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司》水晶蔓华

74、迷司迷失

　　那年那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噬魂穿进小七的胸膛，红色的血遍染大地，多么热烈而凄绝的美啊！他们静静听着褚风华唱歌给小七听，然后小七笑了，漂亮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迷蒙，清澈不再！他们每个人都被爷爷甩了一巴掌，那个顽皮而睿智的老人指着他们的鼻子指天骂地，他说：“难道这十七年来你们给出的情都是假的么？你们付出的爱都是虚伪的？可是我，司折梵却只认司天下一人是我孙女！什么狗屁女神，如果创世之神祗是如此地脆弱，那么活该她神魂离体不复！尔等，今后我们恩断义绝！”爷爷抱着小七跳下山崖了，从此失去踪影。

　　谁都没有走近悬崖，因为苍离的最后一抹魂魄早在噬魂进入小七身体的时候，逸出来了。他们指引着这抹魂魄归返苍离的身体，这是几千年来他们滞留在人间的责任与义务。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人特有的感情纠葛。

　　但他们还是轻视了人特有的情感的魔力，原以为面对小七的死亡，他们会像几千年来面对那些被选为魂器的缺陷灵魂的消亡时一样，只会淡淡一笑，然后把她忘却——仅此而已。结果，却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每夜每夜都梦见那张绝望悲凄的脸，那双哀痛欲绝的眼睛，那片血染的土地，那首动人却伤感的歌曲，以及，老人的怒骂……

　　不该啊不该，他们是神，神只有温情，不该有悔恨、贪嗔、伤痛……可是这巴掌大的地方分分秒秒的抽痛又是为了什么？

　　苍离问：“你们透过我想看到谁？司天下么？”

　　众人皆惊。

　　原来，不是苍离不够温柔，只是他们已经习惯那个温暖的小人儿围在身边；不是苍离不够魅力，而是他们已经想念那张生气盎然的带笑的脸蛋；不是苍离不够能干，而是他们已经怀思那个不时出点意外的小麻烦……

　　原来，神坠进人世也学会七情六欲。

　　苍离走了，她说她沉睡了太久，而且，兴许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的子民，所以她决定去云游四方。

　　临走的时候她说；“明明是神，我却清楚感知到她浓浓的绝望与悲哀，尤其在你们面前。而你们，却总是透过我看着她。不只是阿爹，九歌、千陌、苊宁、淮音、朱颜、褚斟，甚至瀛歌，你们都变了。转世的神祗为人，便有了人的七情六欲，这不为奇。为人不易，苍离只希望你们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嗯，如果我告诉你们，她并没有死，你们应该会快乐的吧！再见了，我的父亲、情人、兄弟跟朋友们！”

　　他们得到小七还活着的消息，每个人都振奋不已。也不知道是从谁先开始，一个个都慢慢地、悄悄地，离开那座浸淫无边悔痛的王府，去寻找那个人。

　　十年。

　　小七的消息依旧石沉大海。苍离也不知道在哪里，不然的话，也许她可以帮忙找到小七。他们这群转世的神祗，神力早已在复活苍离的过程中消失殆尽，他们已经与常人无异。可是，如果连承晖山庄涵盖欧雅大陆的庞大势力加上瀛歌楼砂摄政王的权力，都未能打探到那人一丝一缕消息，这结果，无论对人还是对神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回到楼砂的花满楼，直奔酒窖。

　　弄香早已在九年前离开。到处是孤寂的，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他微微一叹，摸出珍藏的星祭酒。

　　——九年前那个中秋节夜晚，他把所有事告诉弄香了。

　　还记得那个刚烈的女子由最初的不可置信，到最后的悲愤愠怒，她摔了他两巴掌，骂道：“第一掌，是为小七妹妹打的！好一帮冷血无情的神祗！哼，第二掌，是为我自己打的，奴家不过凡人肉胎，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无心无义的伟大神祗！见鬼去吧你们！我替小七妹妹诅咒你们永世孤寂！”

　　弄香的话在脑子里回响，他苦笑，诅咒早在十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生效。手里的星祭，淡淡的青梅香味萦绕鼻间，未喝，人已醉。不然他怎么看见小七蹲在水桶旁边洗青梅呢？

　　手伸出一抓，却什么都没有。

　　灌了口星祭，他看见弄香了，那个性情刚烈豪放、除了小七之外最令他安心的女子，她隔着轻纱站在窗前向他招手，微笑。

　　醉了吧，醉了。

　　弄香九年前就嫁人了，三年前殉情了，跟着她的丈夫去看碧落黄泉。

　　他终究还是孤寂的，只能藉着小七留下的星祭，醉里怀想当初。

　　他收到瀛歌的信，找到小七跟她的孩子了！

　　他是激动的，不，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跟他一样激动的吧。

　　他看到那个长得酷似小七的孩子，这应该就是小七的孩子吧？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相顾而笑，十年光阴，总算苦尽甘来。

　　他想，这回他们一定会好好补偿小七，一定好好照顾小七跟她的孩子，他甚至开始计划以后的幸福生活。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蓝图化为飞烟——小七已死！！！

　　“断情，我娘叫断青丝，斩断情丝的意思。我娘告诉我，这一生，除了二位师公跟我，还有一个叫忘忧的家伙，她一无父母、二无兄弟、三无朋友、四无情人！”

　　好，好一个无父母兄弟朋友情人！心不痛是假的，欲哭无泪才是真的。

　　“娘亲做的甜品，都是又苦又涩的，师公说那是泪水的味道——因为娘的心在哭。可是，我却觉得很好吃呢！而甜腻的感觉，只会令我觉得——很、恶、心！”

　　他看向苊宁——也就是司星，他现在的三哥，果然看到他脸色变得煞白，黯然，泪水盈眶。而男孩，冷冷地走了。

　　那个孩子，除非必要，是不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说话的，除了忘忧。他的话往往冰冷而残酷，直直地、狠狠地揭开他们掩埋在心底最深处那道丑陋的、见不得光的伤口，却是，谁也反驳不了。

　　这样过了一年。

　　中秋节的晚上，他跟在忘忧身后，听到男孩流着泪说着那禁忌的秘密，以及，令人心碎的过往。

　　摸到脸上冰凉的液体，这才明白，原来，神也是会哭的。

　　原来，我们已伤你如此之深，以至于，你宁愿抱着魂飞魄散的信念决绝地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愿给予一个机会让我们赎罪！

　　他看向隐藏在暗处的兄弟跟父亲，心下惨然。

　　好一个囚心！

　　从此，心被囚于悔恨之火与孤寂之冰中，永失自由！

　　迷司，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