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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怎怎青宴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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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宴昏昏沉沉醒来,口中唤着怎怎、怎怎,眸光在光线昏暗的房间寻找那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身影。
可是那个小蝴蝶般的身影不在。
他有些不安,却隐约地听见床边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道:“你在找怎怎么?她去为你报仇了。”
沈青宴只觉心猛地一坠,神智清醒了,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看着坐在他床头的戚臻,道:“她去了哪里?找谁报仇?”
“去了天幽谷,找白雀,”戚臻看着他苍白的脸,勾唇一笑,“白雀是你的母亲,对吧?”
沈青宴一心牵挂怎怎的安危,对戚臻得知他的身世丝毫不关心,他翻身下床:“我去找她,上次她就是在天幽谷受重伤,她......”
戚臻没有拦他,只是道:“不错,她明知去天幽谷是去送死,可她还是去了,你知道原因么?”
沈青宴眸光一紧,涩然道:“我知道......”
“青宴,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此生重新来一次,你愿意从此以后只为了怎怎一人而活吗?”
戚臻看着他,眼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残忍,但他俊美的脸庞却仍旧如沐春风的笑着。
青宴一怔,不由自主地低着看着自己畸形的手和脚,他摸着自己丑陋的脸,浑身因心底生出疯狂的希冀渴望而战栗,他......可以么?
他可以摆脱残缺的身体,光明正大地在暖阳下拥抱他的那只小蝴蝶吗?
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想走出现在的境地,他想靠近怎怎,他想得心疼又绝望,他紧张地翕了翕唇,迟疑着哑声开口:“我可以么?我还能有这个机会吗?”
“能,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戚臻满意地垂眸看着他笃定地道。
青宴狂喜,却见戚臻脸上的笑意已经逐渐褪却唯剩漫不经心的阴冷:“沈青宴,其实本来我是想杀了你的,因为你是白雀的儿子......”
他身手捋开少年的额发,盯着少年露出困惑的青璃色双瞳,笑道:“可是怎怎喜欢你,怎怎是我的小女儿,她喜欢的人,我会帮她留下,只是你身上流的血太脏了,你配不上我的怎怎。”
这话说得古怪甚至叫人毛骨悚然,沈青宴只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戚臻却又不像戚臻,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和又好脾气的戚先生。
戚臻温柔地笑着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愿意摆脱白雀那种低贱之人的血脉,我就给你一个和怎怎在一起的机会。”
沈青宴蓦地一怔,惊疑不定地道:“你......”
“怎么?你不愿意?”
“你应该知道,有些人......不值得,你的命应该为值得的人留下。”
沈青宴安静地了一会儿,须臾,他低声道:“我愿意。”
“很好。”戚臻笑了笑,伸手覆住他因常年重病而孱弱的手腕,在上面印下一个蓝芒的六星结界。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是我香月胧的人,你的命属于怎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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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条陋巷,尽头处有一家‘白记药铺’。
怎怎不知道自己的记性居然这么好,仅仅跟着青宴走了一次就能再次找到这间药铺。
冷风肆虐过这条萧条冷清的街道,她咬着唇,目光死死盯着白记药铺的匾额,脚踝上的锁魂铃幽幽地发出了诡谲的声响,手里凝出三支烈火。
她眸光一凛,手一掷,三支烈火如利箭被她投进了药铺的内院。
下一瞬,通红的火拔地冲天,院子里传来惊呼与救火的声音,怎怎轻笑了起来,没用的,她的火是鬼火,寻常的水是扑不灭的。
灼烫的热浪一层又一层笼罩在整座院落之上,那烈火如鬼魅攀爬上屋檐,烧到了天上,天红地仿若在泣血。
药铺的门被打开,只见一名妇人惊慌失措地从门内奔出来,乍见怎怎,忽的愣住,蓦地,就见这红衣少女手指轻舞,簇簇殷红火苗在她指尖燃起。
她陡然惊叫起来:“是你放的火?”
