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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谢谢。”
      伴随着陈靛呢喃一样的低语一起到来的还有他宽大的拥抱。陈靛腋下架着双拐终于腾出双手紧紧把她圈在怀里。明明是怕他摔倒,此时却被他抱得几乎踮起脚尖,生华无法、任他收紧,这只大猫最会占她便宜,有时候她都分不清他是真的病入膏肓无暇自顾还是又是他一颗调风弄月的烟幕弹。生华被他抱得动弹不得,侧脸贴着他暖融融的胸膛,顾盼流光,姑且促狭一笑:“尽调有了新进展——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陈靛低头亲吻生华的发旋,声音在胸腔里闷闷的回响:“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我在牛津的同学Chelsea曾经在利普顿基金做过,她的前同事也许会知道利士邦捐赠金的流向。Chelsea这周五晚上正好在上环组织了一场校友派对。她邀请了我。”
      陈靛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惊讶,他抬起手抚过生华顺滑的黑发,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透着粉红的耳垂。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坏消息呢?”
      生华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陈靛:“It’s a dating party.”
      陈靛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一定要在派对上见她么?”
      “也不一定。”生华耸肩,故作无奈,“但这是个多校联盟派对——包括贵校。利士邦的经理人周昊天恰好是贵校校友,同时还是个声名在外的黄金单身汉……”
      陈靛挑眉。“所以……”
      “……所以周昊天也被邀请了。”
      陈靛轻叹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所以我已经走投无路到要玩杀身成仁的戏码了么?”
      生华不以为然:“成人之美,幸甚至哉!”
      陈靛摇摇头哑然失笑。
      生华手环在陈靛腰间,像哄大小孩儿一样拍拍他空瘪的腰身,催促:“好啦,我们得快点。”
      陈靛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垂下头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带着些笑意深深地落在她的眼底,鼻尖几乎挨着她的鼻尖:“到时候让凯文送你。”
      生华故作敷衍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她像是在哄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顺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臂滑出来,后退着绕开他去取倚在床边的左腿义肢。
      陈靛顺从地放开了生华。双臂拄拐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稳稳地站住了。他左手掀起衣摆露出被弹性绷带裹满的髋部,任由生华把左腿义肢上的接受腔撑开沿着他骨盆残缺的轮廓将腔体贴合。
      陈靛的左侧骨盆沿着髋臼以下截去,一起带走了同一侧病变的坐骨和耻骨。手术刮掉了大片深层病变的肌肉和组织,断面表层皮肤和薄薄一层脂肪紧紧贴合在剩下的髂骨底端被切割出来的弧弯上,陈靛需要用这块骨头与坚硬的接受腔相抵来支撑起躯干,接受腔也得靠紧紧箍住这一片伶仃骨肉来拖拽几乎只具有支撑功能的左腿义肢。
      生华把自己的手伸进接受腔和截肢面之间的狭缝,用指尖轻轻地去试探寻找他髋部仅剩的那块嶙峋的骨头,然后顺着手背的触觉将接受腔体里与之对应的凹型对准,抽手的瞬间二者便完美契合。这样可以免去接受腔在截断表面来回摩擦造成的损伤和疼痛。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陈靛使用的是一套装配了硅胶假臀的义肢,有了富于弹性的硅胶在中间做垫他能少受不少罪,但夏日炎炎,硅胶与截肢面之间常分泌出大量汗液,导致接受腔滑脱位,摔倒后直接压伤了他的创面。自那以后他只能选择在天气较湿热的地方穿戴接受腔直接贴合残肢的义肢,还得裹满弹性绷带来吸汗,经常一天下来他仅余的髂骨底部被压得紫红一片还蜕皮起茧。
