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婚礼》十二灯

1、第 1 章

　　刘清周五在下班的点放了自己部门所有人，一个没留，反倒是自个儿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处理了一堆事儿，仔细审核了从自己手上过的所有材料，写了个总结。等手上所有这些杂七杂八、谈不上重要的事处理完后，天已经黑了。刘清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开车往家走。路上过了个大型超市，他想了想，还是进去，买了些进口水果、坚果、卫生纸之类的家里用的，最后在路过文具区的时候在一堆喜气洋洋的金色勾出来的福和鲤鱼之类的图案中挑了个相对不那么俗气的“贺”。他其实看了两眼上面写着“囍”的红包，不过还是没选。红包他一次塞了两千，其实就按照几年不来往的同学这种身份稍微有点不合适，不过刘清总觉得有些欠着余苍。回到家他又打开衣橱，他出席过几次婚礼，不过有几次都是伴郎，一般伴郎或者伴娘都统一穿新人规定的一种衣服，但这次不是，而且也不好把别人婚礼上伴郎的衣服穿出来。最后他还是选了一套略带灰色的，偏向于休闲，但是剪裁很好，他本人偏向于瘦削的身材被衬得风度翩翩。里面的衬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穿余苍以前送的，免得碍他眼。基本上明天参加婚礼的东西都选好了以后，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厨房有点发愣，余苍就要结婚这个事实一下子变得现实而具体起来。

　　他跟余苍的故事相当平凡，基本没有大风大浪。他们俩是高中和大学同学，高中的时候先开始两个人根本不熟，主要感谢班主任的座位安排，前后桌慢慢就熟了，高中那么忙，也就是做题考试空隙插科打诨，偶尔约着一起打个球，后来寝室挺多人干脆搬去校外走读，学校宿舍空出来不少，到后来这两个坚持留在宿舍的人发现俩人宿舍都基本没人了，干脆跟班主任提了一下，几个寝室整合了一下，勉勉强强凑了个四人宿舍。有一次放假完了刘清打算提前一天到寝室收拾一下，结果正巧碰上一个人打完球洗完澡出来的余苍，他擦着头发冲着刘清没心没肺一笑，刘清心里颤了一下，觉得有点跟平时不大一样，但是之后也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刘清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他们俩更深的发展到底还是上了大学以后，见面多，一起玩儿的多了。刘清就发现自己目光留在余苍身上时间次数都越来越可观了，也不是不跟别的哥们儿打闹，但是有时候有那么几分是想顺势带入余苍或者吸引他注意力。“我喜欢他。”刘清下这个定义的时候还挺笃定，也没什么大的感觉，也没觉得自己同性恋，就是觉得也就那样吧，不就喜欢个人么。他觉得余苍搞不好也有点喜欢他，每次看他眼神都带着点笑，有时候还莫名其妙脸红。有了这么个感觉他有底气了，就琢磨着怎么挑明了告个白，反正后来就经常约着单独出来。结果后来还不是他提的，他跟余苍吃完饭有点热，出去散散步，两人开始瞎扯，“高数我觉得我这次有点危险，还剩十五分钟三十五分的题我没做。”“你高中就是这么个说话德性，你肯定最后十五分钟力挽狂澜，我觉得我英语这次期末完了，时间忒紧了。”“我校英语难全国闻名好吗，你考前没看例题么？”“看了，感觉没考试这次这么难。”“C＋＋你倒是很有底气。”“那毕竟我花了大力气钻研。”“哎，我说刘清，”余苍突然站住了，还在走着的刘清莫名其妙回头看本来应该在旁边的余苍，“啊？”余苍突然上前几步轻轻柔柔地抱住他：“我喜欢你。”刘清当时感觉就是传说中的周围什么都听不见了，喜悦凉凉地从胸腔升起来，覆盖了全身，他当时下意识地就抬手回抱了，嘴里说什么自个儿都没意识到：“谢谢。”余苍估摸着也没注意到，就是紧紧抱着她不说话。刘清脑子空白的时候还有心思环顾了一下，周围绿化可好，全是树——合着还侦查了下地形！等他脑子恢复了就发现他居然无意识地在傻笑，不过估摸着余苍也是这么个状况。之后他们俩就接着绕着那片树林子走了好几圈，聊些喜欢的歌、周围人的八卦，之后就各自回宿舍了。

　　刘清之后好几天上着课考着试吃着饭都在回味当时那个拥抱。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天晚上天是带着点红色的，远处路灯一列列的橙色光再加上学校那个小广场上的灯光把那块映得漂亮极了，真奇怪以前从来没注意到那块晚上没什么人的地方居然还很漂亮，那天有一点点风，凉凉的，非常舒服。后面他们俩发展也还算平稳，他们专业不是一个，但是都挺忙的，匆匆忙忙趁着在食堂聚一聚，偶尔出来转一转，他们都有点怕人说三道四，不过余苍似乎更为在乎一些，刘清家里父母受教育程度都挺高，估计对这个事情反对感不高，家里条件算比较好的，余苍家里就不太一样了，余苍的名字都是随手翻着手边字典取的，家里估计不可能接受。先开始他们就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牵个手，后来找地方拥抱接吻，后来更好一点的时候就在人少的大马路旁牵手，有人迎面过来或者后面有人余苍就会迅速松开手站远一点，刘清先开始还挺理解的，后来难免有点闹心，不过倒也不算大事，也就是在心里悄悄地记一笔。他们俩后来其实也去开过房，衣服脱得差不多了，余苍手指想进来，刘清死活过不去心里那个关，但是都这个地步了也不好开口说，扭扭捏捏也感觉怪怪的，像个纯情小姑娘，但是身体绷着。余苍肯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后来就停了手紧紧抱着他，反反复复说“对不起”。刘清拍了拍他的手说“没事儿。我就是不想在……”“我知道，对不起。”后来刘清也干脆不说话了，抱着余苍亲了一下，他们俩就直接睡觉了，之后也没有再试过了。

