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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骠 ...

  •   从骠

      “将军,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们只管跟着我,冲下去,见敌就杀,记住,敌众我寡,不可恋战!”
      小将军又一次忽略他的问题直接下令,眼睛盯着匈奴人的部落拔出长剑——而他下意识的,跟着抓起马缰拔出兵器。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天子拍着他的肩膀,转身对少年道,“去病,朕又给招募了一名新兵,赵破奴!”
      少年一笑,抱拳道,“谢陛下。”

      彼时赵破奴还不知这位叫做“去病”的少年究竟是何人,只听他意气风发地求战,“陛下什么时候让臣去军中?”
      “别着急,仗有的你打!”天子在听闻少年言语的一刹那露出笑容,一洗原本庄严肃整气氛,满目慈爱地看着少年将军。

      他早知道当今天子少年老成,刚刚执掌朝政便收拾了一堆权势滔天的外戚权臣,初见面亦是被带刺的目光审视出满身冷汗,却在看向少年的一刹那威压散去,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地劝慰着。

      “那是皇后的外甥,皇帝非常喜欢,马骑得特别好,还经常陪陛下练剑。”同袍倒是知道这少年的底细,“听说是和他舅舅卫青学的。”
      “他?”赵破奴自由在匈奴长大,早是马背为家,也深知汉人骑术远不如匈奴人,只当同袍是吹牛,“能有多好,就是讨得天子喜欢。”
      霍去病确实讨得天子喜欢,天子性情张扬,若是喜欢便要昭告天下,比如封侯册后,不顾朝臣反对将两个奴籍出生的人提到至尊之位,对于皇后这个外甥更是宠得理所当然,年纪尚青便做了侍中,更将一班精锐羽林交于他。
      “你啊……过阵子就知道了。”同袍懒洋洋看着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说。

      霍去病虽是郎官,却闲得很,天子有意纵容,一声招呼就带着人驰马去了上林苑,问之左右,答曰:“狩猎。”
      他竟然跟不上少年策马疾行的速度。

      马骑得的确是好。
      赵破奴在心中承认这点的时候,前面的霍去病却是一勒缰绳翻身下马,用马鞭拨开茂密的灌木丛。

      “将军,你在看什么?”
      霍去病抬头看了他一眼,硬要用言辞表述眼神的含义应该是:为何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你们几个走到前面的泉水那里埋伏起来,不要现身。”少年将军看完一眼后直指树林中隐约的兽道,头也不回地下了命令。

      “将军刚才在看什么?”到了地点仍旧是不死心的戳了戳同袍。
      “谁知道呢,将军啊,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会儿这里肯定有猎物出现。”同袍伸手压低了他的脑袋,一起蹲在草丛之中盯着泉水。
      他们期待的猎物是一只四岔的梅花鹿,足有四尺高,漂亮的鹿角顶在栗红色的毛皮上,一身梅花白斑威风凛凛。
      梅花鹿硕大的黑眸甚为警惕,左顾右盼,低头饮水时前足踏在泉水边,咕嘟两声冒着水泡。

      众人屏气凝神,调整着身姿却又怕幅度过大被梅花鹿发现放跑了好不容易盼来的猎物。
      林中鸟鸣,梅花鹿转了转毛茸茸的耳朵,黑眸抬起,对着赵破奴所在的地方眨了一下眼睛……

      被发现了。
      不知是谁急急射出一箭,梅花鹿猛然往旁一斜躲过,竟然迈开了四蹄踏出一片水花,转瞬间扭头向林间跑去。

      然而跑了两步却忽然一仰脖子奋力跳起,还未跳高又直直跌落。
      少年将军提着弓从对面的草丛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还在抽搐的梅花鹿便看向他们。
      “带回去。”

      小将军别无他话。
      至少应该追究一下是谁吓跑了这只大角鹿,或者说点什么,然而小将军掉头就走,既没有看向他们这些失败的埋伏者,也没再看一眼倒地的猎物。
      “将军就是这样,从来不跟我们多话。”同袍习以为常地接了一句,“问他还被嫌弃多事,好像我们的问题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

      “你在看什么呢?”
      “将军的箭很准啊。”那只鹿是被人惊起,急速跳转奔跑着,他们这些猎人眼睛几乎追不上鹿的踪迹,偏偏霍去病一箭射在脖子上。

      “那是啊,不然皇帝怎么喜欢他。”

      理所当然。
      皇帝喜欢他喜欢得理所当然。

      霍去病不爱和他们说话,在天子面前近乎撒娇的亲昵态度到了他们跟前荡然无存,自然,赵破奴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地问那些霍去病看来完全不需要解释的问题。
      那个眼神他一直记得,为了不再见到,尽量减少自己的问题。

      初战营地兵力不多,看样子也非匈奴精锐,只是看道来人纷纷挡在了霍去病面前。
      属于草原狼群可怕的直觉,一眼便能分别真正敌人,迅速采取有效的对敌策略,将汉军的首领打败,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也必将溃散。然而一路俯冲手持环首刀的少年将军冲刺间已经砍断最前头那人的头颅。

      “将军,他是国相!”知晓匈奴人言语的赵破奴终于意识到他们到了哪里——匈奴王庭博斯腾营地。
      “哦?”霍去病第一次冲着他扬起笑容,“看看还有什么大鱼,一起带走!”

