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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夕节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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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夕节这天,沈城下了雨。
气温瞬间不遗余力地凉了下去,徘徊在一位数与二位数之间。
早晨上班时沿途有不少年轻人提着塑料桶在卖花,白的粉的红的,玫瑰花苞甜美地朝向车道的方向,似乎在提醒着许苡仁:别忘了给可爱的情人捧一束回家。
花倒是好买,不过他好像还应该再送些别的。
他想让那个人开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送什么好呢。
家里的抽屉一拉开,名表多得惊心动魄,如同贪赃枉法现场;一进书房,最新的电子产品琳琅满目,不亚于一线品牌的旗舰店柜台;衣帽间里有公司送来的每季新装,各种场合穿戴用品一应俱全,价签没摘下来的表示自己身价最少都在四位数以上。
一旦这些衣服被那个人穿在身上,它们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得体且优美,许苡仁看着他与它们交相辉映,感觉自己的审美水平和人生格局都得到了无限提高。
偶尔会混进几件标新立异的衣服。
那些衣服的款式、风格有一点点不太雅观的地方,比如胸前的扣子一直到第四、五颗才能系得住,紧身透薄的衣料欲盖弥彰,将那人衣冠楚楚之下积攒已久的荷尔蒙瞬间释放。
不管这样的幺蛾子出过了多少回,每次再见,许苡仁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兵荒马乱,他失了阵脚,他抱住那人不知是应该先把它们遮起来,还是近水楼台尽情享用一番为好。
对此,人家也有合理的解释,说这些衣服可能是发布会结束后从秀场直接拉过来扔这儿的,俺只在家里穿穿玩玩,又不出门,哪儿算伤风败俗啊?
总而言之,目之所及,那个人在生活上似乎什么也不缺。
绿灯亮起,许苡仁随着车流起步。
他扫了一眼仪表盘里的油表,及时地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的工资卡不在自己手里。
2
许苡仁并不是今天才想起来七夕节这回事的。
早在一个月之前,科室里的卢川师兄就已在朋友圈发了照片,晒的是他给未婚妻买的一只手包,算作提前送了七夕节的礼物。那手包虽不至于像国际奢侈品牌后面坠了一大串零,但也足以让师兄上一年的年终奖一命呜呼。当时几位前辈在科室就此展开了一场“不定期给内人送礼以促进家庭稳定和谐发展”的心得小论,许苡仁旁听得大开眼界,频频点头,深感胜读十年书。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学以致用,没能把口红、手包等量转换成适宜送给某人的礼物,就迎来了医疗系统的廉政建设学习座谈会,领导要求每人至少抽一个整天的时间到会议室学习。
许苡仁一个月才能匀出来几个整天的假期?一下子就搭了进去,这大半个月连学术论文的文档都没空打开,他完全忘了自己上次写到哪里。
接着,他们科室遭到了一次投诉。患者在医院治疗得好好儿的出院了,家属反手就举报他们一个手术收费二十万,有乱收费、拿回扣的嫌疑。
正逢廉政建设狠抓严打时期,接到举报的第二天一早,检察院和卫计委就派了人来。前后核查了三天,最后得出一致结论:病人住院花费的绝大部分来自于医疗器械使用、进口支架植入和麻醉费用,院方是按照物价局定制的《三甲医院医疗收费标准》计费的,其中真正走他们科室账目的只有床位费、手术费和日常诊疗费。
临走前,检察院的大哥和大姐看了看,有点心疼地又问了一遍:“你们五个人上一台手术,做了五个小时,手术费就1800啊?”
