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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明离解惑 ...

  •   紫薇省连下了几道敕令。

      “礼部侍郎王景仁身为会试总裁,贡院所为,大失发度,心怀不轨,着令解除会试总裁一职,即交刑部议罪。着令弘文馆大学士卫生京充任会试总裁。”

      “礼部侍郎王景仁刁难生徒,恣意妄为,控遗卷中另有栋梁,着令密封誊录,再加遴选。”

      “礼部员外郎李静主从侍郎,背负皇恩,违逆圣意,着令解除礼部员外郎一职,送交刑部议罪。”

      大臣们跪倒了一片,服贴在地面躬闻圣音。李静被捉拿之际脸色惨败,望向王景仁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份怜悯。毕竟她先前的作为,大半仅仅是从犯了。

      王景仁不是个善椽子,入了刑部大牢,嘴巴还唔得很牢,求情的人一茬一茬的,让刑部尚书非常为难。这位老太太一急之下,闭门谢客,只说是郁气结胸,什么事情也管不了了。

      刑部主事却是个硬骨头,顶着风头一声不吭,半夜里就将王景仁扒了一层皮,什么老虎凳、针床板、夹指、刮皮刀一一上了一遍,将这个皮娇肉贵的礼部侍郎祖宗十八代全都都掏出来。结果她发现牵扯众多,一时间又不敢私自主张,就命人敲了陈廷怡的门,想借着她和黄门侍郎赵蒲的交情上达天听。

      赵蒲知由详情后,交代了几句,就让陈廷怡主动面圣,这是她的一副牌,不能总用自己的身子骨和皇帝陛下的脾气去撞。她的继承人,也是时候开始在陛下身边培养了。

      陈廷怡不敢怠慢,接过赵蒲的令牌,不带随从直接上马入皇城,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文质彬彬的殿中御史竟然耍的一手好骑术,趋马若一体,行动如流光,委实的惊人。

      景帝于鸣鸾阁召见陈廷怡,听到她谈及王景仁供认不讳,涉嫌之人众多,无法决断时,她也没有闭眼,好像还沉浸在半夜的一场噩梦中,半日,才听见她淡淡问了一句,“都有哪些人?直说无妨。”

      鸣鸾阁本是朝南方位的侧殿,最为光亮,如今到了将明未明时候,却冷的入骨。幽女们点上油烛,捧来炭火,可跪坐在下方的陈廷怡仍然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她谦卑的低下头,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王景仁自己收受贿赂不假,同时也伙同几位王女、卿女,还穿针引线结交了几位朝廷大员,行贿的考生有三十余人,而王倩也正是王景仁所杀。其中更有京都的巨富王崇、窦贤与几位考官交好,被私下考生称为,‘未见王、窦,徒劳漫走’。门下投卷的豪友不下百人。”

      皇帝听着听着,脸上渐渐路出一种讥讽的悲痛的笑意,大殿里只剩下她沉重浑浊的呼吸声。陈廷怡专心低头跪着,突然听到一旁的幽女低呼了一声,心里一抖,忍不住抬头看去,猛地看到皇帝陛下按住胸口,嘴角缓缓淌下了一口血,红艳艳的仿佛是催命的画符。

      她来不及细想,立马起身,瞪了那只顾着发抖的女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医官。快去!”一面直接掏出了身上的巾帕,递到了皇帝陛下眼前。

      有幽女出来阻止,吆喝一声无礼,这陛下的一切用物都有规矩,哪里是一介殿中御史可以插手的!没想到陈廷怡来不及收回手,就见陛下缓过了一口气,睁眼道,“全部退下,朕还死不了。”随手便接过了巾帕,擦去了血渍。

      皇帝陛下略微疲惫的直直盯着头顶的横梁,似乎遗忘了身边还有一个陈廷怡。

      “王女、卿女,都是朕的姐妹骨肉,没想到竟然都成了朕心头的一根刺。那些个大臣,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赏赐的金银珠宝朕也从来没有短缺过。最后呢,呵呵!到最后反咬你一口!狼心狗肺,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陛下说到后来,声息渐冷,宛如褪去了刀鞘的杀器一寸一寸的发出了凄厉寒光。含在嘴巴里的字句落到陈廷怡耳里掷地有声,仿佛是铜锣当当响,敲的她心跳失控,不敢开口。

      “她们既然自寻死路,你也不要拦着挡着。查,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也让她们死的清清楚楚。告诉她们,朕之天下,还轮不到她们来买卖!”

      “将那个王景仁抄家,子女夫婿三系亲属全部问斩。而她本人,哼哼,给朕千刀万剐!她不是说有朝中贵人撑腰吗?那就从腰部刮起,朕到要看看,普天之下,谁敢保她!”