怎怎认出她来了,上次青宴来这里求药,就是她出言侮辱青宴。
沈青宴当时脆弱又屈辱的神色像一把更烈的火烧得怎怎血液沸腾,她莞尔一笑:“不错,是我放的火,我是来给青宴报仇的。”
她身形一晃,如一阵飘悠的风晃到那妇人跟前,手若利爪一把扣住妇人的脖子,眸光阴冷:“把玉凤髓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原来你是为了孽种来的,”那妇人一听知道她是为了沈青宴而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鄙夷,啐了一口道,“想要玉凤髓,哼,没了,今儿不是初六,你来的不巧。”
身后的火越烧越旺,那妇人目光变得怨毒起来:“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那孽种快死了,你却烧了这里,那他就再也拿不到药了!你这是活生生断了他的活路。”
怎怎勾起唇,天真稚嫩的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莫名吊诡起来:“你说笑吧,青宴要是活不成,白雀那个病如枯槁的儿子不是也活不成了?”
她眉眼弯弯,拿出一直死死攥在掌心里的魂牌,魂牌上写着‘己丑年六月二十一、未时’的字样,她口中却念道另外一句:“丙戌年十月初九。”
妇人的脸色终于是一变,又是惊诧又是惶恐,开始有些心虚地惧怕起来,似是没想到怎怎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怎怎轻轻启唇,冷冷道:“我要玉凤髓!”
妇人慌道:“我......我没有玉凤髓,那要等夫人给我才行,现在还没到初六,我真的没有......”
怎怎眸光幽幽一沉,掐着她脖子的手指加了三成力道:“我要见白雀!”
妇人吓得全身都在颤抖,惨白着脸色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见到夫人啊,从前都是快到初六了,夫人派人将药送到白记药铺来,我也从没见过夫人......”
“是吗?”怎怎似乎有些失望,手腕一松,将妇人掷于地上,她抬眸看着快被沉浸在烈火之中的白记药铺,也不知在想什么。
妇人松了口气,捂着脖子惊魂未定地剧烈呛咳着,连滚带爬地要逃走。
腰间突然缠上了一条火蛇,那火蛇猛一抽紧,将她死死拖了回去。
妇人尖叫着饶命,怎怎手一动将她抓到手中,带着她飞身踏上白记药铺的院落围墙。
院中屋宇尽数被烈焰吞噬,内里哭喊声一片。
那妇人哆哆嗦嗦将手扒在围墙上,发现一道冰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叫她毛骨悚然。
她手一提,一拉,将那妇人拎起来,妇人惊恐地瞪着她,少女俯下身,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说你见不到白雀,那我就把这间药铺烧成灰,就当给她传的口信好了。”
只见那一身红衣如蝶翼般翩飞的少女朝她轻轻一笑,伸手轻轻将她一推。
“不要!”妇人已被吓得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了,直到烈焰将她卷入怀中,那声嘶力竭的惨叫才传入耳中。
怎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火海一会儿,转身飘下了墙头。
身形蓦地怔住,她看到了戚臻。
戚臻也不知何时跟着她来到了这里,看着她放火,看着她杀人。
她有些无措却又坦然地看着她。
戚臻仰首望着被烈火吞噬的白记药铺,将目光徐徐地拉回,落在她身上,忽然温柔一笑,朝她招手道:“小丫头,过来。”
怎怎讷讷地朝他走过去,忽觉满腹委屈与无助,扑进他怀中哽咽道:“臻臻,怎么办,我变成坏孩子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救青宴......我救不了他呜呜呜......”
戚臻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手轻轻抚着她圆圆的发髻,柔声道:“别哭,我答应过你,我会为你留下沈青宴。”
闻言,怎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瞅着他。
戚臻笑了起来:“我有办法救青宴。”
怎怎正要问什么办法,忽听陋巷尽头处传来沉沉的马蹄声。
戚臻笑道:“你看,办法不是来了么?”
