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缸中世界4 ...
-
雷泽.伊尔熬过来了。
两天三夜的反复刑讯快要将他的耐性磨的一干二净。
可是他还是只有那些回答……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安柏.安德烈威胁他说‘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谎话,你就到羑里监狱当猴子去吧!’
但他依旧默然无语,双唇紧闭,平静的等待着第三天的‘曙光’到来。
他等待着。
在这间仅用两根手指就能遮住通风窗口的黑屋子里。
雷泽一直感到恶心——思维紊乱、理智崩塌、记忆错乱下的恶心——被迫捆绑在即将坠毁的战机里时的那股绝望而不甘下的恶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那些记忆……那些油脂味、焦糊味、二氯二氟气的味道。
他记得……他当然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瘫坐在审讯室里那张冷冰冰的超能感应椅上。
四周是他熟悉的——天海市第六区的缉查部内部装修该有十几年没有翻修了
(不管是本部还是分部,全都是那一套冷冰冰的样子。)
一些精密的重要仪器也全是些老货。
(所以才会有钻空子的我啊……)
桌对面是对他虎视眈眈的审讯员。
瞪视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极了十五区到二十一区里饥肠辘辘的‘老鼠’。
雷泽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小子还没见过那些干瘪疲惫的‘老鼠’。
他们唯一相识的机会只有缉查部下达的‘贫民窟清除计划’文件。
高塔里的贵人见不得老鼠,他们生性-爱洁,体面高雅,而老鼠……是见不得阳光、上不得台面的。
可安柏现在真像一只‘老鼠’啊……
只要窥到他有丝毫的松懈,立刻就会被成群结队的‘老鼠’给剥皮抽筋、剔骨挖心。
但只要闭上眼……只要稍微的分散些注意力。
他就能把那片星空带回。
那片火光不断、吞噬所有生命的黑暗星空。那天是联盟970年12月15日。
他清楚的记得。
“……雷泽.伊尔,”安柏说:“请接着讲述3月1日你经历过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全部复述出来。”
安柏根本不相信从他嘴里吐露出的任何字眼。
还在啰哩吧嗦的拿些重复性、碎片化、匪夷所思的刁钻问题逼问他那晚烤肉店里所发生的所有事件。
如果不是雷泽确信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会以为这家伙只是在单纯的折磨他、羞辱他、看他笑话。
雷泽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全是血水与汗水,在他的注视下凝成了鸡皮疙瘩。
又过了几分钟,他开始精神恍惚地胡乱猜想:
要不了多久……六天?十天?还是二十天?在下一次船员的聚会上。
塞薇.科伦贝尔船长看到‘快活烤肉店’的合金大门被贴上两张雷切尔银行家的黄色破产文书……她一定会火冒三丈。
她一定会气红了脸,就像她的头发那样红!鲜血一样的红!
然后她就会杀了我……她知道我怕什么,她向来知道该怎么叫人充满恐惧、悔恨的死去。
塞薇船长疯的像只坟冢里的食腐乌鸦。
在这个联盟建立已有九百余年历史的现在,居然还会编造些莫须有的童话故事充当古老久远的传承文化。
她会像她口中的祖祖辈辈一样遵从传统的强盗规矩给予失败者血腥疯狂、残酷恶心的死法。
这也许是为了泄愤、为了示威、为了警告,肉-体的摧残总会让人铭刻在心。
她曾驾驶着‘曙光’3号太空贸易船从Z-X231号沙星将他挖出来。
她看过他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活死人模样,也看过他无助哭嚎、摇尾乞怜的样子。
现在他搞砸了据点,直接破坏掉她的‘沙丘登陆’计划。
以她冷血无情的性格,她一定会将他丢到边境的某颗荒星上,就像那颗Z-X231号沙星。
——就像12月15日的那天。
他像只垂死的鸟,从撞毁的第七军军用逃生舱里摔进沙丘。
他的头发与皮肤会先沾上一层砂砾,接着被厚厚的不断流进的沙所掩埋窒息。
他的皮肤起初是紧致饱满、充满弹性的光滑,而后是缺水的干裂皱巴,变为一层松松瘪瘪宛若大了几号的衣服挂在骨架上,而且在不断往下滑。
而他的头发会被太阳暴晒成沙金色……便如他现在的头发颜色一样。
他会被沙丘吃掉——迟了八年。
而‘曙光’1号星舰上的成员不会记得他,天海市里被他帮助过的人会像遗忘所有死人一样继续生活。
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联盟政府任何可记载的文本芯片上。
他像一粒沙融进了沙丘里……没有人会记得他。
“嘿!你睡了?!”
胸口被安柏用坚硬的激光棍使劲桶了一下。
雷泽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猛然看清这位审讯员的娃娃脸竟然也有了些安心感。
——毕竟朝夕相对了两天三夜。
安柏的头发不再一丝不乱,翡翠眼睛里熬出大片红血丝。
通身弥漫着香烟味与青段克莱因-粉的味道,还有大量浓郁刺鼻的咖啡味。
随着清晨来临,安柏再次恢复理智与矜持,不再试图恐吓威胁暴打雷泽,又开始摆弄他的通讯器了。
雷泽嘴唇一撇,两眼上翻,暗想道:
这人是个傻子,无知无觉幸福快乐的傻子。
而和傻子说话最好不要太在意对方的措辞。
无视他、敷衍他、搪塞他才是最好的说话方式。
“好吧,”安柏扔下通讯器,身体更靠近面前的金属桌沿。
他抿两口咖啡,突然用力一放,有些咖啡便从马克杯里溅到雷泽面前:
“我总能揪住你的老鼠尾巴!我有的是时间。现在告诉我,那只断手被你藏到哪了?”
