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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伊甸湖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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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分钟——
洗手间时断时续的响起一阵泣不成声的呜咽啼哭。
雷莉的尖叫声刺耳有力,大的足以在半封闭的狭窄洗手间里制造出令人胆寒的回音——
仿佛嗓子里塞入大量滚烫赤红的煤块,嘶哑的喊叫中带着浓郁腥臭的血气与丝丝血肉粘膜彼此摩擦碰撞后彻底毁坏糜烂的细碎窸窣声。
富江一只胳膊搭在楼梯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照片,对雷莉痛苦的吼叫声置之不理。
她想到‘三个活人’,便油然而生出腻烦的心理:
我花了一星期时间做铺垫、做陷阱、做道具、做剧本……累了,不想再一个个亲自上阵追杀那些狗崽子……
雷莉的嘶吼声停了下来,不是突然停止,而是慢慢降低音量,如同耗尽电池的廉价音乐玩具般,在沙哑古怪的‘撕拉’几声后才销声匿迹。
富江默数十秒:雷莉果然再度尖叫起来,音量徒然拔高。
如同坐上几百米高空的云霄飞车,经过一个低谷时,自然飞上高空。
富江拾起脚步的来福木仓,一手捏住两只布偶:
她要雷莉在深度催眠中饱尝苦楚折磨——在死神阴影下充分地、透彻地体味感受‘痛’。
最好活活痛死几次。
有了这份难得可贵的经验体会,她才不会在以后苟活下来的岁月里说出类似‘他还只是孩子’这样的风凉话。
她带着布偶与来福木仓走下楼,估量着雷莉待会要做的工作,便格外‘温柔体贴’的将来福木仓放置在客厅显眼的玻璃茶几上。
她绕过老旧的棕色皮质沙发,漫步到洗手间,距离女人一步远的地方,端详着女人油汪汪白蜡皮肤,青黑浮肿的眼皮,撕裂出血的嘴角。
乍看下,还以为这是具停放许久的死尸。
她半蹲下来,嗅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有点像尿味与狐臭混合后的味道。
她大概是闻过太过这类臭味(吓破胆的人都会散发出这种味道)如今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凑近雷莉,在她耳边轻声下达两个暗示。
她两指拎着录音过的手机与那张布兰特跟朋友的合照,利落地塞入她浴袍敞开的胸口,顺便给她拉了下堆积到胯部的浴袍下摆。
只用两根手指快速做完以上这些准备。
富江最后望了眼昏死状态下的雷莉,挤下一滴鳄鱼眼泪,为她真心实意的祷告一句‘阿门,愿魔鬼保佑你,’就提着两只布偶人,开门离开。
……
雷莉徒然惊醒!厚厚的眼睑如窗帘般向上一翻,露出一双赤红的眼。
她用嘶哑的喉咙挤出一声婴儿啼哭似的尖细气声,嘴巴大张,撕裂的嘴角再度流出鲜血。
她蠕动着翻过身,手臂撑在地板上,呼出的热气像盛夏沙漠地带里又干又燥的热风。
(救我……我不要死)
她哆嗦着两片肿起的唇瓣,牙齿剧烈打颤,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鼻涕的。
思绪还是混乱不堪完全理不出头绪,杂七杂八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她跪在冰冷潮湿的瓷砖地板上,咬紧整个塞入嘴里的拳头,不自觉用力咬出血。
舌头尝到新鲜的血腥气……一时间,温热的血液与手指的抽痛忽然安抚住内心狂暴的情绪。
她瞪着眼睛,着迷的啃咬指骨,入神的想着: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是个什么味道?
雷莉急迫地舔舐着自己手指上的血液。
舌头反复吮吸最初咬开的血洞,后来鲜血吸完了,便一点点叼住发白翘起的皮。
像是在吃某种带皮的水果,不耐烦外面一层皱巴巴的薄皮,于是又急又快的用牙齿撕到一半便连皮带肉的一起咬断嚼碎吞吃入腹。
洗手间里一时充斥着湿漉漉的声音。
那是舌头不断拨动着津液的声响,又在粘腻的水声中夹杂了些咕噜噜的脆响,仿佛牙齿正咀嚼着满嘴的硬糖果。
嘎嘣——嘎嘣!
在雷莉快要啃掉第二根手指的皮肉时——一个清脆沉重的声响——手机和相框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将她唤醒。
(啊……啊我又干了些什么)
(天啊上帝!我疯了……我疯了吗?!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疯了!
我已经疯了吗?!啊啊啊啊……我已经疯了?我是疯子?……我终于疯了啊哈哈哈哈)
她猛地抱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颤颤巍巍的举到自己眼前,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只一次又一次地叫喊:
“我的手!啊啊我的手啊!我的手!我的手!”
迟来的刺痛一遍遍刷洗着脑神经,她不断游移转动的眼珠突然瞅见两腿间的合影照片……
格雷、杰瑞、琼尼、瑞秋、戴克、布兰特……布兰特……
布兰特.莱伦恩、布兰特.莱伦恩!!!
