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嫣》洛芥菲

67、初来的幸福

　　安宁的日子一如从前。时光尚好，地点亦无变化，只是，心境不再相同。
　　我是多么渴盼颜青能够偶尔回来一次，也让我有机会见到他，好好看看他，甚至于不惜冒昧地告诉他：我很想他。
　　半月无音信。
　　每日的生活照旧清闲，只是，没了以前的那份从容——那份有着浓浓的爱与期待的满足感。心就像是悬在半空的风筝，飞不上云层，也沉不到海底。一种空落落的不安。
　　仅有的一点变化是，我已经做了名副其实的司乐宫尚仪了。每日必去乐坊，指点专司歌舞的宫女们，例行排练。

　　“尚仪大人吉安。”
　　排列整齐有序的宫女们齐声向我问安。
　　低头看一眼被花上的露水沾湿的裙角，我抬头微微一笑，“大家不必拘礼。”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我轻轻弯了弯嘴角。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乐坊的姑娘们不再像我刚来时那般畏畏缩缩，紧张莫名。的确，我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官，也不喜欢对人绷着脸。再加上可能我的舞跳的确实有些水平，大家对我的目光渐渐在目瞪口呆的欣赏过程中变得崇拜，然而因着我的平和，又都想亲近——是啊，这里的都是舞姬，谁不想把自己的舞姿练到最美？

　　“好了，大家听我说。”我一开口，宫女们立刻集中了精神，我四处环视了一下，“今天，大家去悠花苑练习《临江仙》，如何？”
　　“好啊。”
　　“甚好。”
　　民心所向啊，我淡淡笑了笑。
　　“那好，现在就过去吧。”

　　悠花苑是宫里的一个小花园，不比御花园那般广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小桥流水，更有满园的桃树，如此时节，正是桃李怒放的盛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总之于我个人，是很喜欢的。

　　排这个《临江仙》的，共有三十四个宫女。曲不是我所写，但舞是我编。一招一式，都极尽柔美。我想把最美的一种舞跳出来，下次颜青大宴群臣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领跳，聪慧睿智如颜青，怎会看不出我的与众不同？

　　“都准备好了吗？”我含笑扫视了一圈，很好，所有人都已经全神贯注了，“那么，现在我先来跳一遍，大家看有哪里可以改进的地方，如何？”
　　“好。”

　　我点点头，垂眼。深深呼吸一口。
　　空气里带着桃花的香气，缓缓进入我的身体。深深抬眼，慢慢张开双臂......

　　乐声回荡在整个宫中。
　　盛春的时节，微风轻拂，桃李绽放，莺飞蝶绕。我转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惫，亦没有尽头。目光所到之处，花瓣纷纷扬扬。

　　没有人在，只有我自己，和这一片天地。乐声悠扬，淡淡忧思淡淡愁，临江仙，原本是为绝代佳人所作。只是，谁能悟出其中的真谛？相思之苦，苦于离愁，明如珍珠的眼泪，江风带起的裙裾。

　　上步，回转身，莲步轻点，我完完全全忘了自己，舞动的衣袖下花香暗生，我分明看到自己的指尖停着一只蝴蝶。

　　终于止步。我微微喘息着望向他们，可是，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
　　只有乐声还在继续。
　　乐师们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痴了，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已将此曲弹奏两遍有余，而现在，仍然忘记停止。

　　我淡淡一笑，伸出手，将额上的轻汗拭去。突然，一个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蓦地愣住。

　　那......不是颜青吗？

　　一身戎装的颜青，正站在悠花苑的门口，身后是白衣的洛辰，黑衣的洛展。隔着一片绚烂的桃林，颜青身上那种熟悉的张力和气势远远的就传了过来。我感受到了，真真切切。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拥有这样耀眼的光芒。

　　可是，一时忘记应该怎么做。蔓延的桃花，就像一片粉红色的雾，突如其来的幸福，却让我无措。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颜青，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而颜青盯着我的目光从未移开过。距离如此遥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颜青，曾经无数次地看着翩翩起舞的我，像现在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青忽然侧过头去，和身后的洛展说了句什么，再回头的时候，却迈开步子，向悠花苑门外走去。
　　我的心，倏的冻结。
　　颜青......他竟不肯再过来看一看我吗？
　　低头，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
　　身后的宫女无人敢上前多说一句什么。或许，她们心里都是明白的。
　　只听得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我没有回头，随她们去吧。我的心，真的很疼很疼。好难过。

