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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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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宜嫁娶。
祈元镇东的猎户家今天嫁女儿,男方是个很招人喜欢的憨实小子。婚事办得热闹,一路敲锣打鼓地从镇东往镇西走。大红的轿子,燃成了一片火海。
迎亲的队伍,在半路停下了。原本不宽的街道,有一人立马中间。
那天在场的人都说,那真的是个极俊的年轻哥儿,可是也很冷。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骄阳似火的盛夏也凉了下来。
迎亲的队伍还在发愣,那哥儿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声音里结了冰。
“丫头,你在做什么。”
花轿里没有动静。马上的人显然是动了怒,衣服的襟摆开始飞飞扬扬。
“丫头,你只能嫁我。”他一伸手,花轿顿时四分五裂。丫头依旧端坐,头上照着火红的盖头。良久,丫头幽幽一叹:“雷焕哥,你这又是何苦。”
“丫头,过来。”他一缕指风扫过去,盖头飞走。丫头的眼睛里一片平静。她抬眼看他,“雷焕哥,你走吧。你我,是注定没有缘分的。”
“过来。”他平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波澜。丫头起身,捡起盖头,端端正正地盖上。“雷焕哥,你走吧。我只想拥有一个四平八稳的家而已。这个,你给不了。你还是走吧,我丈夫还在这里,你这不是为难他么?””
“丈夫?”雷焕的笑意隐隐浮现,一手薅起一个人的领子,那年轻后生吓得脸都白了。“你,配得上丫头么?”雷焕盯着他看,黑色的眸子开始慢慢褪成了阴冷的冰蓝色。丫头急了,大叫:“尉迟雷焕!你走吧!你的心意丫头明白!可是,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你我今生有缘无分,你这又是何苦!”说罢,软在地上,脸上,终于有了泪意。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雷焕一松手,那年轻人摔在地上。他看这丫头,笑容越来越大,眼神却越来越绝望。“丫头,你发过誓,永远不离开我。我娘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我爹根本没拿我当儿子。我师父拿我作药人,根本不管我死活。你说过,永远不会那般待我,现在呢?现在你在做什么!”
“是!是我对不起你!”丫头流泪满面,怒吼着:“我就是这般下贱,我负了你,你又何必这样纠缠!我丈夫配不起我,你就配得起了么?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悲悲戚戚的做给谁看!”
雷焕愣了。随即大笑。“好,你说的很对。你嫁便嫁吧,不过,我还是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夫人!”马上少年意气风发,瞬间的光芒灼伤了众人的眼。他勒马转身,一挥马鞭,纵身而去。
轻尘未散,马蹄渐远。丫头怔怔地望着那人消失了的方向,微笑着,流着泪。
雷焕哥,凌公子说得对,你本就是人中龙凤,怎可能被我所制。飞吧飞吧,飞得远远的,离开这里,忘了我吧……
后来么,那俊俏公子哥儿,走了。丫头嫁了过去,男人却变了。整天喝酒不回家,偶尔会一次家,对着丫头拳打脚踢。丫头只是忍着,从不抱怨。镇上的流言蜚短流长,丫头的名节早就毁在那些三姑六婆的嘴里。
雷焕上了出岫山。
雷焕登上了朔冽峰。
雷焕出了千刃崖。
雷焕……杀尽了挑衅者,他,赢了武林大会。
丫头在溪边洗着衣服,轻轻地,笑了。雷焕哥,恭喜你呀。
后来,丫头怀孕了。怀了孩子,断不能再挨男人的打。父亲家是早断绝关系了。可是,为了孩子,她必须跑。
她跑了,被捉住了,她的丈夫还是喝多了酒,一巴掌打晕她,把她按在地上疯了一样操弄她。
完了,孩子保不住了。她看了最后一眼青天,蓝蓝的,像极了那天温和的午后,雷焕躺在草地上枕着她的腿看着的天。那时的他,一脸沉静和依赖。
雷焕哥……对不起……
丫头死了,曝尸荒野。雷焕回来了,抱着她的尸体在峰顶崖边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把她梳洗整理一番,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骨灰被他拿到崖边,轻轻一扬,便随风飞了去,飘飘荡荡,轻灵无暇。
他把她的男人捉了来,灌了一碗镇魂散,然后头上罩上铁罩子,丢进了装着七八条恶狼的大铁笼。
喝了镇魂散,根本死不了。那可怜的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边成一副白骨才咽的气。
那看上去挺像一副被人吃剩的鱼骨。
开始男人还骂,什么都往外骂。雷焕懒得听他废话,站在丫头魂去的峰顶崖,吹着一支黑玉箫。用着内力,回音在山谷见震颤回旋,声声带血。
当晚的月色很足,祈元镇的人差不多都看到了,祈元山峰顶崖上那一抹孤绝的身影,在月色笼罩下飘飘渺渺,如梦如幻。
“这吹的,是《凤求凰》呢。”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凰丢了,凤啼血哀鸣,唤着凰回家呢。”
“爷爷,我怎么没听出来?”
“傻孩子,这是吹给心里的人听的。旁人,又怎么听得明白。”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也许是他害死的她。她本可以平平静静地嫁人,生子,过日子,最后终老。他不该出现,一开始,或者,她的花轿前。他是她命里的一个劫,躲不开,解不了,却心甘情愿,纠纠缠缠,说不清,也道不明。
那天,他哭疯了。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哭得如此疯狂。寂静的院子里全是他强自压抑的呜咽声。像极一头被重伤的兽,缩在山洞里,自己舔着伤。月色足,下去的也晚。一道人影站在他的房门前,静静地守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雷焕走了,头也没回。天下第一大庄,他独自一人回去。
他没发现,有人用和丫头一样的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贪婪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努力地看,努力地张望,生生要把那卓绝的影子映在心里,刻在骨中。永远也消不去,磨不平,碰着了,便痛彻骨髓。
他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