怎怎转过身去,只见三人身穿黑衣,戴着斗笠的人骑着马从那明明是死巷的墙后走了出来。
白记药铺已经被烧得救不下来了,但那三个黑衣人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引缰绳将马停下后,为首的黑衣人望着怎怎道:“白雀夫人有请姑娘前往天幽谷。”
“臻臻,我......”怎怎有些害怕,转头看戚臻,却发现戚臻的身影不见了。
******
香月胧。
脚踝上的锁魂铃急促地发出示警的声音,凤西玦只觉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知道怎怎肯定出事了。
“阿洵,怎怎出事,我要去找她。”
温洵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闻言,身体却没有动弹,只是抬眸望着他,柔声道:“小凤凰。”
“嗯。”他颔首。
院中灯火幽微,衬得她一身紫衣朦胧清冷,她淡淡一笑,凤西玦只觉一道暗沉汹涌的香气飘进来,他转头看去,香月胧外的曼珠沙华盛烈而开,若海浪一般披靡了半面天空。
温洵:“小凤凰,你看到臻臻了吗?”
凤西玦道:“戚先生今早去了灯火阑珊。”
“嗯,我知道了。”温洵点点头,手轻轻一挥,凤西玦猛然发现身前开满了挤挤挨挨的曼珠沙华,一朵一朵形成一圈法界将他堵在原地。
“阿洵,你......”凤西玦一惊,震慑地看着她。
温洵莞尔一笑:“小凤凰,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安心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为什么?”
但温洵没有回答他,一阵阴风扫荡而入,一顶漆黑的软轿飘然而至,白无明从软轿下来,对温洵躬身一揖,讪笑道:“时辰到了,可以走了。”
凤西玦见到白无明,知道他是长门镇的无常勾魂使,急着就要拦住温洵:“阿洵,他是长门镇的人,你为什么跟他走?”
白无明朝他躬身一揖,道:“西玦少爷放心,我可不敢对温姑娘不利。”
“不敢?”凤西玦有些迷惑。
温洵起身,纤长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在家等我们。”
凤西玦觉得莫名恐慌,周身三张之内已开满了曼珠沙华,那些血染般的花儿将他困在其中,叫他寸步难行!
“我回来会向你解释。”留下这一句话,温洵跟着白无明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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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幽谷石窟。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怎怎只觉冰凉的恐惧蔓延到了心底,冷汗将后脊浸湿,她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上次她就是在这里被白雀推进了岩浆之中。
想到青宴,怎怎脑海中浮现他被病痛折磨的情形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为青宴而来,她不能怕!
白雀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白靖尧,床幔飞起又落下,轻轻遮住了她的脸庞,石窟的门徐徐往上升起,她一寸一寸地回过眸来,眸光却落在门后那一身红衣宛若一只小蝴蝶的少女身上。
她垂眸,淡淡一哂:“你还活着?”
怎怎走了进去,石窟中那苦涩沉重的药香味叫她喘不过气来,脚踝上的铃铛声轻轻回响在整个室内,空灵又死寂。
雪白的纱幔轻轻扬起,露出白靖尧弥漫着死气的脸庞,白雀依旧在尽心尽力照顾着那个病入膏肓的儿子,即便那个儿子像极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靖尧已经这样躺了十四年了。”白雀用柔软的手绢轻轻擦拭着白靖尧的额头,声音透着母亲的悲哀与轻柔。
怎怎望着白靖尧的脸,却只觉道不尽的悲凉,白靖尧躺了十四年,也就意味着青宴活活受了十四年的折磨。
五指忍不住死死攥紧,恨不得将那张魂牌捏碎,或许这样白靖尧就可以彻底死了,没准这样做是让他早些解脱呢。
怎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白雀:“我来替青宴要玉凤髓。”
“现在还不是初六,玉凤髓还没有制好。”白雀回答,她声音淡漠地没有丝毫起伏,她似乎不曾对青宴有过任何的怜悯。
怎怎为青宴感到心痛和愤怒,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青宴是你的孩子,你是他的娘亲,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残忍?”
闻言,白雀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定定着看着她,她没有为她知道这个秘密而惊讶,默了默,她收回目光看着床上的人,淡淡道:“因为靖尧病了。”
怎怎气一窒,双目通红:“白靖尧病了,所以你就伤害青宴,你让他受非人的折磨,只为了让你的白靖尧气若游丝地活着?”