　　然而，肩上忽地一个温热的重力传来。
　　我一惊，回头，却看见深棕色厚厚的的犀牛皮胸甲，我顿时愣住。

　　缓缓、缓缓地抬头，对上一双融合了霸道与温柔，刚毅与怜惜的眼眸。
　　痴痴地望着他，任凭眼泪断了线般的落下。只是，这一次的眼泪是不同的，因为我知道，颜青他看到了我，在意我，而且，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是那么、那么地幸福。

　　只是看着我，略带沉思的眼神，颜青没有说一句话。突然，他伸出另一只手，左右一抹，轻轻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去。
　　我又是一楞。呆呆地看着他。颜青的手掌上有薄薄的茧，略带粗糙的触感从我脸上划过，却很舒服——因着这份温馨，还有温柔。
　　他看了我许久。见我睁着满含泪水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终于，轻轻扬了嘴角，叫了声，
　　“含嫣。”
　　我只觉头顶“轰”的一声，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他......叫我什么？
　　颜青眨了一下眼睛，补充了一句，
　　“我听洛展说，你叫这个名字。”
　　浑身沸腾的血液一下凝住。我以为......我以为......原来竟没有。

　　我垂了头，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从颜青的身上移开。
　　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记起我，可是，他却在意我，后宫佳丽三千，他的眼中能看到我这个女子，这，不就够了吗？
　　我重新抬起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伸手至他的衣领处，微微用力将他甲衣上的褶痕捋平，轻声说了句，“你看看，还是这么粗心。”
　　抬头，看到颜青眼里的惊讶与不解。我只是含了笑望住他。
　　是的，我的夫君，你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仍是你的妻子，我仍记得你；并且，依然深深、深深地爱着你。

　　“你怎么来了？”我伸出手去，将颜青放在我肩上的大手轻轻拨掉，与他站开一点距离，笑笑地问。
　　颜青微微一愣，然而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的笑容，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迷惑，也看到了——爱慕。是爱慕吗？如果不是，最起码，是喜欢。
　　颜青迷惑，是因为，在这个宫里，我可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于这样拨掉颜青的手的人。因为对于女人，颜青一向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不会正眼视之。他是个专情的人，更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没有时间去把柔情和精力分给旁的女人。

　　等了许久，也不见颜青回答。难不成是被我唬住了吧。呵呵。
　　我略歪了歪头，抿了抿嘴，抑制不住的笑意，
　　“好吧，那我先走了，少主你先去忙吧。”
　　说完便转身，偷偷捂住了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颜青还有这样可爱的表情吗？样子像是被我打懵了一般，不懂我就像不懂我的话，仿佛在听外国人讲话。而且，我说话这样没上没下大不敬，如果被尚礼大人听见了，定会把我打入天牢，即刻处死的吧。

　　还是没有动静？我侧了侧头，又转回来，迈开一步，向前走去。
　　一步、两......
　　“啊！”
　　忍不住轻呼一声，一双火热有力的大手扣住了我的手臂，用力一转，下一秒，我就扑到了一个宽阔的怀里。

　　多么久违了的感觉。脸贴着毛糙厚实的犀牛皮，我闭了眼睛，不管怎样，这份温暖真的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一只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却看到一脸笑容的颜青，目光中的那一份威严、淡然和坦然，丝毫没有我想像中的——茫然抑或迷惑。
　　看着他的笑容，心渐渐变得无比柔软，颜青的眼睛有一种大海的威力，仿佛他一温柔起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将你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颜青......他抱了我。

　　“这么就想走了，嗯？”
　　颜青微微含笑的细长眼睛里，有着很多温柔的情感，这样的他，这样的眼神，我是多么熟悉，那是一种爱并且被爱的人才有的温和的甜蜜。
　　我定定地望着他。神啊，让时间停止吧，让我和颜青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好吗。