      陈靛在感觉到接受腔贴合自己骨盆的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他咬紧牙关下颌收紧深呼吸一口气放松下来。他低着头,目光从下往上扫过自己的左腿,髋部接受腔底端被一个恰到好处的曲面牢牢地托住,刚好匹配上那截干瘪的残肢。陈靛腋下夹着双拐,双手握住接受腔体上装配的固定绑带沿着自己的腰臀抽紧,将因为常年被捆绑的髋部勒得越发细瘦崎岖。
      生华有些不忍,上手向外拉拉他的手:“轻点儿。”
      陈靛抬起眼冲生华笑了笑,带着些安慰的意味,但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低头凑近她的耳缘耐着性子低语:“不绑紧点儿会摔倒。”他熟练地用绑带勒紧自己的腹部和髋部,为接受腔寻找到一个牢靠的固定点。绑带越紧,接受腔和残肢之间的缝隙就越小,但这也意味着接受腔底部与髋部的贴合会变得更加紧密,也就意味着断面可能会被压迫的更加严重。
      生华眼睁睁看着接受腔坚硬的外壳把陈靛的残肢硬生生压回去,陈靛的髂骨底端从侧面看被压得显出一个上宽下窄的小铲状。陈靛说得对,不绑紧受罪的还是他自己,不慎摔倒压伤创面甚至骨折的代价出乎意料的惨重,乃至可能会进一步加深他残疾的程度。生华把他右腿上悬吊的绑带交到他手中,陈靛接过,熟稔地固定在左腿捆绑在腰间的束缚带上,小臂发力,肌腱绷起,抽紧,如此终于将这些不属于他身体却又令他难以摆脱的枷锁牢牢束缚在了他身上。
      陈靛挺直身板,取下左臂腋下的拐杖将左侧义肢完全落在地面上踩稳。他试着摆动了几下腰肢又提拉了一下髋部来测试稳定性。
      生华接过他的拐杖,替代腋拐握住他的手,看他双腿义肢都没什么问题准备扶他坐回床上。
      陈靛目光柔软地对她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虎口和指尖。他右臂架拐,弯腰后倾,左手探床,随着义肢减震弯曲,他缓缓倒坐在床面上。
      生华转身把旁边衣挂上的防尘袋拉开,取出已经熨烫妥帖的一条藏青色骆马绒精纺绅装裤挽在臂弯里走过来。陈靛左手撑着床,右手得空把两条义肢的膝关节打直、把小腿抬平,方便生华将它们穿进裤腿。即便已经穿好义肢,陈靛的左髋在没有假臀的缓冲下直接穿进接受腔也是非常不方便坐卧的,所以他习惯用左手去分担一部分左侧身体的重量,余出一只右手来和生华一起把裤子拽到腰际,然后拽过来一只枕头垫稳左臀,脱下身上的居家短袖开始换衬衣。
      生华把裤脚捋上小腿露出义足,取来一双深蓝色的袜子给他穿上,然后一条一条弯下义肢关节拉过那双深棕色的一片式牛津半跪在地上解开鞋带一只一只地取出鞋撑。
      “You don’t have to …”
      陈靛在系扣子,目光落在生华膝头点地压平的一方裤脚,眼底的蓝色熏染上一丝幽微的黯淡。
      生华乌黑的瞳仁上瞟,翻出的眼白干净湿凉,手上不停,接着拧松义足跟腱处的旋钮,樱唇轻嗤打断他。
      “Shhhhh— I’d like to.”
      她一手握着义足一手持鞋腰顺着义足精巧的节段小心地将其塞进一整张小牛皮光滑细腻的鞋面之下,最后再系好鞋带还不忘拧紧义足的前掌让它们自然垂落在地面上。
      此时陈靛也穿好了衬衣,生华又将腋拐递回他手里,于是像刚才一样如法炮制,陈靛一手撑床一手拄拐在生华的抱扶之下重新站了起来。现在的他高大完整,身上的衣服散发着他衣柜里特有的混杂着他草叶体香和冷冷的木质调精油的味道,仿佛一纵高爽的松木。
      生华禁不住把鼻尖贴上他散发着阵阵暖香的胸脯,手伸进他的裤腿内把衬衣底边用暗夹固定在义肢的大腿外侧,然后手指绕回腰头,提住裤腰内里的隐带阖起了他的门襟。
      “我来吧……”
      陈靛的手按上生华白嫩的葱指。
      “我来。”
      似乎正是体味到些些他一味苛求的体面,生华的笑容里带了点眷恋的慵懒,食指轻巧的挑开他的手掌,从下至上一颗一颗耐心的系好门襟处的五颗纽扣,最后拉起延长袢勒出他紧致的腰线。陈靛的裤子大多是定制的,腰头两侧都有调节袢,且他的髋部被接受腔裹得平坦又坚硬,因此他多穿稍微高腰的双纽腰头,另外在左腿第二次截肢后左侧髋部的残缺导致两侧臀部在形态上并不能完美对称,裁缝专门加设了单侧环形调节袢配合廓形明显的双折缝来修饰他左臀的残缺。
      生华转身帮他取来了鹰头手杖却蓦地背到了身后,微仰着头,背光的面上眼角眉梢显出更多的细节——那是些俏皮的弧度,带着鲜活的肌群牵出一种“娅姹含情娇不语”的意味。
      站立的他暂时不再需要拐杖,稳稳地站在她面前,全须全尾的,一表非凡。
      觉出被动的陈靛偏头挑眉,张开双臂摊手抱怨:“Oh, come on.”
