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霁见

19、第 19 章

　　秦济睡着了。

　　看着他秀色可餐的睡颜，我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秦济忽然凝眉咳嗽，但他没有清醒过来，只蜷起身子揪紧被子以及……扣紧了我的手。

　　我试着抽手，才用力一瞬，秦济便惊醒了。

　　他眼睛里有尚未褪去的惊慌，但不过瞬间，那点情绪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了。

　　我看见秦济额头上有一些细小的汗珠，他没有及时拭去，我又看了他额头一眼，秦济终于察觉，取出一块锦帕擦了汗。

　　我乘机抽回手，“你安心睡吧。”

　　秦济坐起来，“我给你念《幽明录》好不好？”

　　“不必。”

　　我明确阻拦，秦济却意外地坚持。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念书，没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秦济，你真的不必这样。”

　　秦济停下，不知所措的神色看起来甚是可怜，可怜得……让我心底生出些无用的不忍来。

　　我勉强忍住，冷着脸，“屋子里有点闷，我去外面透口气。”

　　离世以后，我发现我喜欢待的地方是树上。

　　藏身在荫凉的枝叶间，舒适又自在。

　　我随意挑了一棵树跃上去，没过多久，我看见许内侍领着宫人将奏折笔墨之类的搬到了石桌上，许内侍给秦济盖了件斗篷，然后便领着宫人退下了。

　　即便有枝叶掩映，我仍觉得秦济似乎能看见我。

　　我遂扭头不再看他，只看着有些灰沉的天色，想着这一日该如何度过。

　　如果长行还在，至少我还可以找他说说话，可惜……

　　我叹了一口气。

　　“许过。”

　　许内侍快步走过来，“奴在。”

　　“读《幽明录》。”

　　“是。”

　　许内侍一字一句地读着，我却没有心思听。

　　我静静地看着被枝叶分割得斑驳的天空，忽然好奇明日将要去往的地方。

　　冥界，会是何种模样？

　　是幽暗昏深，阴险可怕，抑或和人间一样，也有循序渐进的白昼黑夜，四季轮回？

　　“来人！护驾！”

　　许内侍念书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惊慌失措。

　　我定睛一看，看到院子里忽然多了几个持剑的刺客，他们正气势汹汹地朝秦济扑去……

　　侍卫尚未出现，秦济只能自救。

　　一个刺客拿剑刺他，他迅速站起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又用手里的奏折边脊敲刺客的手腕，待刺客吃痛拿不住剑，他迅速接过，反刺了刺客。

　　这一切发生在极其短暂的瞬间。

　　可我却看得清楚。

　　秦济暂且安全后，侍卫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一阵混战过后，来行刺的几个刺客不是被反杀了就是被生擒了，但被生擒的，最后还是自尽了。

　　秦济回头看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

　　几个侍卫神色怪异地朝我看来，秦济察觉，“你们先下去吧。”

　　“是。”

　　侍卫将所有尸体带走，许内侍吩咐别的宫人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秦济看着我，神色猛地一变，“小心！”

　　我尚未明白秦济的意思，耳边已经听到些许动静，转眸一看，我看到枝叶间探出几张苍白的脸。

　　他们是刚刚才死去不久的刺客，眼睛红红的，身上带着黑煞之气。

　　此刻，他们眼神诡异地看着我。

　　过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个发出一声尖锐的笑，“杀了她！”

　　那个鬼的声音才落，其余的鬼一下子朝我扑过来……

　　这样的阵势简直要将我吓傻了。

　　我慌乱着想要逃跑，但被围着，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跑。

　　就在我眼睛一闭，打算听天由命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划破风声，引出几声高高低低的惨叫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试探地睁开一丝眼隙，看见秦济手执一把木剑站在树下。

　　即便经过那样的惊险，他神色不变，眼神依旧平静。

　　只是他手里的木剑让我感觉到些许不适，我往后躲了躲。

　　秦济将剑交给一边的许内侍，然后对我伸出另一只手，“不要怕。”

　　我看着他的手，“他们会再回来吗？”

　　“不会。”

　　“……谢谢你。”

　　我抿了抿唇，“秦济，我想报答你，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看了看天色，我又好心地提醒他，“我只剩下这半天的时间了。”

　　秦济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什么要求都可以？”

　　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秦济笑了笑，“手给我。”

　　我乖乖地把手递出去，秦济握紧我的手，稍一用力，我从树上坠入他的怀里。

　　*

　　若要用词来形容这最后的半天，我大概可以想出诸如“温柔”“和谐”等类的词。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秦济。

　　温柔、极有耐心、爱笑、风趣……

　　像是极喜欢我。

　　秦济躺在我腿上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腕，把玩我的手指，看着他慵懒的俊容，某个瞬间里，我甚至产生了我是某个倾国祸水的妖妃的错觉。

