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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家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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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行进到了一半,龙南鹰被领着入婚房内稍待,从几个年幼的侍童口中得知,他的妻家原来是姓苏,妻主也不过是及第年纪。与他相比,却是青春年华。人是矮胖了些,但说是也不如外人传诵的那般痴傻,只是不善言辞,传闻是到了八九岁才开始学话。
龙南鹰端坐在床上,目光中一片冷寂,对于所谓的妻主,他半分好奇也没有。只偏偏身边的人却一遍一遍的谈论着她,似乎要将所知道的所有消息一一吐尽才罢休。
他终究是忍不下去,低低道,“安静。”北风一般不带温度的声音一瞬间把这一群聒噪的男声统统扼杀。
揭下头盖,自顾自将脸上的脂粉洗去,本想也换下一身的红袍,但看了看房内红烛高照,一片喜气洋洋,一愣,竟然不想下手了。散了头发,坐在餐桌旁,自斟自酌,慢慢的似乎回到了当年纵横的沙场。
房内一干人等,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制的不敢动弹,就眼睁睁看着他不合礼数的做法,然后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结果,他们也脑子里浑浑噩噩,全部退下了。
门还是敞开着的,就留下新郎君一人,掀袍坐在桌边。推开窗户,一个人对着月色,不声不响的独饮。无限孤傲无线凄凉,像是什么也走进不去的世界,除了他,和那一轮冰到人骨子里去的月色。
门口有响声,龙南鹰没有理会。他听到脚步声走进房门,然后停在了身后不远处,像是在踟蹰,又仿佛马上就可以转身离去。
他下意识的往腰间探去,抓了个空,想来是大姐心细,怕他一个不从,直接废了妻主,干脆将凶器现行缴纳了。越喝酒,胸中气息越是不稳,身上有绵软之意上涌,原本一身的力气,竟然凭空流失了大半。
龙南鹰只是端坐在桌旁,看着红烛泪闪,手持着一杯清酿,一口灌下一杯,酒撒了也不在意。人醉了又如何?放开了手脚,将这一身怪秉性撒泼个清清楚楚坦坦荡荡,只当作是母亲还在时候的模样,只当军中年幼恣意狂放。
喝了半响,屋子里还是很安静,龙南鹰渐渐有了醉意,斜眼望月,竟然都成了一双。他低笑一声,相信这个妻主见到自己的正夫高大威猛,如女子一般,一定是被吓坏了,怕不是正怒气上心头吧。
于是挑了三分兴趣一份同情,回头淡淡一瞥。只见灯火明灭里,站定了一个矮胖的影子,可能只有他半身高,梳了条到腰长的辫子,身上披着一身猩红色的新服,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龙南鹰支起下巴,学着军营中放荡不羁的女子模样,微微敞开闷热的衣领,低沉道,“走近点,让我瞧瞧。”这一句话里,仅仅是几丝挑衅戏弄的味道就惹的两个女婢抬头怒目而视,活像烧了尾巴的猫。
他眯眼,没想到他的妻主竟然挥了挥手,安抚了身旁的女婢,然后乖乖的走进几步。灯光照出更加详细的细节。
圆圆滚滚的脸,杏仁状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唇色很淡,想是多年体虚的病人,身子骨显得较为圆润,如同个糯米团子。想来定然是骨架纤细,平日又少动,才养出了一身细皮嫩肉。只是意外的看上去很柔软,不会腻人。
龙南鹰没有想到他的妻主不仅仅年龄小,更是长相比年龄还要小,衬着他自己一副刚硬过度的模样,活像是一对姐弟。
他如姐,妻主像幼弟。
她断奶了吗?龙南鹰恶意的讥讽,尖锐的视线针扎一般投射在妻主身上,对方先是稍显僵硬,很快就镇定下来,张了张口,似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懦弱!
他抿了口酒,继续找茬。他龙南鹰竟然嫁了一个懦弱的妻主,还真是时来运转。不起理会自己心底的暗潮,他盯着对方清透见底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我要一把剑,我无剑不眠。”
纵然是再来一场情事,只要有长剑在手,他也可以当作是治伤刮骨,一一忍了。无论如何,龙南鹰无法接受身边没有依仗的时候,狠狠盯了几眼意图反驳的女婢,他冷笑道,“我到底也是龙家正室出身,还不会做出弑妻的蠢事。”
其中身着紫衣的女婢忍不住骂道,“谁不知道你龙少爷曾击伤西门玉,昔日情人也能因一时意气变成厮杀。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任由你拿剑来威胁我们小姐?新婚之夜,新郎君拿剑,传出去了,你让我们小姐怎么见人?”
另外一个绿衣女婢拦住了同伴的怒斥,冷冷威胁道,“龙少爷,我们苏家并不是不讲规矩的门户,你不要太过分了。”
昔日情人?一时意气?