白雀替白靖尧掖好被角,道:“因为靖尧更重要,我......没有选择。”
怎怎只觉悲凉,为青宴有这样冷心肠的母亲感到可悲,她悄然攥紧双手,颤声道:“放过青宴,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白雀笑了起来:“你独自前来就是为了威胁我?好啊,那你说说你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她笑得从容像是在讥讽怎怎的不谙世事。
怎怎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白靖尧身上,神情莫名地吊诡起来:“我让白靖尧彻彻底底死了怎么样?他这样活着也是一种折磨是不是?”
她向白雀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块刻着白靖尧生辰八字的魂牌。
少女纤细的指尖燃起簇簇幽冥鬼火,不消片刻就能让那张魂牌烧成灰烬。
白雀眸光一凛,只见那少女唇角勾起一个残忍又天真的弧度,她沉声道:“你不会的,魂牌两边连着沈青宴的命,你断了靖尧的活路,沈青宴也活不了。”
怎怎摇摇头,轻轻道:“没关系,青宴本来就生不如死,我救不了他那不如让他解脱,他不会怪我的,他死后我就去陪着他,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她指尖的鬼火如游移的蛇信轻吐着舔舐着魂牌的边缘,躺在床上一直如枯槁般的白靖尧发出了嘶哑凄惨的叫声。
“你疯了!”
白雀没想到怎怎是怀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来这里见她的,她心神一凛,心头却掠过一个阴毒的心思:“我可以放过青宴。”
她看着女孩,盯着她脚踝上的锁魂铃,一字一顿道:“只要你魂飞魄散。”
“只要我......这样你就可以放过青宴?”
白雀冷笑:“上次我没能杀了你,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幽魂,只要有锁魂铃,你就可以肉身不灭,我杀不了你,但怎样‘死’,你自己一定可以知道。”
怎怎脸色愈发苍白,她嘴唇颤颤,目光落在锁魂铃上,轻轻地颤声道:“好......我答应你......”
怎怎蹲下身,指尖拂过锁魂铃,清脆的铃音轻轻地响彻在洞窟之中,她想了片刻,指尖的火霍得窜起封住了七个铃铛的铛口。
铃铛的声音瞬间止息,一缕淡淡的青光将她缠绕叫她整个人支离破碎了起来......
“怎怎!不可以!”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洞窟外响起。
白雀一惊,看向石窟门外,石门摩擦地面徐徐往上开启,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衣衫单薄,脸色憔悴不堪,瘦小的身体在这被支支火把、蜡烛照得彻亮的石窟内显得更加孱弱,稚嫩地有些诡异的小脸上那双青璃色的眸子却亮地惊人。
他的脚步并不灵便,左膝的抽痛令他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之上。
白雀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他,见到这个被她当初抛弃并折磨过的孩子。
这么多年,她折磨着这个孩子,她以为自己能够将心肠冷硬到底,可是当亲眼看到这个孩子被她折磨的样子时,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痛了起来。
她到底是他的母亲,他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她也曾抱在怀中柔声轻哄过的孩子。
见到沈青宴的震惊令白雀几乎有些狼狈地站不稳,她攥紧手指,指尖狠狠掐进掌心之中强迫自己冷静,但那个孩子并没有看她一眼。
沈青宴只是快步走到怎怎面前,手中建起一个小小的浅蓝色的六角星型结界,他将那个结界封在怎怎的锁魂铃上。
怎怎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眼泪止不住掉下:“青宴,你为什么要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青宴抬眸看她,眼见她的魂魄重新被锁魂铃锁住才放了心,青璃色的眸色定定将她瞧着,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眼底,须臾,他沙哑着声音道:“怎怎,我不要你为我这么做。”
怎怎抹着泪近乎绝望地哭泣:“可是我想帮你,我想救你,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青宴看着她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眸光愈发温柔又无奈。
他叹息着伸手轻抚她沾着泪水的眼,轻轻骂道:“傻瓜,真笨......”
“我不笨......”怎怎抽了抽鼻子,又想哭又委屈,期期艾艾地问:“青......青宴你不讨厌我了吗?”