要知道,现在电脑重做个系统不过半小时,都要收费50块。
手术的容错率、对术者的要求、参与人所要承担的风险责任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
本以为这件憋火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才过了两天,卫计委的人又打电话过来,点名要求胸心外科全科上下每人手写一份《廉洁自律保证书》,并按上手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师兄正抽空吃泡面压饿,气得一手就捏弯了不锈钢的餐叉。许苡仁则撕了一张稿纸,力透纸背挥笔而就:“小人穷滥,君子固穷。”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安不安贫,院办公室发来了范文,要求他们按固定格式重新写一遍。
忙忙碌碌,一个月过得飞快,他还没准备好,七夕节一转眼就到了。翻开日历一看:8月28日。
十多年前的这一天,正是大一新生开学报到的日子。
许苡仁不羡慕今年入学的孩子军训不用顶烈日,也不羡慕他们年轻、生活轻松无虑,他只羡慕当年的自己,能一整天、一整天地,和那个人在一起。无论是教室、食堂、图书馆、宿舍……那是一个又一个真正的24小时“形影不离”。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即使刚刚分开不到一个小时,他已开始思念那个人了。
3
生活总算还有一点好事,今晚值班的不是许苡仁。
考虑到工作强度的关系,医院夜值的主力军是45岁以下的青年医生。尽管卢川已经评上副高了,可他能力和年纪在这放着,医院不可能让他闲置,所以他终究也没能逃脱夜值的魔掌。
卢川临窗引颈远望,将院门前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他忧郁地问:“许大夫,你看过演唱会吗?”
沈城有个几万人的体育场,经常有歌星来圈钱,林琅手里倒是时不时有演唱会的门票,也来问过许苡仁要不要,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许苡仁最终没有一次去看成的。
他“土”得心安理得,也“土”得别无他法,坦诚道:“没有,谁的演唱会我都没看过。”
卢川叹气:“我的心情,就像买了VIP位置的高高高高价黄牛票,最后却不能入场一样。”
不知是不是受七夕节的氛围影响,这话里的喻义听起来有点儿暧昧难言。许苡仁握拳掩嘴,低声笑了。
卢川回头:“好笑吗?”
看他哀怨,再想起来那个手包,许苡仁更想笑了:“一点点吧。”
卢川定定地望着他几秒,走了过来,一手摩挲着他肩头,一手指着窗外:“仁,你看,外面下雨了。”
许苡仁从前是出了名的严肃死板,不苟言笑,可越是这样,科室里的师兄、护士长甚至他的导师都越喜欢开他玩笑,然后观察讨论他的反应,并且乐此不疲。后来他被调戏得多了,渐渐也能一来二去。
他不但没有躲开卢川的“咸猪手”,反而还抬手替他敛了敛领口,贴心地说道:“是啊,下一天了。晚上值班你多穿点,别整得凄凄惨惨戚戚的。”
“手术室恒温,不用担心我。就是这天气骤冷啊,血管骤缩,血压骤高,再一入夜,天,就更冷了。”卢川模仿主动脉夹层血管爆裂的“pua”几声,侧面可见唾沫星子飞出,“一台二十万,一台二十万。小伙子,有这样的好事,我一定叫你回来。”
许苡仁:“……”
“还有——当然,这我肯定也不想的啊,我巴不得天下太平,对不对?但是我没办法啊,一下雨呢,路面它打滑,注定了易发交通事故,这是事实啊。哐当——”卢川模仿两物体相撞,然后捂住心口,“啊!”
许苡仁:“……”
“我要是忙不过来,那我就要叫人回院了。”卢川一巴掌拍掉许苡仁僵在空中的手,把自己桌面的东西划拉到抽屉里,“五点咯!吃饭去咯!哎,等我吃完饭你再走啊,半小时肯定回来。”
一位轮流吃饭的护士从门前匆匆经过,卢川问:“刘儿,今天什么菜?”
护士头也没回地赶去接班:“五香花卷,苦瓜炒鸡蛋。”
卢川满意地颔首,自言自语:“好好好,苦瓜好,败火啊。”
师兄大步流星地出了值班室,许苡仁回过神,身高腿长一旋身就跟了出去,紧紧走在他身边:“卢大夫。”
“干嘛!”卢川手抄在白大褂口袋里,不时和沿路的同事及病人家属点头致意,走得颇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潇洒。
许苡仁又叫了一声:“师兄。”
卢川明知故问:“怎么了呀,说嘛。”
正是饭点,电梯门前等电梯的家属众多,一见来了两个医生,目光都紧盯着他们俩。
许苡仁说话不得不没头没尾、不清不楚的:“晚上别叫我。”
卢川哼了一声,小声道:“咱俩谁是上级啊,你说不叫就不叫?今天这么冷我还不好意思叫别人回来呢,可你不一样啊,你不是热血难凉吗。”
“……”许苡仁无奈,“就今天,好吗。”
卢川咂咂嘴,上下打量他:“呀,你今天要干嘛呀?”