“还有!不要再胡扯些什么‘那两名雾隐会成员逼着你吃掉的垃圾话!’”
安柏停顿了一会,才说:“外勤组第三小队搜遍了整个烤肉店……他们是没有发现任何含有人类基因的肉块。”
“但这不代表我们在你胃囊里检测出丁点含有人肉组织成分的蛋白质分解物!你在撒谎!”
安柏说,“听着!我虽然同情你……我真的不想再给你注射肌肉松弛剂了——如果你再这样满口谎言、扯些狗屎的一戳就破的泡沫谎言!”
“——你会坐轮椅!坐最原始麻烦的那版手动轮椅!只要再注射一针,你就只能坐在手持轮椅上用你那颤颤巍巍的手去扯棉花!分线头!”
“还要在你裤-裆里塞一片纸尿布防止你尿到裤子里!休息时间你就是猴子,为众多狱友提供休闲娱乐项目!”
他舔了下嘴唇。“并且……这样的生活直到你死。不会有优待,不会有帮助,不会有缓刑!”
“这就是作为你戏弄警员的下场!”
安柏冷冷地说道:“而我不会受到任何的处罚。你知道缉查部人员,不论是正式人员还是实习人员全部享有豁免权,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在执行公务中造成的任意伤亡完全不用付法律责任!”
“也就是说……”他抿了下嘴唇,解释道:“超量注射肌肉松弛剂、链接脑机摄取记忆都是审讯过程中的合理措施。”
“就算过火了些也没办法……请不要再惹我了好吗?我不想这么快就搞出人命……我不想的。”
“你是说……”雷泽打了个冷颤,抬头看向安柏:“我的胃里没有检查出人体组织成分?怎么可能……”
这里真冷。
雷泽的心在呻-吟呐喊,警告他不要回想那天——也就是两天前晚上的事。
雷泽心底发寒,感到恐惧、厌恶与难以言喻的渴望一股脑的向他袭来。
他没有理会内心的警告,固执的想要回想起来——他记得他吃光了那盘肉!
如果你现在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吃人肉?
雷泽会回答: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
只是莫名的……想吃。
外面是呼啸怒吼的寒风,滚滚而来的雪粒拍打着窗户。
他蹲在厨房料理台的桌下吃光了那盘肉。
(而不是像他所说的端到餐厅里上菜后,被黑衣人‘逼着’吃掉。)
在长时间注视着那只断手的时候,他就在不停的分泌唾沫。
仿若任何饿极了的家伙在看到任何可食用食材的时候。
流口水……无助的流口水。
光是不断吞咽已经无法消灭口腔里的大量唾沫,所以它流了出来。
他当时忍住直接上嘴啃的强烈欲望,强迫自己从地下室医疗箱里找出‘替代品’,切好装盘。
又克制着从一百倒着数数,数到一的时候,还是不停的流口水,之后才……
入口即化,它流进雷泽的胃囊里。
眼前顿时出现了在第七军里首次吸-食提纯至100%的金段克莱因-粉的神经幻觉。
而这一次也同样真实的如同开发脑域激起精神力时的那一场颅内幻觉。
一张脸……一张完美的勾起人们的渴望、欲望与杀戮的脸。
很奇怪是不是,爱着她的同时又想要杀了她。
她的头发长及后腰,乌黑如檀木,在灯光下黑的几乎转蓝,自然的披在白裙的肩上。
雪白嫩滑的肌肤微微透着点粉色——似乎在对着你哭泣,格外的惹人怜爱。
长而黑的卷翘睫毛,清亮迷人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左眼角下缀着一颗黑色泪痣。
在挺直纤细的鼻梁下,是饱满红润的双唇。
越是靠近幻觉里的女人,雷泽的脑袋就变得越来越怪异僵化,如同齿轮卡住的机器。
他变为不受控制的人偶,成了一只被驯服圈养的忠狗。
只会流着口水‘哈呲哈呲’的仰望着她,乖乖的趴伏在女人面前。
等待着她的命令,为她冲锋陷阵、至死不渝。
她看着雷泽。
那双深邃的黑眼露出笑意,五官自带的清雅圣洁感瞬间转为致命蛊惑。
她令人恐惧憎恨又不自觉的吸引渴求。
恐惧与憎恨是由于理智清楚前面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狱,渴望则是源于爱……
他爱她,是的,他爱她!
永恒不变的——爱她!
她微微张开嘴,令人目眩神迷的声音从中流泄而出:
“你爱我吗?”她轻声低语,“你爱着我吗?”
茉莉花的气味是她俯身靠近雷泽时的气息。
熟悉的仿佛是地下室医疗箱里枯死的花,是清洁剂的气味,也是营养剂的味道。
是的,雷泽在心里回答。
是的——我爱你!永恒不变的爱你!
“我需要你……吃下它,”她指着那盘生肉:“让我们融为一体,从此再不分离。”
“我在你的身体里,以你的眼为眼,以你的耳为耳,以你的口为口。我们是一体的,我们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我需要更多的信徒,更多的眷属,更多的奴隶,更多的身体……”
是的,雷泽向他的神明回答到:我会吃光光,全部——吃光光!我会为你找来更多的信徒!更多的眷属!更多的奴隶!更多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