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嫣》洛芥菲

65、何以如此深情

　　“恭迎国公回宫！”
　　威武的虢国宫门前，铺就了一条长长的红毯。红毯两侧是排列整齐的臣子、贵戚、侍卫以及宫女。当所有人一齐高呼的时候，声浪冲天，巨大的声音和回声让整个皇宫都为之撼动。
　　我立在门内的侧室，目光穿过所有跪在地上的人群，向正前方的远处望去。
　　一阵铿锵有力的马蹄声传来。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昂首阔步，奔驰到人群之中红毯之前，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吁......”马高嘶一声，戛然止步。
　　一个戎装身影利落地翻身下马，迈开大步向前，

　　“众卿平身。”
　　“谢国公恩典。”

　　声势浩大的人群陆陆续续站起身来，戎装的颜青目光扫视一圈，停在臣子中为首的洛印信面前，轻轻一拱手，“洛长老，这些日子，宫里辛苦你了。”
　　须发花白的洛印信忙肃手躬身，“国公!老臣岂能受此大礼。一切皆是分内之事。”
　　颜青略略扬起嘴角，点了点头。转身向前，走到后宫的一片红粉佳丽之中，微微一笑，
　　“如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头里的佳人优雅的一躬身，“恩谢少主关心，妾身甚好。”
　　颜青点点头，“嗯，那就好。”

　　只见洛辰和洛展分开众人，颜青越众而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批臣子贵戚。
　　而这时，站在侧室里的我，第一次看清了颜青的面容。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都静止。只是愣愣地看着霸气的他、英武的他、天之骄子的他、我心心念念的颜青，就要从我面前经过。我看到甲胄半掩住的颜青的脸庞——浓如暗夜的双眉，挺直的鼻梁，坚硬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还有......那双细长俊美的眼睛——冷酷的眼神，刚毅的线条，没有任何温度任何情感。那眼角细细的纹路......
　　我的颜青。熟悉而又陌生的颜青。

　　人群浩浩荡荡地向宫门迈进，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颜青越走越近，近到我能够看清他脸上的岁月沧桑、边关战苦；看清他鬓角的黑痣，下巴上参差冒出的胡茬。
　　颜青，他瘦了。瘦了很多。他变得更加刚毅、坚硬，更加冰冷、果断。这一面，也是我熟悉的；可是，颜青温柔的另一面，到底还在不在呢？我离开他这么久，他的心，到底变得怎样，变了多少？没有人知道。

　　颜青第一个迈进宫门。在走过我在的侧室时，他忽然微微停顿了一下，偏过头，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向前走了。
　　他没有看见我。肯定，是看不见的。
　　我呆呆地倚在门边，看所有的人走进去，沉重的宫门“轰隆隆”的关闭。

　　从未有过的寂寞。
　　一如预料中的，颜青依礼大宴群臣。大殿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丝竹之声此起彼伏。我默然。走回自己的寝宫，点一支花烛，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脑海中，满是我与颜青最初相见的画面。少年的颜青，意气风发的颜青；霸道的颜青，温柔的颜青；在那棵年老的桃树下微笑的颜青，双眸如火焰将我吞没的颜青。
　　颜青，一切的一切，难道你都忘了吗？

　　心中的悲伤无法抑制，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恍惚中，却听见一曲《桃李含嫣》在宫廷之上久久回荡。
　　“尚仪大人，国公召您赴宴觐见。尚仪大人，您怎么了？”
　　有人在叫我。是幻觉吗?
　　我抬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眨眨眼睛，看清了一张宫女的脸，此刻她正张大了眼睛看着我，满眼惊慌——是的，因为我满脸泪痕。

　　我掏出绢帕擦了擦眼睛，
　　“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那宫女这才恍然大悟，“啊，回大人，今日国宴上，国公听到了您谱的曲子，立刻让奴婢来请您赴宴。轿舆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您看......”
　　“轿舆？”我有些疑惑，在宫内行走却要坐轿舆的，我还没有听说过。
　　“啊是这样的，”宫女见我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本来洛大人是不同意您来的，说您有孕在身。但是国公大人坚持。所以就派了一顶轿子过来。”
　　“这样。”
　　“是。大人，如果您方便的话，不如随奴婢现在就启程吧。”
　　“好的，你稍等。我马上就来。”
　　我进屋，洗掉脸上的泪痕，淡淡的施了妆，便出门了。

　　殿内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在我踏入殿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我身穿一件宽大的素裳，戴了头衣，垂在脸上的面纱模糊的掩住了我的脸。我缓缓移步，按照既定的礼节，缓缓走上大堂，躬身，行礼，轻声道，
　　“国公万安。”
　　我的话一出口，殿内死一般的静寂。
　　我似乎感到了坐在高坐上的那个人的震动。缓了缓，颜青低沉的声音从殿上传来，
　　“慕尚仪，请平身。”
　　难道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颜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强压住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我抬起头，透过面纱，看到颜青盯着我错也不错的眼睛。细长的眼睛此刻正微微眯起，可能因为多饮了些酒的缘故，眼中竟有些发红。
　　我看着颜青因酒力灼热而敞开的衣襟，甚至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猛然震惊。接着一阵狠狠的心疼。
　　为什么，颜青他......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幸福吗？
　　我和颜青，就这么对视着，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我却觉得他的脸、他的目光，无比清晰。
　　“慕尚仪......”
　　旁边的女官小声地提醒我。我知道，按照礼节，臣子是不能与国公长久对视，而应垂下目光，以示尊敬。
　　可是，请原谅我。我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颜青的目光里，多了些什么东西。忽然，他目光一闪，轻咳了一声，将目光移开了。
　　“慕尚仪，我有话问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垂了头，恭敬地回答，
　　“是。请国公垂询。”
　　“这首《桃李含嫣》可是你谱的曲？”
　　“回国公，确是妾身所作。”
　　“那这首诗......”
　　“是妾身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唱和之作。”
　　我的回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一片唏嘘之声。我这是以下犯上之举。女官在进宫之前应是绝对清白的，可是我却在这里说自己有过“青梅竹马”。
　　我淡淡一笑，哼，谁会在乎呢？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哦......”颜青若有所思的声音传来。
　　“嗯......慕尚仪是个难得的深情之人。”颜青顿了顿，我咬紧了下唇。“只是，能否告知本公，此曲，何以如此深情？”
　　颜青略带犹豫的问话出口，我的心里隐隐地疼起来。
　　“回国公，妾身对他情深义重，始终不渝。但是，他却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对妾身的记忆，他——不记得我了。”
　　我的话字字真心，颜青啊，我的心在流血，在呼喊，你都听见了吗？我努力忍住自己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是的，我委屈，我难过，可是，我更是因为心疼你啊！

　　“哦......是吗？”略有所思。
　　“是。”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我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在这种场合，是万万不可失态的。我站起身，略略提高了声音，
　　“国公，请恕妾身不能继续恭听您的垂询。因为，妾身实在身体有些不适。希望没有扰了您的雅兴。妾身先告退了。”
　　座上的颜青顿了顿，我没有再抬头。只听得颜青一声喝令，“来呀，送慕尚仪回宫。”
　　我躬了躬身，“谢国公恩典。”

　　一蹲一起，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忽然，眼前一阵晕黑，我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便沉沉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