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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事第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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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珍虽为顾纯的通房丫鬟,但房间并不与顾纯相通,而是在院子的右侧,独立成间。
倒不是顾纯刻意避嫌,只是本该由通房丫鬟呆的屋子被季禾这个‘通房’小厮给占了。
后来胧珍签了卖身契,顾纯也没有要季禾搬出去的意思,足见心里并没有这个打算。
所以胧珍猜测所谓的通房丫鬟不过是顾纯的一时戏言,就像他的众多刁难一样,仅仅是为了挑衅。
说起来胧珍并不讨厌顾纯,顶多是觉得这少年与自己相距甚远,若不是因为龙兴赌场门口的那场意外,自己与他恐怕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毕竟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相府公子,一个是行走江湖的镖门女侠。
如今他识得江湖人的粗鄙,也好过以后继续折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早散早了。
胧珍心下一片坦然,收拾完东西正等着顾纯差人前来遣散她,谁知顾纯没等到却等来了宰相顾弘。
胧珍心下一惊连忙起身行礼,谁知礼行到一半却被顾弘出手拦住。
“岳姑娘见外了。”顾弘捋须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胧珍忙把他让进屋内。
顾弘虽是一个人来的,手上却拿了件事物,胧珍仔细一看发现是根二指宽的藤条,不禁有些疑惑。
顾弘呵呵一笑,把藤条举了起来,递到岳胧珍手中。
“此乃我顾家家法,顾家子弟若想成才都逃不过这藤条的鞭笞,唯独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是个例外。数年前,我从老母手中承得此物,今日想交与姑娘,请姑娘好生替我管教纯儿。”
胧珍听完脑袋一紧,连退数步摆手道:“宰相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顾弘猜到她会拒绝,脸上并无多少意外,而是叹了口气,“岳姑娘不用急着推拒,不妨先听老夫讲个故事如何?”
......
嘉定二年春,顾弘出生在六安城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他父亲是个官运从来也没恒通过的翰林院编修,母亲却来自承州望族。
承州乃本朝皇室龙兴之地,皇室宗族自不必说,大门望族也是贵不可言,但另一方承习承州传统扶乩问鬼之术也在华越大地上横行。
顾弘刚出生时母亲请了个大师扶乩,那大师称顾弘是高官显耀、定国安邦之命!
这下可把顾氏夫妇给激动坏了,差点给儿子取名顾定国或者顾安邦了,但转念一想又觉这名字也太露骨了些,最后还是决定叫顾弘。
大师还叮嘱顾氏夫妇说,顾弘福泽有限,他们每多生一个孩子便会分走一份顾弘的福泽。
夫妇二人一合计觉得此子若能高官显耀,那么一子就一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待顾弘长到三五岁若表现平平与其他孩子并无两样,那么再生也不迟。
可谁知顾弘果然是个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十五中举,十八及第,一路平步青云,不到三十岁便成为了吏部侍郎。
这时那扶乩大师又跑来了,扶乩之后称顾弘而立之年有一大劫,而化解此劫唯一的办法便是他的胞弟。
此时顾母已近天命之年,听闻此事如丧考妣。
正巧皇帝开始整顿科举徇私舞弊之风,一连夺了好几个大员的顶上纱帽,顾弘也被牵扯其中,留职停薪正在接受大理寺的调查。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氏夫妇一合计,觉得为了儿子需得再搏上一搏,于是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次年生下了次子顾纯。
说来也巧,顾纯出生没多久顾弘就洗脱了嫌疑,紧接着又被元光帝擢拔为吏部尚书。
顾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时顾母却愁眉不展,她对顾弘道“我与你父亲都已这把年纪,能不能看到纯儿长大还是两说。”
“哪里的话,父亲虽有些旧疾但母亲的身体向来硬朗,哪里就看不到纯儿长大了?”
顾母听罢摇了摇头,“为娘的身体为娘再清楚不过,你也莫太纠结这些,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态。为娘只是想叫你替我好生照顾纯儿,他出生时胎位不正,大师父还特地卜了一卦,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犯咸池花煞易被情伤...如今你与纯儿乃是我的手心手背,为娘的不希望你被大劫所难拼死要把纯儿生下来,同样也不希望纯儿被花煞所伤,真到那时你需得替我好生看着他!”说着便从床下摸出一根藤条交到顾弘手里。
顾弘正在纳闷,就听顾母道“此乃祖宗家法,如今正式传于顾氏长房嫡子,日后纯儿行为若有不端,你可代父母行此家法。”
顾弘握着藤杖立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扭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小顾纯心道,‘小兄弟,你可莫要怪我,这全是老母的意思!’