许苡仁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他怀疑自己一想到“李超越”三个字就会陷入思维阻滞,以致于他到现在都没有考虑好该怎么过这个七夕。他只知道,一想起要和那个人分开,还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他就受不了:“就今天,就一天。”
卢川只是吓吓他而已,进电梯之前递了个眼神,算是放他一马。
4
如果现在处于奴隶制社会时期,许苡仁愿意毫不犹豫地写一张自己的卖身契给那个人。
李老爷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伺候好了是本分,没伺候好老爷说怎么惩罚他都甘愿,也比他现在这样茫然无措不知怎么讨老爷欢心要好。
附院门前的这块地方寸土寸金,许苡仁冒雨进了唯一的一家花店:“老板,请问有玫瑰吗?”
今天店里只开了一盏不太亮的小灯,像是要打烊的样子,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用平板电脑看电视剧,头也没抬地说道:“没了,卖完了。”
许苡仁低头看看,花筒大多已空了,只有两束包装好的玫瑰,上面附带着卡片和纸条,显然是被别人事先预定的。
他退而求其次:“不是红的呢?也卖完了?”
老板娘看得津津有味,嗑了个瓜子:“不是红的卖得更快呗。”
花店经常以月季充玫瑰,二者越培植长得越像,难分彼此。许苡仁再退一步:“有月季也行。”
“没有了,就剩康乃馨和非洲菊。”嗑瓜子的老板娘不耐烦地打开了灯。
这一抬头,她才看到来人相貌清俊,身穿白色长袖衬衣,仅是在那站着就散发出无尽的儒雅味道。他肩头被雨水打得微湿,镜片和黑色的短发上还挂着些许水珠,整个人如同误闯入喧嚣尘世中的一朵幽兰,教人不忍心对他敷衍。
老板娘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哎,帅哥你怎么不早定呀?跟你说吧,这个点儿整个沈城的花店都没有鲜花了,调货都没地方调。不然你以为我不想挣钱啊?”
花店老板并非危言耸听,许苡仁开着车又一连跑了数家花店,皆是全部售罄。奔波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在一家装潢高档的店里买到了价格足有普通玫瑰数倍之高的“进口玫瑰”。
尽管从外观上不太能看得出来它的洋气之处,但谁叫他恋爱了呢?恋爱了就得交恋爱税。
九十九朵鲜花,让他把钱夹里的现金全都掏了出来。
一出花店门,许苡仁身无分文了,心里却莫名踏实。他忽然有一种迟来的感悟:面对那个人,很多事情嘴上说说是绝对不够的,他必须全力以赴,只有做到“倾尽一切”的份儿上,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心。但凡他出于世俗的普遍要求而有丁点儿的保留,他就只能受到近似于灵魂和身体分离的痛苦折磨,如同浸泡在水中,得不到畅快的呼吸,双脚也踏不到地面。
香宝路金洲地段繁华,小区内的住户虽不多,但架不住小区外的人多,许苡仁在一个掉头的转弯处堵了十几分钟。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假设他明早六点起床,今晚十二点入睡,那么他和那个人还有四个小时的相处时间。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这种处处要和时间赛跑的感觉简直比术中体外循环更加争分夺秒。
这个掉头的弯道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逼得谦和如许苡仁也忍不住按了几下喇叭。
5
停好了车,许苡仁一手抱着花开了门。
门边鞋柜顶上一双光着的大脚丫映入眼帘,迎面传来了歇斯底里不堪入耳的呻丨吟:“啊……啊……”
许苡仁:“李超越?”
再开一点缝儿,他才看清门里横着一个人,光着膀子双手撑地,正在做自重式斜立俯卧撑。这个角度下的上肢受力比平行于地面的俯卧撑要多一倍不止,李超越背部分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每起一次都发出挑战身体极限的颤抖声:“啊……哥……啊……你回来啦……”
“……”许苡仁开不开门,这一点儿缝儿也不够他挤进身去,“你怎么在这儿练?”
他被迫站在门口,听着李超越顽强地做完了整组。
“十九……啊……二十……啊!”李超越甩甩手爬起来,“这不是为了早点看见你,让你也早点看到我吗?”