青宴摇摇头,涩然一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怎怎破涕为笑,泪眼余光看到白雀正惨白着脸,神情冷酷地看着他们两人,怎怎立刻像只威风凛凛的小母鸡张开双手将青宴护在身后。
青宴摇摇她的手,走到她身前,坦然地望着白雀,望着这个生了他却又残忍地折磨了他的女人,开口:“娘亲。”
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了白雀心上。
白雀没说话,目光却不敢直视他,半晌,她趔趄了一下站在了床边,手扶在了床边的椅背上。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青宴轻轻道,“也许你从未把我当过你的儿子,但至少七岁之前我觉得你待我是真心的,我还记得你为了哄我睡觉唱过小曲,你的声音......很好听,我记得你亲自做茶叶蛋给我吃,你帮我剥蛋壳,用勺子一口一口喂我吃......”
白雀死死抓着椅背撑住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无法面对他的,因为无法面对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残忍,所以才建了那家‘白记’药铺,现在可怕的悔意与痛楚在心口蔓延,向来矜傲的她却在一瞬间几乎无法控制地低吼:“不要说下去,不要说下去......”
沈青宴看着眼前这个雍容贵气的女人,她很美,容貌几乎没有改变,可是他却已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温柔如水一般的母亲重合在一起了。
他苦笑了一声,如她所愿没有再说下去。
他走到床边,掀开白色床幔,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死灰的白靖尧,许久,竟轻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苦那么痛,怎怎吓坏了飞奔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
那只小手很暖,青宴忍不住回握住,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许久,他翻看白靖尧枯枝般的手心里握着的魂牌,那张魂牌四周被火焚地焦黑,上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他和白靖尧两条命就这样刻在魂牌之中,如囚禁他们半生的牢笼,永远也挣脱不开。
“他就是我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白靖尧么?”他问。
“是,他就是尧儿。”白雀似乎是冷静下来了,她走到床沿坐下怜惜地轻抚着白靖尧枯瘦的脸颊。
沈青宴看着气若游丝的白靖尧,冷笑:“我一直以为有了我的续命,我的弟弟会活得多风光,今天看来他也不过如此,不,他比我还要可怜,至少我没有像一具尸体那样活着。”
他盯着白雀的脸,冰冷讥嘲:“我和他能成为你的儿子,何其有幸!”
绝望的指控令白雀冷艳自持的神情出现一丝破碎,但她只是垂着眸用丝巾擦拭着白靖尧的额头,恍若未闻。
沈青宴酸楚一笑,问:“在你心里,我不如白靖尧对不对?”
白雀握着丝巾的手轻轻地一颤,她徐徐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回应了他的质问,她解释,声音缥缈若幽魂:“因为你不是白家的孩子。”
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青宴有些许的失落可看向白靖尧他忽的又觉得无谓。
白靖尧是白亓英的儿子,是九占天苏云白家的后人,白雀看中的不过是白家的权势,白靖尧身份高贵却也不过是她巩固权势的棋子罢了。
他们兄弟两人,真不知谁比谁更可怜。
白雀看着他,眸光沉如鬼魅:“宴儿,你这次来,是想做什么?”
青宴勾起唇角,淡声道:“我来和你断绝关系。”
他握起怎怎的手,目光坚定地告诉白雀:“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像个傀儡一样活着,白靖尧的生死再与我无关,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浪费我自己的命,余生我只想和我最珍贵的人在一起。”
他说完仿若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看着怎怎微笑。
怎怎在容貌上比他年长,实则心性单纯天真,男女之事上尚未开窍,此时的她并不能看懂沈青宴眼底那莫名深刻的情愫,她有些懵懂,可是心坎里却无端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她忍不住朝他嫣然而笑。
青宴被她的笑容惑地怔了怔,悄然握紧她的手指。
白雀冷艳的脸庞因刹那间的扭曲神情而无端狰狞,她缓声问:“宴儿......你要摘清你我之间的干系那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你的骨是我给的,你的肉是我舍的,你生来就欠了我,血亲债你一生一世都还不尽,你要怎么和我断绝关系呢?”