　　后来到要毕业的时候俩人越来越忙，一个月见不了面，在聊天软件上先开始聊得欢，后来也就是淡淡的了，互相太了解该说的也就说完了。两个人家庭条件有点不太一样，刘清的消费有时候让余苍有点介怀，不过也就是说说，刘清给余苍买个礼物能买上千，也没跟余苍提过，余苍也不怎么用，余苍送礼物也就是随便在网上搜索关键词礼物之类的，都很便宜。说说平时周围的事，一般学生哪儿有什么特别可说的呢，周围人又互相不太熟，也就很少讲了。刘清考虑了一下打算出国，余苍不乐意出国，打算考研，两人先开始也还好，后来莫名其妙两个人就很久很久没说话了，中间还错过了个情人节也没什么表示。刘清也不在意生日节日，就是那个当口有点膈应得慌。后来刘清考完托福以后，坐路边想了想，就掏出手机给余苍发了条短信：“咱们分手吧。”之后余苍不停打电话也有几分心虚地给掐了，非要打字跟他说了说什么他太冷淡了，分隔两地俩人不好联系感情容易散，其实刘清没跟他说跟余苍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追刘清的一个小姑娘那种温柔又热烈的态度，刘清不喜欢那个小姑娘，但是刘清一下子想起来余苍怎么对他的。他一开始其实知道余苍性格是那样的，他觉得自个儿能够不在意，后来有那么几分倦意，考完的那天白云真的是太好了，蓝天又美，太阳映着红色的俄式外语楼，他一下子觉得“玻璃晴朗，橘子辉煌。”最后就做出了那么个决定，一边打字还跟相熟的哥们约着去打球，最后看到余苍说“要是你现在想分手，那就这样吧”他心里真是突然一酸，他想着，胃酸太多了都上来消蚀心了吗？他其实后来想想也给自己开脱了一下，他举的那些个理由包括那个小姑娘的热烈态度真的也是组成了分手理由嘛。那几个月忙着申请他没觉得多难受，等闲下来有一天他打扫的时候，看见柜子里有几本书其实算是他拿不定主意买哪一本的时候余苍说算跟他一起合买的，都放他这儿，接着他就开始慢慢翻，回想起来挺多瞬间的，包括跟别人走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见余苍冲他笑之类的，回过神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笑。之后几天都连着做梦梦见余苍。那时候刘清知道他还喜欢余苍，可是没敢回去找他，分手了还纠缠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他最后上飞机的时候脑袋里其实闪过了几句诗，头一句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第二句是“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之后在国外也不是没有尝试着谈过几场恋爱，但是感觉都不一样，跟余苍的恋爱和别人是不太一样的，有些感情似乎永远在余苍身上，倒不是对别人没有投入爱，但是余苍就是不一样，有些感情给了别人让刘清觉得非常不对劲。回了国进了相当不错的公司，慢慢升职，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也算挺好，生活品质一直要求很高，先是父母支持着，后来就完全依着自己了。本来日子过得也很平淡，有一天跟老朋友班长冯非岩吃饭的时候，冯非岩给他递了个请柬，说：“余苍，你们俩大学好像还挺好的，让我发的，他要结婚了，就一个月后，新娘我前几天见过，挺好看的，学艺术的，你看他们这请柬就是她亲自设计的……”后面冯非岩说了什么他都有点恍惚，大概就是本能性地接着话。感情比难受要复杂一些，他老觉得余苍永远是那个穿着衬衫，瘦瘦的，坐在图书馆里从黑框眼镜下用漾满笑意的眼睛看着他的男生。一个月过去了，该到的日子到底是到了，他那天到场得不早不晚，余苍看见他就愣怔了一小下，至少刘清看不出什么表情，余苍就给新娘介绍“刘清，我高中大学同学，我们关系挺好的。”刘清跟新娘握了个手，那女孩笑着说：“刘清是吗？你穿得真有品味。”刘清有点敷衍地笑了下，本身看到那个请柬风格就知道姑娘肯定注重打扮，至于他挑了半天，也很难说不存这一点阴暗的心思。那女孩长得不错，气质还行，待人接物也还算大方，说是合作的时候认识的。余苍跟那姑娘一看感情就还不错，耐心地听着她小声对他耳语，笑着给她介绍所有人。开场的时候果然司仪总归是冗长地扯着新人们的缘分，也算挺盛大的了。女孩上台的时候伴随着的音乐非常轻快，很好听，但是刘清不熟悉。他回想起当年跟余苍感情最好的时候曾经讨论过婚礼音乐要什么样的，即使知道他们未来很小的几率有对方，当年一致同意的曲子，今天也就放了两首罢了。女孩跟新郎接吻的时候后面的屏幕上放着他们俩的婚纱照和一起玩的录像、照片。真好，刘清想，为了不被议论我们从来没有过合照呢。刘清手上只有几张他趁着余苍睡着偷偷拍的，和一张他们参加学校活动拍的大照片，那里面很模糊的角落里他们在相视而笑。看着新娘的白色头纱和其下特意烫卷的长发，刘清忽然想起，当年他们那一次开房，余苍先起来的，头发睡得蓬蓬的，他躺着睁着眼睛看他，他洗漱以后回床上的时候看见了刘清醒着，他脸上带着水珠对着刘清一笑，笑容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