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霁见

17、第 17 章

　　我去隔壁找长行，长行家里为长行设了灵堂，但我绕遍灵堂都没找到他，最后还是听到他叫我，我才发现他以一种闲适的坐姿坐在屋顶上。

　　长行一身飘逸的白衣，长发飘飘，远观……真的很容易吓到人。

　　我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敢跃上屋顶，坐在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长行手指往上指了指，“星星。”

　　“月亮不是更好看吗？”

　　长行笑，“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我沉默着用力感受了一会儿长行说的飘仙意境，最后还是用手捧脸，道明身为俗人的来意，“小竹竿，我此刻很是惆怅。”

　　“为何？”

　　“秦济让宫伶给我演了一场灯影戏，戏中主角是我和他。我万万没想到，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怪不得在世时，他总不愿意亲近我。”

　　长行眼里浮起揶揄的意味，“谁让你自小一看到俊俏的郎君便双眼发光，双眼发光也就算了，转头就把人忘了，再次见面也犹如初相见……你这样，哪个郎君敢将真心托付于你？”

　　“……”

　　我瞪着长行，长行做投降状，迅速转移了话题，“在戏中，王上是怎样的一个人？”

　　“新王……很爱王后，但王后入宫以后很快就不喜欢新王了。王后的父亲是丞相，他架空了新王的权力，新王暗中密谋想要夺回属于他的权力，奈何事情被王后意外发现，王后告知她的父亲，最后……新王自刎了。”

　　“原来如此。”长行慨叹，“这新王也是个可怜人。”

　　“他哪里可怜了？他明明富有一国。”

　　长行轻笑，“世人常一叶障目，总觉得君王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可谁能想到，其实君王也和世人一样，有他们的爱而不得。君王即便高坐王座，也和世人一般受着种种煎熬，看他们总是自称孤家寡人就知道他们有多可怜了……”

　　我觉得长行说得只有几分道理，“君王相比世人，已经能得到大多数他想要得到的。世人想要两全其美，终其一生却只得到了一美甚至一场空，君王想要十全十美，但他已经得到九美却还不满足……”

　　“阿离，”长行又叹了一声，“世人习惯看失不看得，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大多数人都有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这种执念，有一就够痛苦的了。”

　　“是以君王的求而不得和百姓的求而不得，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愣愣地看着长行，直到长行忽然对我笑了，“阿离，你别这样看着我了，你再看我，我觉得我要被王上寻能人来超度我早日往生了。”

　　“啊？”

　　长行往某个方向轻抬下巴，“从你来寻我开始，王上便坐在你家的院子里一直看着。”

　　我：“……”

　　我抬头望天，“他爱坐便坐吧，反正，我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是吗？”

　　“是。”

　　长行看着我，又笑了。

　　我故意板起脸，“怎么？你不信我？”

　　“阿离，这个时候，你要认真想一想，不要为了赌气而赌气，因为，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

　　我心里一咯噔，但面上还是强撑着。

　　“你什么时候……”

　　“明天。”

　　我惊呼，“这么快？”

　　长行失笑，“七天，大家都一样的。”

　　我沉默下来。

　　过了今晚，我也只有一天了。

　　*

　　半夜的时候，长行要去见亲人的最后一面，我在屋顶愣坐了一会儿，回了丞相府的庭院。

　　秦济还没有离去。

　　园中供人休憩的石桌桌面上点了一盏灯，灯盏旁边是一杯茶、几傫奏折以及一套朱笔墨纸砚。

　　而秦济，他正低着头在批阅奏折。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正想随便找棵树藏起来，秦济却像背后有眼看见我一样，说话了，“《幽明录》寻到了，要不要……看看？”

　　我有点纠结。

　　我以前一直很想看《幽明录》，奈何一直寻不到，因为《幽明录》是本奇书，听闻世间只剩下一本，我派人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没想到秦济找到了。

　　秦济回过身来看我，他脸色过于平静平常，我有些奇怪，“你不怕我？我现在不是……”

　　“不怕。”

　　秦济手里拿着一本书，“要不要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不要了，我的手……”

　　“我来翻书。”

　　我定定地看着秦济，片刻后我跃上栏杆，倚着廊柱坐着，语气平静地问他，“秦济，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开天眼？”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让我看那场灯影戏？”

　　“为什么……要给我翻书？”

　　为什么要在最后的时刻，招惹我？

　　秦济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想离开，秦济猛地停下脚步，“别走。”

　　“我不过去了，你别走。”

　　我回头看秦济，心里有些诧异。

　　看惯了秦济的四平八稳，如今看他竟然一脸紧张，我总觉得自己似乎身处某种幻觉之中。

　　“离离，对不起。”

　　我有些惊愕，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对秦济说，“不用道歉。”

　　“秦济，喜欢你是我的事，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你真的不用道歉。还有，我的死和你无关，生死有命，你亦不必自责，不必再做什么……补偿我的事情。”

　　我想了想，继续说，“我已经明白你身为君王的不得已，你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也已经将过去放下，所以你……还是回宫去吧。”

　　“你看那些奏折，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故意开了个玩笑，“你放心，我所有心愿均已了了，不会变成li鬼为祸人你的秦国的。”

　　“离离……”

　　“嗯？”

　　眼看秦济朝我走过来，我骤然紧张起来，“你你你……你别过来。”

　　秦济步子很大，眼看几步便要到我的面前，我立马从栏杆上下来，顺着廊檐方向躲往后退。

　　“离离……”

　　秦济停下脚步，唤了我一声。

　　我应了声，“有话好好说，你别过来。”

　　秦济的神色有点诡异，“你……怕我？”

　　“不是不是，只是我们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人鬼殊途，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秦济：“……”

　　“秦济，有时间你不如去处理折子，你做什么来招惹我呢？”我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一句，看他神色不改，我慢慢也变了脸色，“你再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那你生气吧。”

　　秦济说完，竟然顺着廊檐快步地朝我走过来。

　　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一时嘴快，我脱口而出，“你可知惹怒一个女鬼，会有什么后果？”

　　秦济顿了一下，眸光深沉地看着我，“拭目以待。”

　　我：“……！”

　　秦济今晚到底发什么疯？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近我，又看着他对我伸出手，眼看他的手要触碰到我的脸颊时，我迅速往后退，想如先前那般跃上屋顶，奈何我才蹬脚，便感觉到有什么自背后贴近了我……

　　热的，暖的。

　　我浑身僵住，不敢置信。

　　秦济……

　　他自身后抱住了我？

　　他怎么能碰到我的？！

　　陌生的呼吸声落在我的耳际，我不适地往旁边躲了躲，一动便感觉环在我腰上的手随之收紧了许多。

　　我呼吸一滞，开口时声音颤颤，“秦、秦济，你，你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