她冷酷的反问令沈青宴愣住,原来......原来母子亲情在她心里不过是血亲债而已,原来他在她的母亲心里从未有过地位,不论是他还是白靖尧,都不曾得到过她真心的爱意。
若被数九寒天的冰雪冷冻了心肠,青宴如若大彻大悟,他受折磨至此却心甘情愿地成了替白靖尧续命的傀儡,只因为他尚且想从白雀那里得到几分母子间的顾念,他尚且留恋七岁之前那暖着他心肺的母亲。
而如今想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苦笑,一切如戚先生所言,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情舍去了,恨也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对白雀已没有多余的希冀。
他笑了,笑得如释重负,他道:“我是你的生的,我的骨是你的,我的血是你的,我欠了你一条命,今天,这条命我就还你。”
“以命换命,我这条命给白靖尧,我们各不相欠。”
白雀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底如遮掩着铺天盖地的厚雪,阴冷异常。
青宴转身看着怎怎,用那双青璃色的眸深深地望着她,唤她的名:“怎怎。”
怎怎心头一慌,她不理解他要做什么却直觉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于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哽咽道:“青宴,你要做什么?你不要我了吗?你又要赶我走吗?”
青宴抬手抹去她的泪,温存而笑:“我不会不要你,我再也不会赶你走,怎怎,谢谢你愿意来到我身边。”
他轻叹:“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她是他天赐的礼物,是他往后一生要呵护的珍宝。
“怎怎,我这条路要走到尽头了,你愿意送我一程吗?”他笑着问她。
怎怎困惑地望着他,泪水如珍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不解他的深意,只能不知所措:“青宴......我很笨的......我不懂,你不要吓我......”
他不能多言,只能执起她的手,她的掌心中仍紧握着那块魂牌——白靖尧的魂牌。
蓦地,幽绿的鬼火簇然腾起将魂牌缠绕其中,怎怎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床上躺着的白靖尧手里那张魂牌也陷入这小小的却霸道的火焰之中。
下一瞬,怎怎惊骇地看到沈青宴全身被那鬼火笼罩。
火舌烧着他的发,他的手,他的眉眼,烧进他那双青璃色的眸中,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的生气若一道幽光徐徐地从他周身消散,又静静地转往白靖尧,覆盖在白靖尧死气沉沉的身体上。
怎怎看到白靖尧面色开始红润,身体开始恢复活力,就连呼吸也开始开始恢复徐缓而深沉。
她蓦地明白,就像上次白雀用锁魂铃将她的活气转给白靖尧一样,这次青宴用自己的活气复活了白靖尧,但这也意味着青宴会......青宴会......
果然,沈青宴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若凌晨一道雾,朝阳初升时便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青宴......青宴......这是怎么回事......青宴!”
怎怎惊惧不已地扑进火焰之中,但那火焰却连她的衣袂都不曾舔舐。
她徒劳地搂住他的身体,惊慌失措地大哭:“青宴,你到底要做什么?青宴,你不要走......”
忽的,她止住了哭泣,因为怀抱中那个幼小孱弱的身体像脱离了某种束缚,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怎怎泪眼模糊中看到沈青宴那副停滞在七岁那年的身体在鬼火之中开始长大、长高。
沈青宴的时间开始流动了,他正在恢复到他原本的年纪与应有的模样。
直到一个身形颀长、容貌清俊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
怎怎呆了片刻,眨着泪眼问青年:“你是......青宴?”
青年约莫弱冠年纪,眉眼间依旧有着那个阴郁少年的痕迹,此时他正低着头用那双青璃色的双眸温柔地望着她。
他颔首,探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承认:“对,我是青宴。”
清泪滑落腮边,怎怎伸出手,指腹描画着他的眉眼,哽咽着:“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青宴轻轻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柔声道:“你喜欢我的样子吗?”
怎怎像一只小猫儿般用脸颊磨蹭着他的手,认真道:“不论青宴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愈发温柔的笑在青年唇边化开,他笑着问她:“怎怎,你愿意等我么?”
“嗯嗯!”怎怎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却下意识地用力地点点头。
沈青宴垂首吻着她的前额,道:“把你的右手给我。”
怎怎伸出右手,他伸出左手,与她五指交握,掌心之间蓝芒乍现,怎怎低头看去只见两人手掌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泛着浅蓝的六角星形的结界。
怎怎觉得这个结界好像和戚臻手腕上的星盘十分相似。
沈青宴微微侧首,在她白嫩的耳垂上印下轻轻一吻,低喃了一句什么,随后消失在鬼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