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清音流水☆

1、蓦然回首，情已成空 一

　　玉楼春

　　晏几道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吟着这首最喜欢的词,我又饮尽了一杯酒.我是这青楼中的翘楚醉花葶里的名妓，从很久前就是,而那之前的事情我已然不记得了.
　　"你是不愿记."翠岫丫头曾这样说,我笑笑,记得如何,不记得如何,到头来只是"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月娘本名叫什么?"曾有人这样问.
　　"本名呀."我巧笑倩兮."便是月娘啊."
　　“月娘你敷衍我.这名字明明是依你们醉花葶的规矩在进这里时取的.”敷衍？可以这么说吧,或许我以前真的不叫月娘,至少翠岫是这么说的,她说我们出身仕宦，只是被官司,牵连了才来到这里.
　　“我们并不是原本就是这等风尘中人.你要记得.”翠岫说的很认真，我笑笑,有时候我是羡慕翠岫的,我们是亲姐妹，我甚至还是她的姐姐，但她却比我坚强的多,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到现在仍有这么坚定的眼神，而我,我选择忘记，忘记从前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所以才有了现在醉生梦死的董月娘.
　　再饮一杯,我是求醉的,醉了便能忘,然而今天，不知是不是我酒喝的已太多,令它渐渐失去效用，一杯接一杯,我像错将记川的水当作忘川,过去的种种反倒愈加清晰的浮现在脑海.

　　“不要!”我哭,我不要来这种地方，娘说我和妹妹都是侯门千金，虽不是正出,却也尊贵，怎可落入这烟花柳巷。
　　“唉,真可怜.”我面前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说实话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对她有好感，但是娘说这种地方的人都不是好人,这女子也必然不是。”这么好的脸蛋。”她伸手摸着我的脸,柔柔的,我倔强的转过头.她笑道:”知道你不愿意到这里，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来这里?”她突然用力扳过我的脸.”但这世上有几件事可以尽遂人心了,你们姐妹的父亲惹了官司，你们是官卖为妓.不愿意就能逃脱的了吗?”我的眼泪哗哗的往下留.”唉.”她叹口气”这是件损阴德的事,我也不愿意做,但你记着，在我这醉花葶中,只怕你们姐妹还有些好日子过,若是落到外面那些下三流的堂子中,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姐,你别哭.”小小的妹妹坚强的替我擦泪.
　　“呵.”那女子笑一声.”看不出这妹妹倒是有些意思。把她们姐妹分开了教导，没我同意之前不准她们见面.”她吩咐了一声就径自离去。接着就有两个人要将妹妹拉走.
　　“不要,妹妹不要走,”我哭道,然而被拉扯的妹妹却没哭.”姐你别哭.”她说.”我一会就回来。”

　　妹妹没能一会就回来，她这一去就是几年,这几年中,最初我也是倔强不肯妥协的,所以挨了不少鞭子，后来,我明白了,既然来到这里是必然的,我又何必给老天更多折磨我的机会.于是我学会了顺从，很有技巧的那种。
　　“丫头。”九娘走了进来，她便是当初的那个女子，后来我知道了她叫冯九娘,是这醉花葶的老板，买下我们的人.
　　“九娘好,给九娘请安.”我笑着迎接。
　　九娘拉住了我,端详了一阵,道:”不错,规矩学好了,找个日子拜了祖师就挂花牌吧.”
　　“是.”我答道:”九娘,我妹妹怎样了?我何时能见她?”
　　”急什么.”九娘坐下端起了茶杯.
　　“九娘,您不是说我若是……”
　　“瞧你这丫头急的.”九娘笑道:”那丫头也很好,是个识事务的,拜祖师那天你就可见到了.”
　　“啧啧.”九娘道:”你们姐妹两个倒好象两朵花,一个是清若芙蓉，一个是艳若海棠，以后这醉花葶就靠你们了.”
　　“谢九娘.”我行礼，她后面说了什么我不记得，我只知道我又能见到我妹妹了.

　　拜祖师是醉花葶中最隆重的仪式，祖师共有十位，姑娘们需从中选了一位，诚心拜其为师，从今后便姓了祖师的姓，有了自己的花名，正式在这葶中挂牌接客。
　　“这不是什么有颜面的营生。”九娘说，“没的辱没祖宗，有了新的花名，连姓也用了祖师的，便表示和过去一刀两断，从前之事就不用再提起了。”
　　十位祖师之中，我本也想选李香君、柳如是之流的，然而想想，我既无香君之风骨又无如是之胆识，于是便选了董小宛，只因羡她的“美人绝色可倾城。”更羡她能得一如意郎君。
　　“起来吧。”九娘接过我奉的茶，抿了一口：“打今儿起，你便叫月娘，董月娘。”
　　“谢九娘。”我叩拜在地。
　　“恩，对了、、、、、、”九娘说。“你妹妹给自己起名叫翠岫，拜了赛金花，等会出去你就能见到了。”
　　赛金花吗？我微微一笑，青楼中的巾帼英雄，在国难当头之际，以娇弱之躯，妩媚之术挽救万民于水火，妹、、、、、、不，翠岫看来还是当年的性子。

