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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回到中军大帐,以暖急急忙忙扑向我。我给他撞得闷哼一声,他又急急忙忙地推到一边,慌慌张张地问我,“少爷,怎么了?”
      静又拉开他,搀着我躺下,解开镜波,然后掀开亵衣。右胸到左右肋,青紫一片。我手一扬,一枚飞镖清脆落地。千云是用毒的世家,这镖上应该还有他们家祖传的绝毒“醉梦”。听说中者功夫再好,也会在四五天之内在睡梦中死去。静又眼神一暗,以暖惊呼,“少爷,怎么办?”
      静又叹口气,拿了白布烈酒,拎起来就往我伤口上倒。然后用了内力,缓缓搓揉,帮我正骨位。我一看以暖一旁干着急,笑了笑,捏捏他的下颌:“没事。打仗么。不死就是万幸了。”以暖纯净的大眼睛瞄来瞄去,想看我的伤势,又不敢看,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醉梦的解药,我可没有。”静又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以暖吓得看向我,我摇摇头,轻声道:“知道你少爷我为什么百毒不侵吗?因为我中的烈毒实在是太多了,再多个一种两种,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以暖用小手合拢着我的右手,小脸儿埋在我的手心里。
      “烧盆开水来,丢块银锞子进去,一定要滚过三遍的水。”静又突然冒出一句,以暖应了一声,跑出帐去。
      “给人家挡了一镖,人家未必领情呢。”静又轻轻地拭着我的伤口。
      “我知道。”小家伙在我身边故作镇静,其实都吓傻了。我闭着眼睛养神,半天没听见静又的动静。我睁眼一看,静又垂着眼帘默默地发呆,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静又?”
      “啊?”他吓了一跳,慌忙问我:“怎么,很难受么?”
      我皱皱眉,没有说话。
      静又的手指纤长白皙,动作又轻又柔。在我左胸蓝莲的位置,徘徊不去。
      “你啊。”半天,他吐出一口气,“以你的功夫,耶律庆祥能伤你成这样?还是你觉得,这样痛快些,心里能好受些?”
      我闭着眼睛,感到静又微凉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的伤口上。
      “你来干什么。”我平静地问他。他的手指一滞,接着有若无其事地轻笑:“怎么,我不能来?哦,对了,你还没完全地把我的经脉疏通,算算又该到日子了。”
      我冷笑,“不碍事,其实现在你也感觉到了,你的真气已经完全可以自导,堵你心脉的阴邪之气都已经被我引过来了。有我没我,不重要。”
      “嗯?你什么意思?我就是要你给我疏导!”静又恼道:“从小到大都是你给我疏导的,我就是要你给我疏导!你受伤了没关系,我等就是了!”
      我长叹一声:“不要胡闹了。你走吧。”
      静又似乎是一愣。“这么着急赶我走?我就那么碍你的眼?”
      “你带在这里能干什么?”我睁开眼睛,反问道:“你能做些什么?”
      “你能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静又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你什么意思?”
      “这苦你受不了。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干什么的?”
      “我自然知道!”静又也是冷笑:“尉迟雷焕,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别跟个泼妇似的无理取闹!”我怒了:“你以为好玩吗?行军打仗的我带着你干什么!”
      “泼妇?在你眼里我不及个泼妇呢吧!”静又也怒了:“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东西?无耻?下贱?自甘堕落?给人垃圾一样用完就扔了还巴巴地跑来倒贴?”
      “那你还不给我滚!”我撑起上身:“赖在这里做什么?是个男人就给我痛快地滚!老子我不喜欢男人,谁要你倒贴?”
      “哦?你有命等吗?有命等到娶妻生子吗?”静又几乎吼出来,我一巴掌抡过去,静又的身子一晃,嘴角淌下血来:“那是谁害的!”