      被霍去病的神勇感染,长期在上林苑对练的八百骑拿出来前所未有的热情割草一般收割着那些匈奴人的首级,还找到了匈奴人囤积的大批物资,按照军功制度,将这些物资牲畜带回去必然能再升一级。
      “你在做什么!”转眼间霍去病驱马到跟前,“不可恋战!”
      “将军,这是匈奴人的辎重。”
      “全部烧掉,这就跟我回去!”
      没有问题没有解释更没有回答,只有命令。
      最简单最直白,最下层兵士也听得懂命令,钻进耳朵就能动手的命令。

      在往后的岁月里,赵破奴习惯了这样的命令,更习惯了这样的军队——八百骑也好,一万骑两万骑乃至五万骑也罢,他们都只是霍去病这个人的延伸,是他的手臂刀剑。
      他们不需问不需说,他们就像那人身体的一部分,直接执行他口中吐露的命令,简单直白不需思考的命令。
      即便是合围也仅仅是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在那人要求的时间发动攻击,至于其他的人马做了什么完全不曾知晓——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他,他们,只知道这样便可以得胜。

      班师回朝也有人说他们得胜是“天幸”。
      同袍们心中愤慨,他们在草原晒脱了皮颠碎了骨,风餐露宿颠簸疾驰,哪里是“天幸”二字可说?

      “你熟悉这片,以后就跟着我。”霍去病对匈奴人侦骑说这话时赵破奴觉得似曾相识,仔细想来霍去病当初对他说的是,“你在匈奴生活过,以后就跟着我。”
      霍去病对看上的将领从不多话,直接叫他们跟着,而从最初到最后,赵破奴也没见到有谁拒绝,哪怕是被他打败的匈奴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是眼睛一亮欣喜地点着头,仿佛能成为这个人的一部分是种莫大的荣誉。
      赵破奴觉得那是一种本能,就和匈奴的兵士会主动聚拢到霍去病跟前一样,属于草原人的直觉,单凭嗅觉察觉到了危险,察觉到了不可撼动的威严。

      隶属其他建制兵士也曾频频询问,你们怎么总是能得胜?
      “跟着骠骑将军,怎么打都赢!”同袍说的话和他心中所想一致,只要跟着少年将军,只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要顺从他的命令,怎么样都会赢。
      哪怕是合黎山下不足两万人面对匈奴人四万骑兵的堵截,哪怕是受降混乱时仅仅带着十几人冲入浑邪王几万人的队伍。

      少年将军策马而行“霍”字军旗高高扬起,他能听到匈奴人的牙齿在打颤。
      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厮杀着,胜利总会属于他们,总是属于那个骄傲的少年将军。
      他们心甘情愿的将自己铸为骠骑将军的长刀,甚至在被封“从骠候”时感到发自内心的激动。

      但是少年无意与他们亲厚。
      尽管大部分人的年纪要比霍去病大上一两岁,但是少年自带的疏离感始终不减,他看到了你,也仅仅是看到,他记得你的姓名,知晓你的才华,除此以为别无更多,他自顾自的吃饭,自顾自思量,绝不会做出一点亲昵。
      就像他不曾回答赵破奴的问题。

      霍去病从来不跟他的校尉讨论如何取胜,他只是下令,最简单,进了耳朵便能动手的命令。
      赵破奴相信匈奴人的草原只是霍去病脑子里的棋盘,他们是霍去病手里的棋子,当他开口的时候便是落子,在匈奴人左支右绌的应对中轻松取胜。

      他们这些校尉、士兵,都是近乎盲目的跟随着他,并且两眼紧紧盯着生怕自己跟丢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追寻,霍去病为天子宠爱,但是不曾恃宠而骄,在他眼中不分种族,汉人也好,匈奴人也罢,即无偏见也无喜爱,对谁开口都是最简单的命令,再无其他。
      这种即非不屑鄙视又非冷落厌恶,仅仅是无意瞩目的关系,是霍去病与大部分人的相处模式,除了极少数的亲人比如当今天子和大将军,随他出生入死的同袍都在其列。

      他们曾羡慕其他将军能够与士兵同甘共苦,其他士兵却更羡慕他们每每得胜凯旋。
      “要是换一换,叫你跟着大将军干不干?”
      “不干。”
      骠骑将军所部从来不做他想。
      不仅仅是因为军功,更像是一种习惯,近乎本能的习惯,听从那个人的指令,然后去执行他,仿佛执行霍去病的命令便是他们作为士兵存在的全部价值。

      “将军,我随你出生入死……”李敢对着霍去病这样说的时候,赵破奴就在霍去病身后,坐在马上大脑一片空白的听着霍去病呵斥,“举起箭来,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李敢当真举起了弓箭,听话的拉满了弓。

      赵破奴就在霍去病身后,却什么也没做,或许没有骠骑将军的命令他什么也做不了……看着两人对峙,看着满弓而发,然而在霍去病策马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

      “你跟骠骑将军的时间最长,这一仗你去吧。”没有骠骑将军的朝堂,天子布置任务时总有些意兴阑珊。
      赵破奴跪地答着喏,却连自己都没多少信心。

      他太清楚自己和霍去病的差距,因为他跟骠骑将军的时间最长。

      “这么长时间,看也看会了吧?”新兵安慰的时候,赵破奴唯有苦笑。
      看,他们看了。
      会?还是不会。

      在他跟随霍去病的岁月里,他们从未理解过那位少年将军,天纵奇才的少年也从未解释过自己的战法。
      偶尔他会想如果是骠骑将军面对眼前的局面会怎么做……然后就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那人与他们从不亲近,那人从不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那人只下令,却从不解释命令背后的含义。
      或许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在那对甥舅离开之后,在汉朝诸多将领饱尝耻辱的时候,赵破奴忽然明白了,骠骑将军或许不愿意说,大将军却是不吝教人。
      然而卫青只教会了一个霍去病。
      他跟着霍去病从最初一战到最后一战,临到自己学到了三分,模仿着当年骠骑将军的配置、打法破了楼兰,再多,却没有了。

      上天偏爱的,天子喜欢的,始终只有那个少年将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从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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