　　花痴般地想着，看着，忽然，一个暗影压过来。我一晃，却是颜青用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这样，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而不能乱动了。
　　颜青的眼中荡漾着温柔的笑意，但，目光仍是很认真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或者怀疑着什么，又或者思索着什么。

　　“你很美。”颜青的头忽地离了我，淡淡地吐出一句。
　　我一愣，接着就红了脸，低低地垂了头。
　　还真是......
　　“嗯哼。”

　　一声意外的咳嗽声响起，再明显不过的提醒之意。我抬头去看，洛展和洛辰站在离我们两颗桃树以外的地方，都刻意转了眼球看向别处。在这种暧昧的时刻来打扰，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颜青看了看我，松了手。回头叫道，
　　“你们两个过来吧。”
　　洛展和洛辰这才走过来。我抬头看了看颜青坚毅的侧脸，颜青竟然不介意我的存在吗？

　　“少主。”二人躬身简单地行了礼。
　　“什么事？”颜青问道，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威严和刚毅，只是低沉的嗓音里仍带着两分温和。
　　洛展并没有回答，却抬了头看了看我，眼中有着意味不明之色。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吧。明知道他们的少主还没有想起我，但颜青竟会这样“好色”，一定把他雷到了。
　　颜青当然看到了他的犹豫和疑惑，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却出人意料的说了句，
　　“说吧，不妨事。”
　　我看到洛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向来不动声色的洛展也拿眼以闪电之速度从我身上扫过。
　　忍不住抿嘴一笑。现在他们一定在心里唏嘘吧：果然是“艳色媚主”啊。我顽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心里说，怎么样，本姑娘有实力吧！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颜青的眼睛。就在我冲洛辰得意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眼中竟是两分宠溺，三分怜爱。他伸出手，轻轻拉过我到他身边，对洛家两公子说道，
　　“宫里藏了这么个美人儿，你们怎么没早些跟我说？”
　　洛展和洛辰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尤其是洛展，这一次的惊讶是毫不掩饰的，他用一种几乎是痛心的眼光看着颜青，他心里一定在说：天啊，这真的是我认识的少主吗？
　　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哈哈......”

　　颜青侧过头，静静地看着我笑，微微弯起嘴角。握着我的手略略加重了些力气，紧紧地。
　　笑了一会，我强止住了，看着洛家两兄弟的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怪可怜的，颜青也真是的，哈哈。
　　见我止住了笑容仍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颜青也扬眉一笑，样子很是欣慰。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们两个有事？”
　　洛展收回了表情，低头道，“是。少主不是吩咐说这趟回来交代一下通关签文就即刻赶回军营......”他顿了顿，“少主，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走的话，恐怕要到天黑才赶得回。”
　　“嗯。你先去备马吧。我一会儿就到。”颜青吩咐道，又看了看旁边的洛辰，“洛辰，你还是留在宫里，如何？”
　　洛辰俯首躬身答了句，“是。谨遵少主之命。”
　　颜青点点头，二人会意地退下了。

　　握住我的手臂，颜青将我扭转过身来。
　　又要分别了吗？我牢牢地看着他，生怕再少看一秒，颜青就要离开，而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同样定定地看着我，颜青的眸子里突然又有了笑意。他探过头来，俯下身，望住我，
　　“怎么，舍不得我走？”
　　我鼻子一酸，重重的点下头。
　　“呵呵。”颜青直起身，伸出手臂轻轻一揽，就将我揽到怀里。
　　“你现在是国公看上的女人，没人敢欺负你。嗯？”
　　我吸了吸鼻子，“我不怕欺负。”我只是舍不得让你走呵。
　　“嗯？”颜青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一股热气传来，却是颜青俯在我的耳畔，
　　“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完便起身，“我该走了，前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但，恋恋不舍的目光。我知道，颜青本是个深情之人。

　　我反手抵在他的胸前，微微用力地推他，“快去吧，别让洛展久等了。”
　　颜青抓住我的手，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下去。“那，我走了。”
　　我灿烂一笑，点点头。
　　颜青又看了我最后两眼，毅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