“你就不怕我开门开快了碰着你。”许苡仁将玫瑰先递了进门,“快把垫子收起来,别在这玩,等会儿碰头了。”
“哥。”李超越带着一身潮湿的热气从背后环抱住他,发出黏腻的叫声,“我等你等得都快撞开门跑出去了。”
许苡仁心里一热,快速换了鞋,感觉甩掉这双鞋才算到了家:“嗯,路上堵车。吃饭了吗?”
“没有呢,等你呢。”李超越像赖定了他,贴在他身后,跟着他一间间屋走,“你是不是买花去回来晚了?下次别买了,我不要花,要它干嘛呀,我就想要你。”
许苡仁挽起袖口,洗了手:“好,知道了。”今天买这一束花所用的时间和惊喜确实不成正比,下一个节日,他一定不会让这个人这样等他了。
厨房里的饭菜是聂氏酒店送来的,用一层层的保温盒装好,专门伺候这位坚持要回家吃饭又不会做饭的总监。
许苡仁将菜碟端出来:“吃饭了,帮我端两个盘子。”
李超越撩起他的衣摆,将手伸了进去,蹭着他的耳朵道:“我不端,我没有手了。”
许苡仁被他蹭得心痒又极舒服:“好,那你跟我一起‘左右左’,别绊着我啊。”
“好嘞。”李超越贴他贴得更紧了,“你走我就走,我跟着你。”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红绿黄白,健康无比,充分体现了公司想让李总监长命百岁的真切希望。
许苡仁夹菜到他碗里:“吃饭,趁热。”
李超越在桌子底下将脚伸到了许苡仁两腿之间,霸占了那方寸之地,脚趾不安分地蠕动:“不吃,我今天喝了一天的糖盐水。”
“……”许苡仁瞬间会意,被他的直白逗得捏不住筷子,“那你等我一下,我先吃点东西。中午手术餐就吃了两个包子,这都过去七八个小时了。”
不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吃点草吧?人饿吃饭天经地义,许苡仁的这个要求非常合情合理。但是李超越像某种受到了亏待的可怜小动物,发出一分一秒都等不及的呜咽。
小东西耍赖打滚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更何况这个小东西还够得着要命的地方,许苡仁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碗。
6
夜里十一点,两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
李超越今天格外执着,说怎么都看不够他,一定要看着他做的样子,于是将桌上台灯的脖子反拧了过来。这直接导致结束之后许苡仁已被灯光晃得有点眩晕,将手轻轻搭在脸上休息。
歇了还没半小时,许苡仁身上的汗都没晾干,身边的家伙又有点不老实,像某种八腕的软体动物一般附着到了他身上。
“哥……”一个字拐了八道弯,李超越道:“今天不是七夕节吗?没有一点儿特殊的……比如,do it again?”
纵然方才爱如烈火,许苡仁这一会儿也是清心寡欲得天地可鉴。他在迷蒙之中被李超越拱得灵魂出窍,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Do it again没有,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哼哼哼哼。”李超越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唧着——这些年与聂氏合作的企业不曾有任何漏洞可钻,李总监像是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凡是由他经手的所有合同、文件,哪怕只是让他过目看上一遍就绝对不会出一点失误,比递到律师和财务手里进行联合审查还保险。这样的他,自然也能轻易分辨出“情话”和“实际利益出让”之间的区别。
李超越一双大长腿在床上力道十足地蹬来蹬去强调主权:“你不本来就是我的嘛!”
许苡仁说那句话时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纯粹是呼吸带出了心底的一个念头。他的直觉和本能在心里说:不,刚才那句“送给你”,指的不是感情所属。
它似乎在那里等了许久,等许苡仁放下一切顾虑,等他自己想通。
他把搭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睁开眼看到一束有些刺眼的灯光,再接下来就看到了光芒中的人。
“超越。”瞳孔渐渐适应了周围环境,许苡仁看清了枕边人的面庞,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教他日思夜想。
他曾承诺过的“永远陪伴”,不应当只是业余闲暇和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而已。
许苡仁拉过被子,盖住高强度运动之后凸显的人鱼线及其以下的部位,以此尽量表示自己的态度正式而严谨,并向亚洲第一财团旗下的医药研发部总负责人发出了朴实的求职申请——
“你们单位还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