布兰特.莱伦恩!!!
(布兰特!!!)
雷莉尖叫不止,疯狂甩动的左手洒下一串串血珠。
(布兰特!!!)
她叫着,狂乱而绝望的大叫,撕裂的口腔填满涩涩的血液与眼泪。
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鲜血更苦还是眼泪先苦到了心脏。
真苦,苦的她拼命咳嗽,在脖颈处挖出又一层新鲜抓痕。
——那‘啪嗒’声又来了。
雷莉倏然收声,快的像突然断电的电视。
她两手交叉绕过胸口,如同警觉的动物缩在铁笼里拼命裹紧自己。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恐惧赋予耳朵绝佳听力:
她听到微风撩起窗帘,一次次撞到墙壁。
她听到石英钟规律死板的咯噔声,每一声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听到自己涓涓流动的血液,咕咚咕咚的心跳。
别的,再也没有了……
(上帝啊……救救我……)
她怀疑可能是她神经过敏。
毕竟……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她低头看,合影相框的下面露出一角银白色的翻盖手机。
接着,还未等她想好到底要不要拿起来检查——一道熟悉的男音,虽然有些粗砺沙哑,但还是能听出是布兰特的声音。
他说:“我把我爸送给你玩!”
“还有我妈……别说,我早就想在那张死猪脸上用刀子刻出一张世界地图,好让她明白别整天寄生在猪圈里!这个寄生虫吸干了家庭的血!”
“我爸玩起来肯定很带劲,而且他现在全身瘫痪住在医院,只要拿钱贿-赂好医护人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妈?她就是头猪,怎么骗都行!你不相信……那好,玩完我爸我就带你回去……”
手机录音在微小的‘嘎哒’一声后,开始从头播放布兰特的话:
“我把我爸送给你玩!还有我妈……别说,我早就想在那张死猪脸上用刀子刻出一张世界地图……”
“我把我爸送给你玩!还有我妈……别说,我早就想在那张死猪脸上用刀子刻出一张世界地图,好让她明白别整天寄生在猪圈里……”
雷莉的身体忽然开始疯狂地发抖,肚腹与大腿上堆积的肥肉呈波浪状颤动着。
她神情呆滞,近乎痴傻地听着这段循环播放的录音。
凝望着照片上笑容冷酷的布兰特,她不合时宜的想到:
布兰特拿我换了一辆红色法拉利,那强呢?
他伤害自己的父亲又换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令人发狂的‘啪嗒’声又来了——钥匙插-进孔里,然后慢慢转动的声音。
雷莉鼓着两只充血眼球,像个真正的疯婆子在洗手间里转悠。
(金发女人没了,粘稠的黑泥也没了。)
被连番折磨摧残成惊弓之鸟的雷莉,在瞥见客厅一角熟悉的褐色构造时,便条件反射地爬到客厅,抓起茶几上的来福木仓。
(雷莉没有余力去想为什么客厅里会有木仓)
当坚硬微凉的木仓杆攥进手里,她近乎舒服的喟叹出声。
(得救了。)
熟练地掰过保险杠,食指扣上扳机,木仓口正对大门。
她终于有心思去想是谁来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停在锁扣打开的‘咔哒’声。
在黄昏下变得黑魆魆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
昏沉沉的光线里,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在看见这道身影的同时,雷莉全身紧绷,大吼着:
“滚!我会开木仓!滚出去!给我滚出我的家!!!”
“……妈?”他说,“你在干什么?”
一声疑惑的问句唤醒雷莉四处逃窜的神智。
她听出这是布兰特的声音,来自母亲的惯性使她刚要放松,昏迷前发生的事以及手机录音立刻提醒她——
布兰特究竟是个怎样冷血自私的怪物,养育十五年,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随意交易杀害。
“布兰特,你的法拉利在哪?”
“……你还知道了什么?”
“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你卖了我!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你卖了我?!用一辆法拉利就卖了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布兰特……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卖了你?”布兰特不屑的对她笑笑,带着恶意问道:
“告诉我啊!亲爱的‘妈妈’,为什么不能卖了你?况且……我没卖啊,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没有疯、没有傻、没有死……”
“妈妈啊,你说你浑身上下仅有的伤口就是嘴角的撕裂伤与左手上啃出来的伤吧?”
“我卖了你吗?告诉我啊,我怎么卖了?为什么你还好好的活着!告诉我!‘妈妈’!告诉我啊!快点告诉我啊!”
“滚开!”雷莉踉跄后退,向不断逼近的布兰特挥动着来福木仓。
她大声哭喊,声音嘶哑:“滚开!不准过来……别过来,走开啊!布兰特……你给我滚开!”
“妈妈,爸爸变成残废了。”
“这跟你卖我有什么关系!”
“你没想过报复他这些年对你的非打即骂吗?”