　　“在想什么？”秦济靠近我，“眉头皱起来了。”

　　“没事。秦济，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陪着我就好。”

　　秦济这个下午一眼都没看奏折，许内侍也没有出现，我与他在屋子里，有时看书，有时说话，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

　　秦济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我，我一开始不知所措，后来已经完全适应，眼睛盯着《幽明录》的书页，看完两页便提醒秦济给我翻页。

　　天黑时，许内侍带着晚膳出现。

　　他应该是知道我在秦济身边的，但他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或惧，表情淡定，看过来的眼神都恭敬得恰如好处。

　　秦济用膳时，我在一旁托腮看他，他的晚膳很朴素，一荤两素，份量也少。和秦普通人家的膳食差不多。

　　我心情有点复杂，“怎么不吃好一点？”

　　我以前用膳，每顿都有六个菜的，秦济却只有三个……

　　“足够了。”

　　“你吃得好少。”

　　“多了容易浪费。”

　　“勤政爱民，简朴从素，秦济，你是个好君王。”

　　“真的？”

　　“真的。”

　　秦济笑了，眼梢略有点上扬，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

　　秦济还没有用完晚膳，许内侍来禀丞相候在屋外，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上告，秦济蹙额，然后看着我。

　　我十分理解，“你忙你的，国事要紧。”

　　秦济宣了丞相议事。

　　我去窗边看新出的月亮，过了好一会儿，秦济过来了。

　　我看他一眼，指着天上的月亮，“秦济，你说月宫是怎样的？会不会也像人间一般，有人有物，有楼宇有宫殿？”

　　“我不知道。”

　　“要是能去月宫转一圈就好了……”

　　秦济抱住我，不接话。

　　我低头看他收在我身前的手，“你不冷吗？”

　　“冷。”秦济低头凑近我，“你抱紧我就不冷了。”

　　我纠正他，“你说错了，你抱着我会更冷的。”

　　秦济不语，只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秦济呼出的气息是暖的，而我，呼吸都是凉的。

　　我看着秦济那距离我近在咫尺的薄唇，只要我稍稍往前倾，便可以触碰得到。

　　我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秦济距离我越来越近……

　　他不会是要对我……

　　我有些惊慌地偏过头去。

　　微暖的柔软一触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懵了一下，想要往后退却被秦济拥紧回收。

　　唇上轻暖。

　　我瞪大眼睛。

　　秦济退后些许。

　　大约是我此刻的模样过于憨傻，他轻笑一声，又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秦济……”我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女鬼亲亲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秦济愣住。

　　随后，像是要给我惩罚一般，他控住我再次轻薄了我。

　　这个吻，一半激烈一半温柔。

　　我晕乎着，几乎要沉溺在他的气息里。

　　许久以后，秦济抱紧我，声音喑沉，“离离……”

　　我嗯了一声。

　　秦济将我拥得更紧，“别走……”

　　“秦济，那场灯影戏，是你编的？”

　　这个问题我问得突然，虽然看不见秦济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似乎静了一瞬。

　　我笑了笑，“原来你还有成为说书先生的潜质，秦济，你真的好厉害，居然连这个都会。”

　　秦济松开我，谨慎地盯着我。

　　我叹了声，“结局太惨了。如果放在茶楼里说，估计不太受欢迎。”

　　“离离……”秦济压低声线，“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我静了片刻，“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过程并不重要，而结果，只有一个。”

　　“秦济，无论你怎么想，如今我们，也只有眼前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极坏的结局。”

　　“死生有命，生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这辈子死得确实有点早了，但也许我下一辈子能活到九十九岁呢？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不会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久了唔……”

　　秦济忽然吻住我。

　　我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推开他。

　　我闭上眼睛。

　　在许久以后，我主动亲了他。

　　这应是最后一次。

　　*

　　天快亮的到时候，秦济在我身边睡着了。

　　他其实一宿都没闭上眼睛，我看得出他在勉强支撑。

　　现在他睡着了。

　　我用手指隔空描了他的五官——

　　即便近几日里看过太多次，每次看他，我仍会在心底慨叹他天生好模样。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般模样？

　　秦济的母亲，容颜该多美丽……

　　我最后没忍住碰了秦济。

　　或是感到冰凉，他皱了皱眉。

　　我将手收回，秦济仍是皱着眉，我便伸手去抚他的额间……

　　秦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我收回手，轻轻地叹了声，如果我的手可以暖和一点就好了。

　　没过多久，鸡鸣声起，我抬头看向窗外，天色灰白，有雾。

　　黑白无常出现得有些猝不及防。

　　“姜离？”

　　我点头应下，“我是。”

　　“走吧。”

　　“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