......
顾弘虽继承了祖宗家法,但行使的机会却少的可怜,一来是父母尚在他身为长兄动用家法于理不合,二来则是因为顾母百般回护。
比如顾弘想教顾纯背个唐诗,顾母就说,“读书求取功名有你就够了,折腾他做什么?他生来就是为了享福的。”
再比如顾弘想送顾纯学点武艺强身健体,顾母又会跳出来说,“哎呀呀呀!武人之道太过粗鄙,你以后给弟弟多请几个侍卫便是。”
如此一来二去顾弘便彻底放弃了管教弟弟的想法,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慈母多败儿!
“所以顾小公子就长成了今天这般模样?”胧珍没忍住接了句嘴,顾弘却摇了摇头。
“老母在世时,他虽顽劣,但好歹有个牵挂,老母过世后他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那时纯儿才十二岁,对生死之事都一知半解,自然接受不了老母的死。我又诸事缠身不能亲自盯着,结果让他从府里跑了出去。”
说到这里顾弘忽然停了下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似是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里,过了半晌才道,“正巧那时朝中出了大事,我留宿宫中彻夜与皇帝商讨应对方案,再回府上已是三日之后,哪里还有纯儿的踪影?”
“后来呢?”胧珍追问了一句。
“后来我四处找他,终于在家赌场里找到了纯儿。”顾弘仍旧没有移回视线,而是定定地望着窗外,望了很久很久,久到胧珍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时,顾弘忽然又开了口,“我找到他时,他拿了枚骰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默默的哭。”
顾弘这句话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吐露的十分清晰,清晰到胧珍似能看到少年顾纯脸上的神情,不由心下一痛。
“都说人生三苦,首当其冲便是幼年丧母,顾小公子想必十分难过吧。”
“岂止是难过。”顾弘叹了口气,“纯儿当时便举着骰子问我,‘骰生六面,每掷不同,我生何用’?”
胧珍心下一惊!
“我猜测,大概是老母临死前,告诉了生他的原由。老母的本意是想要他与我相互扶持,可这件事却与老母的死纠缠在一块,对纯儿造成了双重打击。也许在他看来,自己的使命打出生那一刻起,便已经完成了。至于以后是好是坏,有无作为,都无人理会,毕竟顾家之气集于我一身,他再如何努力,也难以企及我现在的高度。”
说着顾弘收回视线盯着岳胧珍道,“岳姑娘习武时,可曾想过要超越父辈或者兄长?”
胧珍摇了摇头,“我习武是因为喜爱并非为了去超越谁?”
顾弘闻言笑了起来,“岳姑娘是个纯人,我家纯儿却杂念太多。他觉得自己是因我而生,也因我失去了活着的意义,这才在赌桌上醉生梦死。后来许是怕睹物伤情,纯儿搬出老母的院子,还把从前伺候的婢女遣散个精光,只留下小厮季禾。守完丧后一头扎进赌场,再也不问世事。顺带还结识了几个纨绔子弟,越发的让人不省心起来。”
说罢顾弘有叹了口气,“我这小兄弟啊,终究是我害了他。”
“相爷疏于管教小公子也是为国家操劳,千万不要因此自责!”胧珍连忙出声劝慰。
顾弘抿起嘴角自嘲道,“老夫这把年纪,倒是让岳姑娘看了笑话,只是不知岳姑娘愿不愿意替老夫分忧?”说着又举起藤条,“我见纯儿待你与旁人不同,许是会听姑娘的劝诫。”
胧珍看着藤条眼角一抽,他待我不同,那也是折腾我的方式花样百出...
再说你都把家法给我了,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劝诫’他,而不是名正言顺的揍他?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只听季禾道,“岳姑娘公子来客人啦!要你出来伺候。”
顾弘只得咳了一声,收回藤条道:“此事不急,岳姑娘可以慢慢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