　　从幽暗的祖师房中出来，刺眼的阳光让我一瞬间不太适应，不由得眯住了眼。
　　“姐姐。”记忆中熟悉的呼唤，我急急睁开眼睛，一个红衣的姑娘出现在满目灿烂的阳光中。
　　“你是、、、、、、”那个名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想到九娘话，我说：“翠岫？”
　　翠岫显然楞了一下，随后似是也想到了什么，道：“是的，月姐姐。”
　　“妹妹、、、、、、”我哽咽，想了几年，突然就这么见到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你回来了。”
　　“别哭啊。”她慌忙之中又拿手给我抹泪，便如同儿时，“我说会回来的嘛。”
　　“恩，恩。”我拉了她的手，不知说什么，九娘讲的什么仪态，风情都被我抛在脑后，我又成了当年那个还要依靠妹妹的孩子。
　　“姐姐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翠岫轻声埋怨，一只手被我拉着，另一只手去掏怀里的帕子。而这一切，九娘都远远的看着，没有打扰。

　　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我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中第一次在醉花葶登台，坐在妆台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春山眉，点朱唇，眼神朦胧，斜斜的堕马髻上只插着一支扁金簪，粉红色的轻纱衣将冰肌玉骨衬的若隐若现，好个娇艳的人儿，就如九娘所说，艳若海棠。
　　“姑娘请。”丫鬟在前点了宫灯引路，我便踩了厚厚的红毯走入热闹的大厅，引起一阵惊叹。
　　“各位爷。”九娘手执纨扇，笑道：“这是今儿才在醉花楼挂牌的月娘姑娘，可是真正的绝色，我再不骗人的。”显然九娘之前已做了不少宣传，她是个老江湖，这些手段是不错的。
　　“九娘别再卖关子，什么价位？”堂中已有人叫道。
　　“爷急什么，好处还没见识到了。”九娘笑道，牵了我的手，引我缓缓走到台上。“我们月娘琴艺超群，是个不世出的女伯牙，就叫她弹奏一曲如何？”
　　在欢呼声中我端坐在琴凳上，手上弹着，心中却想，这帮粗人，纵然我是女伯牙，他们中又可会有我的子期？九娘此举不过是抬抬我的身价，也好，我冷笑，既是卖了，便要卖个好价钱。
　　“好！”一曲终，台下采声一片。低头谢过，九娘说刚出堂子的清倌就要有些娇羞，恰好我也没什么兴趣看他们现在的嘴脸。
　　“巍巍乎如高山。”一个醇厚的声音道，子期？我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双含笑的眸子。“好一曲高山流水。”那个男人道，这下我看清了他，一袭深蓝的袍，眉目之间线条简洁而分明，好个散发成熟气息的男子。
　　“曹爷识货。”九娘笑赞：“听得出我们姑娘的弦外之音。”
　　“九娘过奖，曹某现在出口询问月娘姑娘身价几何，是否唐突？”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这个、、、、、、”九娘道：“还要看在座各位肯出什么价。”
　　“各位、、、、、、”他转身朗声道：“在下是城中曹氏商号的老板曹庸，今天这月娘姑娘曹某志在必得，不知哪位愿意与我竞价？”
　　曹氏商号？我心中一惊，纵然是不常出门，我却也知道那是城中最大的商号，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是极富有的。果然场中一片寂静。
　　“九娘。”他笑着唤。
　　“800两。”九娘一咬牙，说出个大数字，人群中还发出些惊呼。
　　“好。”他面不改色，左手的折扇在右手上一敲。“就是800两，明天九娘去我帐上领银子。”
　　“好。”九娘喜道，附近来对我耳语：“这曹爷是大财主，又是风雅之人，月娘，九娘也算对得起你了。”又扬声道：“玉楼春点红灯。”
　　还是宫灯引路，他携了我的手，一起走向我的住处玉楼春，身后是一片叹息。
　　“大伙儿不必泄气，明天登台的翠岫姑娘是月娘的亲妹妹，不同的风情，一样的绝色。”我隐约听到九娘又为我的翠妹妹出场做好了华丽的铺垫。

　　我坐在桌旁，面对着窗子，紧张的连头也不敢回。
　　“月娘。”他凑近我的脸旁，呼吸间轻轻带起我的散发。
　　“曹、、、、、、曹爷、、、、、、”我手足无措。
　　他见我窘了，倒不逗我，端端正正的坐在我的面前。“为何要选择高山流水？选一首市井中正流行的曲子不是更好？”
　　“爷觉得他们会听我的琴？”
　　“月娘好自信。”他笑道。“不过，当时在下也为姑娘的美貌所吸引了。”
　　“但您还是月娘的子期。”我脸红，声音细如蚊蝇。
　　“呵呵，说的好。”他笑着走近，扶住我的肩，我心中紧张。“月娘可知在你房中是真正的一刻千金？”我的脸热热的，我想现在，我定是如醉酒一般了。

　　第二天，不等天大亮我便起身了，其实我是一整夜的没睡好，看看枕畔的良人，我想或许正如九娘所说，这拜祖师是极重要的，我拜了董小宛，她便保佑我得了如意的人儿。坐在镜前我发现自己的颊上还如涂了胭脂般的红。
　　“咳。”听得一声响，我知道他醒了，转过头看，正好见他斜倚在枕上，笑笑的看着我。我对他笑了一下，低声道：“妆罢低声问夫婿、、、、、、”
　　“呵呵，不用问了。”他笑道。“我的月娘就是一曲菱歌抵万金。”说的我心里甜丝丝的。
　　“等我。”早饭后便有铺子中的人来请他回去，他只交代了一声就匆匆走了，我倚在门上送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翘首盼望丈夫归来的小妻子，心中无限满足，原来我要的只是这种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