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儿死翘翘》巧克力笨狗

1、全文完

　　“行善是错的吗？”

　　断情崖的雪，一如既往的大，朔风凛冽，白雪纷飞，好似能将世间的一切冻结，无论是剑上的血还是落下的泪。

　　颤抖的音调是不见前路的悲恸，但他只是冷淡看着眼前近乎奔溃的人，漠然旁观得像一棵无言的松树，任由苍茫白雪倾轧而下，仍是孑然而立。
　　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这一句话被对方反反复复的重复，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待到半跪在身前的人不再开口，他便挥袖卷来断掉一截的剑，转身回屋去了。

　　他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无论是对方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早在一个月前，这个人意气风发的下山而去，欲广交道门好友，仗剑行侠仗义之时，他就在暗自估算，这个名义上的徒弟会在多久以后会受尽煎熬，然后迷途知返。

　　可惜，他又错了。

　　“师尊，我想再次下山。”
　　燃着袅袅檀香的屋内，隔绝了门外彻骨的寒意。
　　而前几日还在失魂落魄的徒儿，这人已经收拾好了精神，穿着一身轻简干净的便服，精神坚毅的来找他请辞。

　　着实让他不知该称赞这一份百折不挠，还是该训斥这样的冥顽不灵，所以只是取出了那把重铸之后的剑，丢给了眼前的人，然后便随其自行离去。
　　然后那个看了千千万万次的背影，就又这样消失在了漫天的雪中。

　　在这四季皆被冰雪覆盖的冷寒之地，虽说荒野无人，但品茶练剑，呼吸吐纳体悟天地之道，也算不得百无聊赖。

　　这一次，对方是被人带回来的，一身上下都被染上了猩红，活像在屠宰场里滚了好几圈，里里外外都被浸上的血水。

　　而距离对方拜别而去，仅过了三个多月。

　　好在看上去虽然奄奄一息，但自幼修习道法的底子在那里，倒也没有性命之危。

　　只是伤得这般严重，当真不像他的弟子。

　　“他那功法，不过小成，你就这样放他下山了？”
　　某位曾经的仇敌，大肆的坐在主座上，一边毫不客气的剥着花生，拿茗茶当白水牛饮，一边嗤之以鼻的冷言嘲讽。
　　“他想下山，我便让他下山了。”
　　这个昔日纵横武林，为非作歹，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如今也只是一口气往嘴里抛了好几颗白白嫩嫩的花生子，然后摇头晃脑的叹气。
　　“摊上这样的师父，本座看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只是怡然自得的倒了一杯茶，任由对方讽刺，品着清冽的香气，浅抿一口，自顾自的享受着苦后回甘的茶韵。
　　“你也不偷偷下山跟着，这次如果不是本座路过之时，见了那把斩渊剑，你那徒弟这会儿怕是已经命丧黄泉，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他学艺不精。”
　　“哈，就这样？”
　　隔着茶水氤氲的雾气，便见一双桀然若鹰的眼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而他只是淡淡的掠了一眼，便如常般移开了视线。
　　“——等我那徒儿死了，再为他报仇便是。”

　　对方醒来的时候，是在那个为老不尊的魔头吃饱喝足离去之后。
　　那是极为苍白的脸色，好似整个人的血气都被抽空了，只是不同于上次的迫切发问，眼前的人只是攥紧的拳，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非要将自己溺死在沉默里才肯罢休。

　　唯一不变的是飘飘落下的雪，一如既往的白，纷纷扬扬的洒下，无喜无悲。
　　他只是把药汤端来，搁到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便去了前厅，在琴案上摆好琴，也未曾照着谱子，也就是轻勾琴弦信手而弹，琴音铮铮而鸣，松沉旷远，倒也像极了此地的风雪，广博而悠远。

　　而所谓缘分，便是他在那一碗药汤里放了两颗糖，但对方没有喝，最终也就无缘得知。

　　等到躺了十天半夜，伤势便稳定了下来，总算又能下床来折腾。
　　在纷乱的剑气将后院的树砍到十来颗之后，这位徒弟便说，“师尊，我这一次不走了，要一直留在山上。”

　　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尚握着剑，但整个人灰蒙蒙的，变点也不见曾经的生机勃勃。
　　唯独做事仍是一如既往的用心，比如一整夜的时间，便将那十来颗数人合抱的大树，批成了小山一样高的柴火堆。
　　可惜两人皆已辟谷，这对柴火便生不逢时，毫无用武之地。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不该收下眼前之人。
　　太上道，所为太上忘情便不该因果缠身，无论是行善还是为恶，万物生灭，皆有其理，于天道而言，无情方为大爱。

　　山上的日子总归是无聊的，所谓修仙问道，心静如水，对于见识过江湖的少年人来说，就更该是度日如年，但对方很习惯，就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每日重复的做以前的那些事，从来也不抱怨。
　　直到山下来了求救的村民，扶老携幼的十来口，跪在山脚下的阵法外面又是磕头又是长跪不起。

　　然后，便已是预料之中。

　　“师尊，蝗虫成精携了瘟，这才在人间作祟，我……”
　　眼前的人，又像是活了过来，不是为自己活过来，而是为那些苦苦哀求的人。
　　他突然就很想说，若为师不许你插手此事，但最终也只是沉默，然后转身离去。

　　而再后来，对方总算是求仁得仁。
　　同归于尽的一剑，使的是一样的剑招，却分明行走了对方自己的道，那宛若皓日当空般的璀璨，成了史书上荡气回肠的一页。

　　“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我拦阻了秋收后欲行劫掠的山匪，废为首数人一身武功，劝其弃恶从善改邪归正，而后这些山匪屠戮村庄，残杀一百二十七口以泄怨愤。”

　　“第二次下山，秉持除恶务尽的原则，不再对奸佞之辈手下留情，某日，我于岐山毒老手中救下神宵道的几位同道，但是除我曾服下师尊所赐奇药百毒不侵之外，其余之人皆中尸毒，在被毒老追杀的路途中，我日日放血助几位道友压制毒性，然而……在布下陷阱，于九死一生中除掉毒老之后，几人却因延寿至宝‘百婴果’而偷袭于我。”

　　“我想通了，我并不后悔。”

　　山还是一样的山。

　　雪还是一样的雪。

　　只可惜，茶有些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