      皇帝陛下喘了几口气,瘫倒在高坐上,低低道,

      “陈廷怡,你心思慎密,办事干练,又是赵蒲举荐的人,朕很是信任。别辜负朕一番眼力。”

      陈廷怡一声不吭,听到这一句,眼中一亮,俯身跪下,行尊礼,承声道,“诺!”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京城里人心惶惶,也有不少考生学子们开怀畅饮,只说是朗朗乾坤即将来到,科考春天就要降临。也有人笑称,就算是不中也不违心中所喜,所幸包了几家风流酒馆的场子,呼朋唤友的饮酒作乐不亦悦乎。

      唯独张延学一人忐忑不安。她一听闻王景仁被抓,就担心自己托李凌送银子的事情被揭露出来,心中像是悬挂了一块大石,七上八下的,在客馆里坐着也只觉得揪心。

      却忽然间听到外面哄闹声一片,她顺人群走了过去,才看到原来是龙亭上已经贴出了皇榜,将中举的百来位进士、明经一一列出明细。围在皇榜四周的考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今年最奇妙的是,今年竟然出了个独一无二的同生源三榜头名。

      这三位头名,一位是秀才榜头名东海兖州解元出身的东方泠,另一位竟然是前些日子杀人贿赂传的沸沸扬扬的东海兖州苏雅言,名列进士榜头名。而明经榜的头名竟然也是来自东海兖州的武岫。

      更绝的是这三人竟然是同窗好友,皆是年轻俊杰,就不得不令人拍案称奇了。东海兖州,端的是人才辈出的福地。

      张延学一听说苏雅言中了进士科头名,十分惊愕,她使劲揉揉眼睛,半天还是没有差错,这才长须一口气,“苏雅言,苏雅言,了不得啊!果然是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她一面念着苦尽甘来,一面眨也不眨眼的往下挪动视线,终于在进士科第三十一名看到了自己名字,一下子,整个人蹦了起来,大吼一声,也不知道吼的什么调子,只感到眼泪刷的一下淌下来,恣意迸流。

      “天不负我,天不负我!”三试不中,一朝春来换装归,怎不心潮澎湃!

      她这里高兴的不能自禁,立马沽了一壶酒直往齐岳客馆奔去,寻思着找到东方泠和武岫畅饮一杯,反正如今她也算是半个官员,于平日的寒士大相径庭了。

      没料到这两人竟然像是约好一般,全不在院内。张延学一朝热情无法宣泄,便隐约开始嗔怪这两人古怪高傲目中无人。她往客观内走,看到本已闭门多日的苏大小姐居所开了大门,心中大喜。

      莫不是雅言已经回来了!

      等到她进入一看,却发现是那位长相颇不讨人欢喜的杜明离。

      “原来是张延学张进士,久仰久仰!”

      张延学总觉得这个杜明离从门缝里看人,笑得像是永远在算计你什么,令人不寒而栗。不过现在心情好,见到她也觉得人模人样的,开心!

      “学生沽了壶老酒,恰好遇到先生,也不知先生乐不乐意,陪我这个末进学生好好喝上一盅?”

      杜明离扬眉一笑,拍掌道,“敢情好。我可是巴不得。刚才还从西城稍了点盐津半空儿,寻思着要买些什么酒才好。现在倒是你我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啊!张进士,请!”

      张延学听她一句张进士,脸上一红,抱拳推辞,“取笑了取笑了。”

      进屋落座,觥筹交错,好不快哉。

      也许是酒意暖人肠,喝道后头,两人自然谈及此次的科考大案,张延学先为苏肉丸的好运大干了一杯,对杜明离临危不惧的好风格大加赞赏一番,言语里却未曾言道杜教习在苏肉丸生死不知时候消失不见的事情。

      杜明离淡笑不语,心道,我不去为那苏家小姐效力,不参合此事,是早就看透了苏家那位严主子的手段。苏家小姐既然是他的心头肉,哪里会舍得她有半点损伤?闹得厉害了,自然会有人出手,又何必我劳心!

      更何况,如果苏家大小姐过不了此坎,辨不清风向,此等人,做了她幕僚也是毫无前途。我杜明离的才华,断不许人轻贱了去。

      这一番傲骨心机,是不会摆上台面来细说。杜明离细查了这位张延学许久,知道她寒士出身,虽然学识尚可,然性情软弱,缺的有旁人为之谋划。

      当初李凌引诱她出资贿赂,那旁听之人其一就是杜明离,自然知道这种人做个京官的胆气不够,但是外放为官却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只要自己稍稍点播,此女必然心悦诚服,言听计从。

      她喝了一盅,扯开话题,“这次的科考案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张延学猛听到这句话,呛的酒气直往鼻子里冒,好容易止住了,却不敢多谈,她自己也心虚着,“罪有应得而已。”

