起的手再次软软垂下,她的目光瞬息万变着,愤怒与委屈不断交织着浮现出来,甚至隐隐夹杂着深深的憎恨。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眼眶也随之红了,毕竟这样大的冒犯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然而在这个时候,一切委屈却又忽然烟消云散了,她只觉一股暖流自唇间融入身体各处,迅速蔓延开来,全身上下说不出地顺畅舒适,就是遍布于体内各处的伤势也瞬间好转了大半。
      源诧异地看向空,只见后者已然离开了她的唇,缓缓站了起来。这时的空看起来更加的白皙,直白皙到透明的程度,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体隐隐见到后面的景象。
      源怔怔凝视着他,一股酸涩之意忽然涌上心头,冲走了所有的恨意“你……这又何必……”
      空没有再说任何话语,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目光柔和且温暖。
      既然,他曾经带给她那般巨大的伤痛,那么,就让他用他的生命来偿还一切吧!
      ——以他的死,带给她自由!
      空淡淡笑了起来,身体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透明。然而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试图去解释什么,他慢慢向后退去,一直回到大殿的正中央。
      他并不需要她能够理解他什么,也并不需要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还有她的的自由——包括八年前,他故意支走了前任首印所布下的暗哨,让怀楚带着她从后山的小道离开。然,那时的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不满十岁的她竟然会主动放弃自己的幸福,为了家族的存亡,乖乖随同朱雀来到暗无天日的禁域里生活了整整八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隐忍!而这种隐忍,本不该存在于像她这样的一个本该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身上。
      于是这八年来的岁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不在自责,不在想着如何能够让她重新获得自由。万般无奈下,他走了最极端的方法——造反!
      拉拢七印,培养人手,开启天劫大阵。多年来的苦心策划终于让他营造出来一个能够与护法抗衡的局面,然而成功在即的时刻,他却为了她而主动放弃了一切。
      自由,多么简单的一个词!然而在这世上存活的人们,不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而为它付出着?名利的锁链、金钱的牢笼、权利的束缚、力量的羁绊,人生浮华一世,精力尽皆耗费在此。直到生命的尽头,人们乞求解脱,然,真正的自由又在何方?
      那样的答案,他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对于他来说,只要他的死亡能够让她轻松获得幸福,获得自由,那么他便无憾了。毕竟,他亏欠她太多了……
      此时,此刻,云开雾散,阳光透过顶壁窟窿照射在他的身上,带着几分神圣的光辉。
      空依然淡淡地笑着,那笑容柔和且温暖,仿佛能够融化北疆万年的冰川。终于,他缓缓张开了双臂,身体化作点点星光,随风而逝。
      天地间,只剩下风儿在旋舞,源仿佛听到了一个熟稔多年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在耳边轻轻回荡:“小姐,要自由啊——”
      自由……
      呵!真好笑啊!他有什么权利对她说自由?她之所以被困在禁域整整八年,还不是因为他的出卖么?到了最后,他竟然还对她说自由?!
      源扯动了一下嘴角,努力想笑出来。然而这一刻,排山倒海般激烈的情绪刹那间完全占据了她的头脑,令她无法继续思考,也无法呼吸。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她捂住脸,忽然难以抑制地痛哭了起来——这也是她十八年来的生涯中,第一次这般放声地哭泣。
      她为什么哭?空死了,并且将他的生命都献给了她,她应该高兴不是么?然而她为什么还会感到如此地伤心和绝望?为什么?!
      源难以再想下去,那一声声的悲恸仿佛深深植根于内心深处,在压抑多年后猛然汹涌而出,根本无法阻断。她任凭泪水不停地自眼角滑落,直到完全倾泻殆尽。
      大殿的一处角落里,幽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她无声笑了出来,在黑暗中慢慢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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