龙南鹰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却被心底的一阵冰凉冷却了面部神经,缓缓坐直了身体,慢慢放下酒杯,一言不发,眼中寒光如冰,渐渐凝结成一点针芒一般的光芒,似乎马上就会夺眶而出,杀人屠戮。他的手掌松松摊在桌上,宽大修长,薄薄的指茧透着一股力量。
他不介意杀人。
多年来,战场生涯,母亲手把手教会他的一条原则就是:
有辱他者,杀!
有恨他者,杀!
阻扰他者,杀!
两年的剪翅锁楼,他心中的狂兽早就咆哮着渴求热血和头颅,恨不得夺框而出,将这世间变成那地狱修罗场,何其快哉,何其快哉!
更何况,新婚之夜,如此良辰美景,红色漫天,就算是血,溅在新房也是喜庆的。
龙南鹰巡视着两个女婢的脖颈,眼中炽热一闪而过,考虑下手的话,需要多少的力量才能折断这两个大好头颅,畅享热血淋漓的痛快。他握紧了双手,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将心中汹涌的诱惑压制下去,嘴角冷冷的一扬,仍有一股杀机倾漏而出。
房内的空气一瞬间低了不下五度。
这个男子实在是太有魄力,太像沙场女将。紫衣女婢心中担忧,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一看,竟然傻眼,自家主子明显是嘴角弯弯,眼里熠熠发光,十分欣赏的模样。
果然,小姐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温和道,“夕阳,西风,去取把长剑来。”她想了想,叮嘱几句,“就拿上次在北齐郡买的霜刃来。给……”小姐看了看龙南鹰,思量道,“给龙公子送来。”
夕阳瞪了一眼龙南鹰,被西风死死拖住,才无奈应声离去。
房间内突然间静下来,外边的虫鸣簌簌,溪水潺潺;里面,红烛盈泪中,两个人无言相对。
苏小姐挪动了一下左脚,觉得屋内气氛又尴尬又紧张,吞了口唾沫,决定还是自己找位置坐下。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亲不远,适合陌生人相处。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不太习惯的皱了下眉头,龙南鹰捕捉到她转过去吐舌的动作,想必是被酒味辣到。
苏小姐自嘲一笑,“一帮混蛋,尽说喝酒和喝水一个样,没想到快活活烧死人呐。”
对上龙南鹰探究的视线,她稍稍拘谨的移动一下身体,粉白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那个,龙公子,初次见面,多多关照!有任何问题,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南鹰放松了坐姿,垂下眼睑,“请教苏小姐名讳。”
“苏雅言。十五,未……”她顿了顿,像是有些烦恼的苦笑一下,“上有高堂二人,都挺好相处的。无姐妹弟兄,一枝独苗。”她指了指脑袋,没有隐瞒,“生下来神识混沌,也是个药罐子。家中备有闲财,一枚名正言顺的纨绔贵女。”
苏雅言说话的速度一字一顿,语调温和而带着些绵软,倒是一双眼睛看上去在烛光里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却不是女子动情的色泽,也许仅仅是——被昏暗的烛光晃到了眼。
他们之间很快又是一片无声,苏雅言正正当当看了龙南鹰几眼,突然赞叹一般低喃了句,“这才是男儿郎。”
他蹙眉一拧,苏家小姐,也是会消遣人。他又不是未经事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够娇柔,多么的不成模样?若不是如此,龙家也不会不敢大大方方将他龙南鹰介绍给其他家族,还不是怕他丢了龙家的颜面。若不是如此,龙家众多子弟中,为何徒有他一人被西门玉精心设计,虚情假意一场,让他孤注一掷,输得倾家荡产,到最后,还被人广而告之,从他着手打击龙家?
龙南鹰冷冷瞪过去,却见苏雅言懊恼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垂头丧气道,“忘了,忘了,个人喜好不同。”她用一双素净无瑕的眼睛严肃的看回来,水光潋滟,竟然比他家中四弟——素称是天下第一美人,皇帝陛下的贵妃,还要来得柔美。那是一种长年浸透,坦然自在的娇柔,从骨子里,从一举一动中溢出来的天然味道。
“实际上,我只是想说,你这样挺好的。我看着觉得舒坦。”
龙南鹰神思一恍惚,竟然看着她面若满月,眸含漆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胸膛晃过一阵幽凉,恍惚里,记得西门玉当年也这般含笑看着他,赞他一声好儿郎。
到如今,物似人非,才知道人心鬼魅,一切都是贵女把玩的伎俩。
只有他,只有他,竟然相信改变了自己,收敛了杀气,学做一个真正的男儿家,就能将这京都良玉切切实实的把握在手掌,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好容易吞下一口气,眼中暗了暗,狠狠吞下一口酒,“苏小姐倒是与他人不同。”
其中,凄凉悲壮快意愤慨,也只有他自己能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