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恋爱法则》碧莲

4、令人不安的梦

　　最近一段日子，似乎总在做着同样的梦。

　　不过，那样的体验却令人不快。

　　因为这些近似的梦中，总有模糊一片的背景，和两个相互推拽的男人，其中一个当然是自己，并且每次说不上两三句，便开始抽泣，甚至越哭越厉害，直到最后居然抱着对方的腿哭倒在地上。

　　——简直……太没出息了！就算是做梦，那个好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柔弱的自己，也够丢脸的！

　　如此破坏形象的梦境，醒来之后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对此李晋很是郁卒，胡乱拨弄一下头发坐起来，他半倚在床上点了一支烟，狠狠吐一口烟雾，在心底自嘲了一句。

　　由于睡眠不足，第二天坐在诊疗室写病历表的时候，隐隐感觉有些头痛。

　　——幸好今天没有手术。
　　结束了上午的门诊，李晋摘下眼镜，背部倾靠在皮椅上，稍许闭目养神一番。
　　虽然相对于其他科室而言，妇产科的确轻松一点，但是如果遇上孕妇大出血需要急救的情况，那么连续在手术台上奋战三四个小时，却也相当耗费精力。

　　按捺不住又抽了根烟之后，他才起身去餐厅吃午饭。
　　在电梯口等待的间隙，一群豆蔻年华的护士小姐很快围拢过来。
　　外形英俊挺拔，一副银框眼镜更添几分儒雅，35岁却依然单身的妇产科主任医生……，这样条件出众的成熟男性，在聚满了想要钓金龟婿的年轻护士中间，人气指数当然居高不下。

　　“李医生今天挺准时的，平时总是很晚才见你吃饭去。”
　　“是啊，是啊……”
　　…………
　　当电梯开始下行的时候，周围的护士小姐纷纷找话题搭讪。

　　“今天凑巧，预约的病人都在午茶时段，所以上午空了不少。”
　　李晋只好甩掉心中隐约不明的苦恼，微微侧过脸笑着搭话，温柔谦和的神情一如平常。
　　而展现绅士风度的结果，就是很自然地被当作了月亮，——年轻的异性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到了餐厅门外。

　　“李医生！……李医生！”
　　耳畔听见有人招呼，李晋转过身，正看见板寸头的青年朝自己挤来，胸口的牌子上写着“实习医生刘思远”。

　　托对方的福，总算能不着痕迹地从“粉色”包围圈脱身出来，他笑着拍了一下那年轻却已宽厚的肩，“难得在餐厅碰见你，真巧呢。”

　　“正好一起吃饭，可以吗，李医生？”

　　“好啊。”

　　于是两人选了同样的套餐，又一起走去临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来，边吃边聊。

　　炎夏正午的阳光，透过茶色的玻璃窗照进来，过滤掉了刺眼的光芒，只剩一层柔和的光晕，映照在俊朗的青年身上。

　　说来，李晋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医师装扮，这样一身干净的白衣，让原本夹杂着孩子气的容貌，增添了几许男人的魅力。

　　——如此一看，无论是端正的五官，还是沉稳的气质，对面年轻的医生都愈发接近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是的，对李晋而言，刘思远并非只是入院实习的后辈而已，事实上，这个一出现就会令人心情愉悦的青年，正是他交往多年的恋人的侄子，……是和他深爱的人有着血缘羁绊的至亲，也是明了他身份和立场的唯一知情者。

　　“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嗯，多亏有大家的照顾，脑外科的孙教授、王主任，还有护士小姐都很关照我呢。”
　　“什么时候恢复工作的？”
　　“就是上个星期，仍旧在抢救室帮忙，一整天下来就跟打仗似的。”
　　“对自己别逼得太紧，健康应当摆在第一位，还是多注意休息，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
　　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李晋不自觉地关怀着对方，尽力想要给予他诚挚的鼓舞和帮助。

　　“李医生，拜托你件事好吗？”
　　吃完饭离开餐厅，刘思远跟着他回到办公室，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封薄薄的信，“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我小叔，本来是奶奶托我捎给他的，不过这两天我都有点事，抽不出空去小叔那里，只好请李医生你帮忙了。”

　　“当然可以。”
　　李晋立即伸手接过来，很慎重地放进了桌上的公文包里，心中却有些疑惑……这两天？（那个人不是正在德国出差，预定下周返程吗？）

　　“非常感谢。啊，对了，昨天在奶奶家接到小叔的电话，听他的声音挺奇怪的，很没精神，现在想想，小叔他是不是病了？这次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才提前回国的吧？！而且还是坐半夜的航班，肯定又累倒了。”