      杜明离摇摇头,摆出教习的好架子,“延学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王景仁固然贪婪,但是她经营的毕竟是在官场。做了礼部侍郎这个肥差,要说收银子,还用的找这般大肆张扬的?一介朝中重臣,会试总裁,天下读书人能投到她名下,就算收点银子又怎么了?朝堂之上,本就不忌讳投卷,说开了,还不是人情买卖。”

      张延学想到自己也意欲行贿,自感惭愧,嘴巴上也随意附和几句,就怕这位高深莫测的杜教习看出了心中秘密,“是啊是啊,这种不寻思上进,反而作奸犯科的读书人当真不少。”

      杜明离拍掌道,“确实如此,更何况,我观这位王景仁王大人她收银子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张延学一愣,被这个诡异的论调弄得一头雾水。

      “你想哪,她王景仁的一定乌纱帽,还不是其他王女大臣们抬上去的!那些人拖她照看的人,她敢敷衍了事?哼哼,这个官场,只讨得皇上一人欢心有什么用!”

      张延学忍不住悲叹道,“杜先生高见呐。你看,我这还未入官场,就已经踩到一地血腥。将来在里面翻腾,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

      杜明离喝了口酒,隐晦一笑,大错特错,读书人十年寒窗,还不是盼一个显亲扬名。做官的,那个不是地皮上刮出三尺银。这官,关键在于你怎么做纳!这银子,关键在于你会收不会收。

      见着这位张进士已经是五分酒意,对自己也多了七分崇敬。杜明离便知时机一到,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到,“难得相逢,我就送张进士一点小玩意。”

      醉眼朦胧的张进士低头一看,脑子里一声炸雷,惊得脖子上汗毛直竖,一身酒气都化作了冷汗潺潺。“这……这……这……”竟然是考场当时不翼而飞的小抄!

      她看看这本轻薄的小本子,再看看杜明离含笑不语的面孔,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许久,深深一鞠躬,“先生救延学一命!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此物正是苏肉丸当日去而复返忍不住从砚台里拿出的小抄,原本想着没了这种祸害,也好让张延学心里干干净净的,考得时候没有负担。却没有想自己意外有房归不得,反倒成了杜明离的恩情。

      杜明离装作十分豪爽的模样挥了挥手,“举手之劳而已,我粗通易经八卦,隐约算出张进士必有一劫,百般寻思应该应景与一个试字。就自作主张行事,到让张进士受惊了!”

      张延学感动的一塌糊涂,还想继续回谢答理,又听得杜明离道,“而且,我还知晓张进士托李凌送银子送的冤枉了!”

      嘭——的一声,张延学绊倒了凳子站直身体,脸色一片惨白,两只手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酒杯。

      杜明离为她扶好凳子,缓缓压她坐下,弹去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拍了拍,“张进士不必担心。在下所为皆是为进士考虑。王景仁入狱,必然是大刑伺候,不得半分隐瞒。而你如今不见半点风险,定然是那个李凌昧了银子。在下是希望张进士能做一个明明白白的糊涂人!”

      张延学缓过神来,怒道,“好一个李凌,我定要找她问清楚!她怎能如此行事!”

      杜明离翻了个白眼,咳嗽几声,“万万不可!”

      五十两银子对家境贫寒的张延学来说,不亚于是家中一年的开支,她哪里舍得,只感到心肝上火辣辣的疼,一股恼意涌上心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她,她怎么能吞了我的银子!”

      “错!”杜明离一声喝道,死死盯住张延学,看到她心中发毛,才神秘一笑,“延学,你要记住的是,李凌帮过你。所以,这些事情,你必须忘,忘的一干二净。以后即使再有人提起,也不能是从你的口风里漏出去的。”

      “什么?”张延学胸口一把暗火直烧,调高了眉毛气的冷笑,“难不成我还要谢谢她不成?谢谢她贪了我的银子!”

      杜明离还是笑,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你是要谢她。不是她李凌的贪,你如今能安然无恙?延学呐,我观李凌此人,媚上欺下,当却家道深厚,前途不可限量。此女,你要适度打好交情,在她面前做个明白的糊涂人,你的官途才能顺畅!”

      张延学傻了眼,许久,才摇头长叹,“听先生一番话,胜过延学十年书!先生高才啊!我敬先生一杯!”

      杜明离笑笑饮下一杯酒,心里明了这位张进士眼中自己已经是诸葛孔明般的人物,若是她日寻门求路,必然是视若上宾。

      “岂敢岂敢,五日后即使殿试,我也在此恭祝延学一举折桂,好打马游街,齐赴琼林宴!”

      “承先生美言。”

      张延学呐,张延学,我这番花费力气敲打你,这第一幕僚的位置,我看你还能留给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明离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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