      “Kiss me or lose it.”生华促狭一笑,双手藏着他的拐杖背在身后,玩味地审视着此时叫天不应呼地不灵被困在两条义肢上但看起来却格外完美无缺的陈靛。
      与其说是玩弄倒不如称为额外福利。生华杏眼盯他,下巴却羞赧地不住收含,腰肢猛地被一只健壮的手臂向上提带,胸脯贴附,脚跟又不自觉飘了起来。背脊上传来一阵酥麻,是他灵巧的五指在琴键上弹跳,直到一根圆钝的指尖顺着脊骨悠游地连着薄薄的衣襟戳进她胸衣背扣和一小块敏感的肌肤之间的罅隙。
      笃——金光烁亮的鹰头手杖无助地掉在了地毯上。
      他俯首贴上她的耳垂,气息都是哑哑的:“要换衣服了么?我可以帮你。”
      生华屏息——
      嗡——手机震动了起来。
      两人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床头柜,亮起的屏幕上弹出威利的来电。
      ——愣了半秒,衣襟摩挲不再胶着,两人久梦乍回,口齿交换的狭缝窜进一股凉意,只得冷静了下来。
      余韵萎靡,兴味索然。生华换了口气,足跟落地放开陈靛,向其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靛也郁闷得很,摇了摇头示意生华不必回避,接过她递来的手杖,趔趔趄趄地去床头拿手机。
      心情如泥牛入海,生华兴致缺缺地绕到房间另一边的衣帽间里开始换晚上出席赏昙会的衣服。

      “… I am so sorry, Dean, but I can’t help you on this … I can’t take this … I know you have a lot of questions but I can’t answer them … That’s it.”

      借着衣帽间的百叶门,她可以隐约瞧见窗边的陈靛划开免提,一边听电话一边在穿马甲,挺拔的身姿被背后的调节袢在腰间揪出一尾挺翘,六粒扣的设计藏起了他对比肩膀而言略微偏窄的腰身。
      电话很简短。陈靛穿好马甲挂掉了电话,戴好袖扣扶着手杖向衣帽间蹒跚走来,最后站定在门外温言询问:“Help?”
      生华套上一件改良式的珍珠如意襟旗袍,刺绣裹肩,版式较为贴身,背后有暗扣,确实需要帮忙。她听着门外拐杖杵地的“笃笃”声由远及近,皮质的鞋底拖曳着步伐摩擦着地毯粗糙的表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最后一个摇摆幅度很大的身影停在门外,高大的身躯遮蔽掉了大片从落地窗投来的晖光。
      “进。”
      陈靛开门没发出什么声音,只看到百叶门的斑马纹在地上挤压扭曲又恢复原状,衣帽间里灯光有些昏暗,来人顿了顿在逐步适应瞳孔的变换。
      “He’s out. No reason.”
      “Heard it.”
      结束了这两句简短的对话他们就没再开口,二人各自若有所思。陈靛把手杖靠在柜边,抬手帮生华,他的指尖蹭上她后背裸露的皮肤,修剪平整的指甲探进襟内勾出交襟的内衬在她丝滑的脊骨上熨帖,然后开始从上向下一颗一颗帮她系上暗扣。生华的脊骨在背后凹出一条颀长的背沟,随着她平缓的呼吸均匀起伏——她正专心地挨个儿扣起胸前如意襟上的银丝绫云纹结。
      随着最后一颗扣子被系上,陈靛四指妥帖抚平她腰窝上堆叠的皱缬,温声在她背后贴耳叮咛:“记得簪上爷爷给的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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