　　“……嗯？”
　　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眉心惯性地皱了一下，李晋搞不清状况。

　　正在他吃惊的片刻，室内忽然想起BBCALL的声音，好像特意留出空隙给他喘息似的。

　　“对不起，重症监护室要帮忙，我得赶回去了。”
　　看见BBCALL上的留言，刘思远急忙和他道别，“东西就拜托李医生，那我先走了，再见。”

　　颀长的白色身影很快离去了，周围陡然沉寂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异常刺耳。

　　倒在沙发上，眼镜也丢去了一旁，李晋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又点起了火。

　　——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正在交往的男人提前回国，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这两天电话没来过一通，电邮也未收到一封，似乎并不愿意和他联络的恋人，看来就像处于脱轨的状态。

　　香烟很快燃到尽头，因为抽得太快，整个肺部被尼古丁的辛辣堵住，那种不适感令他感到恶心。
　　所以将烟蒂捻熄在烟灰缸时，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立刻甩个电话过去。
　　然而，当指尖触摸到手机按键，冷冷的金属质感使他顷刻回神。

　　——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念头？
　　居然像任性的高中生一样，要对方只围绕着自己旋转？真是太傻了！

　　再度燃起一支烟，他仰起头，朝着天花板吐出一缕白烟。

　　在恋人间亲密的关系中，或许因为自己是被拥抱的一方，所以他常常、不停地自我告诫，这是两个男人的交往，并且只能是两个男人的交往，不需要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出现，……不能允许！
　　可是刚才，差一点就违规了！

　　李晋有些自讽地笑了。
　　——想要质问对方的一举一动，想要时刻掌握对方的行踪，想要……
　　这不是“没有安全感的女人”，还能是什么？！

　　就这样怀着自我批判的精神，下午的工作效率竟非常之高，连跟着他好几年的护士都露出敬佩之色。

　　不过，他自以为平稳的心绪，却在回到公寓的瞬间，仍然失控了。
　　握着钥匙的手微微发颤，一颗心明显地七上八下。

　　原来到最后，没有安全感的他，还是在期待着意外。
　　——如果打开门，迎接自己的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如果有那样的惊喜，那该多好。

　　“我回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寂静的屋内便再无声息。

　　小小的期冀落空了。
　　一阵心酸涌了上来。
　　——糟糕，自己这样的状况，半夜里难免又会做伤感而不安的梦。

　　不想再体验那样的不快，李晋定定神，连鞋子也懒得脱，直接走进卧室，迅速整理好装备，然后提着运动包出门，目的地是几百米开外的室内游泳池。

　　抱着运动能使睡眠质量大幅提高的念头，他足足在泳池奋战了三个小时，直到手指都泡得泛白，才歇口气撤退回家。

　　可惜，再完美的例证也有例外的时候。
　　那一晚，他虽然身心疲累，却依然浅眠，那个“哭泣的噩梦”也如期造访，于是凌晨时分，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一边揉着太阳穴，他一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
　　这时候最渴望的还是尼古丁。
　　他需要有一种可以压抑焦虑和躁动情绪的镇静剂。

　　每次感到惶惶不安时，只要来根烟，心情就会整个沉静下来，……只要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就可以将其余的一切都赶出脑海。
　　所以，尽管被念叨了无数次的“一定要戒烟”，最后的收场却总是“一定戒不掉”。

　　暗色中，烟头上的火星一亮亮的。

　　……究竟是什么，点燃了那根不安的导火线？
　　李晋深深叹了口气。
　　作为一名医生，他设图从科学理论来分析重复的梦境，而结论就是——潜意识里，那个抱着对方哭泣的自己，是有着分手和离开的意念。

　　记得大约是一个月之前，恋人说要结束目前分开居住的状态。
　　“买一栋别墅，我们搬到一起住吧。”
　　…………
　　“让我照顾你，让我给你一个家”。
　　李晋相信，最后那句是对方真心的话。

　　其实，也算是期许过家的温暖，可重复几次恋爱，得到的都是悲哀的结论。

　　因为坦然向父母“出柜”，所以被视为怪物赶出了家门，孤单一人能依靠的，只有床上的人而已。
　　然而他只是想跟普通人一样谈个平平凡凡的恋情，可惜这样的愿望却成了海市蜃楼。

　　被伤害、被抛弃……心中深深浅浅的伤口，即便治愈了，可依然留有痕迹，甚至时不时地，还会隐隐作痛。

　　后来他总算是想通了，说到底，既然两个男人是无法携手到老的，既然总有一天要面临分手的局面，那么什么“家”，什么“家的温暖”，与其拥有了再失去，还不如从未有过。
　　——曾经那种心如灰烬的感受，一生体验过一次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