      半晌没动静。我倒在床上,钳着太阳穴,眼前一片黑。
      “可舒服了?”静又轻声细气地问了一句。我闭着眼睛,沉默不语。“吼也吼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舒服了?”他伸过手来,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雷焕,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心里苦。尉迟世伯当年赶走你的那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要活下来,你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当时我自绝的心都有了……可是不行啊……我总不能欠着你的东西拖到下辈子去……下辈子,轮回一转,究竟,谁还认识谁呢……”
      我爹要用我炼药,恐怕余嬷嬷当年也是知道的。当时她那怜悯慈悲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我,疼……
      “静又,你知道元婴要怎么炼吗?”我闭着眼睛,微笑:“师父以前背着你偷偷炼过,我打下手。现在想起来,恐怕是为了炼我先练练手吧,毕竟纯阳体的童子天下估计仅我一人了……那孩子也是师父捡回来的乞丐,和我一般大,一对眼睛乌溜溜的特别好看……先要砸断胳膊和腿骨。这样才能乖乖听话。不能伤到筋脉,否则气血不通就成了‘废料’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那孩子活活把嗓子哭喊烂了……我捂着他的嘴,师父配药必须清静。我说,你疼吗?那就咬我吧,没关系。他在我怀里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然后是断食,饿上十天,只给喝水,清空脾胃。那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台上,师父给灌了镇魂散,死不了,可活着更遭罪。他嘴里说不出话来,每次看到我,眼神就一亮急切地看着我,跟我说,我好饿,我好饿……我不敢给他吃的,因为那时候我觉得不久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了!清空之后,把他浸在药酒里,泡着。他那时候一直笑,一直一直地笑。他用口型告诉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吗?因为那人说,要给我包子,我就跟着他来了’。最后,往他身上糊金泥时,他疯了一样地挣扎。我抱着他的头,他张着嘴哭,师父嫌吵,我捂着他的嘴,直到……糊到他的脸。他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害怕极了,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这么些年了,我一直在想,那孩子到底是被金泥给捂死的,还是在丹炉里被活活烤死的?嗯?你说哪种可能性比较大?静又?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吗?你到底知道什么呢?”我越说越轻,一直保持着微笑,“人命到底算什么呢?我到底又算什么呢?”
      静又颤抖着抚摸我的脸,声音抖着:“雷焕不哭,雷焕不哭,不哭……”
      我躲过他的手,翻了个身,脸对着墙:“静又,你走吧。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静又的手顿了顿。“我……不走。雷焕,我说了,不能欠着你的东西带到下辈子去。轮回一转,谁还认得谁?这辈子,能还的,我全还给你,不能还的……到阎王殿上再理论吧,到时候咱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谁也碍不着谁的了……”
      “我肯定到不了阎王殿,死了直接到地狱上刑。”我的笑意更大:“我十恶不赦,在人间又抢了阎君的名,他老人家怎么会放过我?”
      “那更好,断的更干净。咱们各走各的路,可是活着一天,我就和你纠缠不清楚,雷焕,咱们之间的帐,算不清楚了……”
      他的手,正按在我肩上。微微颤动着,微微暖着。
      我没有动,静又轻轻伏到我肩上。发丝正扫着我的脸,垂到我的肩上。
      看过太多的生死。习惯了,所以麻木了。朔冽峰上,娘抱着我哭喊,现在想起来,要是那时候真的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幸运?

      “少爷……”以暖怯怯的声音传来,静又直起身子,我翻身过来。他端着一盆热水,颤颤巍巍地站在帐外。
      “进来,水不烫么?”以暖把水盆放下,两只小手被烫得通红。静又揉揉眼睛,起身,净了手,开始为我热敷。以暖一直站在我床前,低着头,头发在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热敷按摩完,静又道:“好了,把水倒了,你去休息吧。”
      以暖却不动。静又有些奇怪,重复了一遍,以暖忽然抬起头来,直眼看着静又,嘴上笑着,眼睛里却冷冷地清明:“我是少爷的侍童,少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公子是怎么回事?”
      静又一愣,大概没想到看上去一贯柔顺的以暖会这么说话,以暖微笑着看着我,“少爷睡觉浅,休息的时候不惯身边有人。少爷要是要休息了,公子也休息吧。”
      静又刚想说什么,林副将适时地进来了。他看了看静又以暖,我点点头,他才说道:“主上,广湟里契乾将军安排的差不多了,俘虏和百姓,共计两千多人。”
      “很好,让契乾将军把广湟收拾好,在城外驻扎大营,等后续兵源。我们两天后拔营北上。”
      “你的伤……”静又一看我,我挥挥手:“今天都累了,都不清楚了,回去早早歇了吧。”以暖倒是高高兴兴地整理了一下我的衣被,轻声道:“少爷,以暖先下去了。您有事情就叫以暖啊。”我想了想,对林副将道:“这是凌先生,以后是咱们的军医。你好生安置个住处吧。”林副将立正颔首,行过礼之后,领着静又往外走。静又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好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以暖。以暖撅撅嘴,欢快地说:“那少爷好好休息吧。”

      手里握着一块玉。是娘让以暖捎来的。据说,很辟邪,很安神。玉倒是好玉,盈盈碧绿,光洁莹润,触手升温。九尺莲台上坐着大慈大悲的九天菩萨,神情悲悯,俯望众生。
      菩萨,我欲回头,却已找不到岸。
      这世上,究竟谁能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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