啪嗒声响起——屋内顿时一片亮堂。
在闪耀刺目的灯光下,布兰特年轻稚嫩的脸上毫无羞愧之色。
他望着雷莉手中的来福木仓,一丝嘲讽的微笑忽闪而过:“别走火啊,妈妈……你有好多年没有摸过木仓了吧。”
“好吧,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卖’了你?妈妈,你能告诉我,你有受到什么具体伤害吗?”
他说,“比如断腿断手、骨折脑震荡、失血过多挫伤之类的……淤青也算。唉……想想,法拉利!法拉利啊!”
“那么告诉我,我亲爱的‘妈妈’!”布兰特仍然笑着说道:“凭你,要几辈子才能给我挣来一辆法拉利?!”
“妈妈,别告诉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搞不明白!一桶汽油,一桶黑泥?完事后去洗胃就好了!醒醒你个白痴!这叫废物利用!这叫垃圾再就业!”
“闭嘴……布兰特,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雷莉煞白着一张脸,双目赤红,满腔懊恼溢出体外。
她无法接受布兰特算计压榨尽亲人骨血的冷漠回答,她无法接受自己从小爱护的孩子这样看待她:
“你这个冷血怪物!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他是你爸,我是你妈!你把我们当什么?打折促销买一送一吗?!你这个怪物,害人精,你惹出天大的祸丢给我们,从没有带给我一分一毫的利处。”
“你去死,你给我去死,我命令你现在就去死!!!”
“你怪我?”
布兰特反问道,笔直的站在雷莉一米远的地方,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漠然冷淡。
他两眼直勾勾盯着雷莉看了很久,眼里没有失望、没有痛苦、没有无措。
他像是早已习惯‘妈妈’的歇斯底里与诅咒谩骂。
没有再解释一句,他扭头就走。
“站住!”雷莉嘶吼一声,手指扣上扳机。“布兰特,你给我说清楚,怪谁?你给我说清楚!”
“布兰特,谁允许你走的。不准动!我开木仓了,我真的会开木仓!”
“布兰特,给我站住。”
“布兰特……”
剩下的话语突然被噎回腹中。
一只冰凉凉的手慢吞吞滑过雷莉肥厚的脖颈,持续散发出一股刺鼻水腥气与熟烂的腐臭味。
她鼓着眼睛,模模糊糊瞥见一缕缕沾满黑色油腻物质与粪便泥浆的金色发丝。
就像……就像一星期前跌倒在她家草坪上的金发女人,就像之前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雷莉低喊一声,觉得五脏六腑统统涌上喉咙,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尿在了浴袍上。
被阴气侵蚀的后背针扎似的刺痛,而这份痛楚正不断加深、加重。
她为脑中频繁闪现的想法恐惧到疯狂地发抖——而来福木仓‘不负所望’的擦木仓走火了。
嘭——嘭!
刺耳尖锐的子-弹裹挟着浓厚硝烟,旋转着刺破空气。
它以恐怖、悚然的速度飞快移动着,眨眼间,便迸射出暗色血浆。
雷莉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近乎绝望的发现自己手指完全不听使唤。
她浑身哆嗦,失声尖叫,任由一粒粒子-弹呼啸着穿过布兰特身体。
嘭!——嘭!——嘭!
(不)
(不是这样的)
布兰特……她幼小可怜的儿子满身是血的躺在地板上,瞪大的灰色眼睛里满是茫然不解。
这份疑惑落在雷莉眼中就像斧头霍然劈开心脏。
她当即哑声,发不出丁点声音,就像默片里的搞笑艺人,一个个滑稽古怪的表情无声地出现在这张病态苍白的脸上。
她往后退,又向前走,再退,再走……如此反复拉扯几次后。
她跪了下来,像烫手般远远扔开来福木仓,拼命爬向布兰特。
她脸上、手上、身上全是从布兰特体内流出的温热鲜血。
血那么多……那么多,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她赋予布兰特生命,又亲手夺去他的生机……
(啊……我杀了)
(布兰特……我的孩子)
雷莉感到浑身的温度似乎随着布兰特的血一起流出去,她空落落的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艳丽血红的墙壁上挂满布兰特的照片,浓稠刺目的鲜血滑过玻璃相框,慢慢滴下去。
每一张照片——笑容灿烂、生机勃发的布兰特都在揽着他的至交好友。
(布兰特……我的孩子)
雷莉抬起头,张望了一下便笨拙的爬起身,攥紧湿漉漉的木仓杆,满心满眼里都是布兰特。
她裹紧了红色格纹浴袍,蹒跚着走出家门,心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你知道……布兰特最怕寂寞了,一定要呼朋唤友、众星捧月才会高兴。
你爱布兰特,疯狂地爱着。
他们呢……他们五个同样爱着布兰特……
有两个已经下去陪他了,另外三个一定舍不得布兰特孤零零死去。
没错,他们是铁哥们好兄弟,有福同享……有命同还。
不能只让你的布兰特死……决不能。
就这样办……好,一定,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