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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无相 我无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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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后,天气逐渐转凉,碧蓝碧蓝的天上,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向南方飞去,青天上白云如丝一样的荡漾,缠出一绺绺的细线。
周边田地早已收割完毕,余下枯草泥土,但华娘的庄子上却是青苗黄穗,看着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割了,一对男女站在田梗边上,男的长身玉立,修长的手把娇小女子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动作自然娴熟,女子满脸呆愣。
迎面秋风飒飒,两人衣袂飘起,舞飞旋转,不远处的凤凰山上层林尽染,青红绿黄的一片沙沙作响,秋意正浓。
斜坡下,冲下一个青布葛衫的小道士,急切切地往大路上赶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实在是出色,他不经意地一瞄,顿时脸色大变,脚步来不及收回,跌在地上来个四仰朝天,狼狈地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来不急拭去,脚底抹油一般往山上折返。
小道士心里哇哇直叫,刚才按照师父教的相人之术,细看了一下那两人,可差点没把他吓坏,岂料两人都是无命之相,相术上说的无相之人。
怪不得师父平日里耳提面命地教自己要潜下心来修行,别总想着出世去历炼,相术千变万化,高深莫测,以自己的功力远远还达不到火候,自己不信邪,总想着师父是想把自己留在山上替他洗衣做饭,才趁着他打坐的时辰溜下山来。
果然,自己的修行确实没有到家,不过是长得出色的一对男女,愣是被他相成无命之人,小道士一路忏悔着爬上山,见师父还在打坐,似乎已进入妄我之相,他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彻底沉下心来跟师父修行。
小道士的这一番心历自是无人知晓,华娘弯嘴笑着,这小道士真是滑稽,不知是何方高人隐士,这迤逦秀美的凤凰山上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隐士,她看一眼身边安如磐石的人,转念一想,世上哪有真的隐世,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纷争,便是尊贵如他,怕是平日里也不轻松吧。
只是她也有些纳闷世子所为何事而来,这货刚才撩拔得她差点血气翻涌,老脸飞霞,心下却吐槽报怨,顶着如些冷淡的脸行调戏之事,害她都不知该害羞还是恼怒。
华娘瞄到他眼下的青影,最近都没有怎么好好歇息吧,巴巴站在这里吹风又是几个意思。
院子里,颜筝早已和下人们打成一片,喜眉笑眼地坐着,丫头们把一盘盘点心端上来,他殷勤地接过便吃,廖嬷嬷看着旁边空着的一摞碟子,心里乐开花,这少爷牙口真好。
真是头猪,珍姐儿气鼓鼓地看着他,刚才这黑熊嘲笑她像汤圆,气得他差点暴走,想想这是华姐姐的家,凭什么是她走。
看看这头猪,整整吃了十盘点心,他的肚子是什么东西做的,京城的那些公子哥儿,小碗喝汤都要死要活的咽下不去,哪像眼前这位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不算,吃相难看嘴还毒辣。
盛京城的中世家公子她也有幸见过一些,自家继母的宝贝女儿柳宝岚喜欢的三皇子,无论春夏秋冬手中都要拿把墨扇,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慢得像是马上要断气,听继母说,那才是正经的贵人作派。
虽然她是觉得三皇子太过娘气了些,总好过眼前这位蛮汉莽夫,瞅瞅,嘴角还有糕屑呢,也不用帕子擦,直接舌头一舔就吞咽下去,丢人现眼。
颜筝这才堪堪算是勉强填饱肚子,打个嗝摸摸肚子,对面的汤圆姑娘嫌弃地撇撇脸,他嘿嘿一笑,把又空出的盘子往边上一推,表哥大清早的就把他挖起来,他还正做着吃葫芦鸡的美梦,口水流一枕,连早饭都没吃便被表哥拎到这里。
不枉他饿一路,点心可真心好吃,对面的汤圆也好玩,看着她瞪得老大的眼珠子,颜筝扒牙做鬼脸,气得珍姐儿暴起,脚踩在凳子上,双手叉腰,“采琴姐姐,不要再给他拿吃的,活生生的是头黑猪。”
颜筝痞气上来,“胖汤圆。”
气得珍姐儿哇哇大叫,抄起木棍上前就打,他反射地跑开,心里暗恨折面子掉份子,都怪母上大人打他太顺手,害他见人抄家伙就逃跑,两人一个追一个打,院子里鸡飞狗跳。
“住手,”厉叱一声,易青钰和华娘走进院子,看着狼藉遍地的屋子,华娘一阵头痛,这两熊孩子,真是欠揍。
“面壁思过,不准吃饭。”易青钰摘掉飞到鼻子上的鸡毛,手指一弹,打在颜筝的脸上。
颜筝默默地挨到墙角,站得笔直,珍姐儿也乖乖地站过去,看着可怜兮兮的两人,再看下一脸严肃的男人,华娘心中万马奔腾,这家长般的怪异感是闹哪样。
采琴采画赶紧一通收拾,两人才将坐下来,他的头微倾向她,长长的睫毛洒下来,投下扇形的阴影,微微的凉风从窗外溜进来,带着秋天的干燥。
外脚步声走近,看着一道道的乡野小菜摆上来,有红油鸡枞,葱爆鳝段,豆豉三椒肉丝,酥香醉排骨,另有一碗竹荪汤,华娘自己早就发现,身边人的习惯特别符合自己的需求,就拿吃食来讲,家常小炒为主,精细量少,三菜一汤从不浪费。
默默用完膳,黑幕落下,华娘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外,廖嬷嬷塞给颜筝一包吃食,他手快里往怀里一揣,生怕表哥看到。
华娘回到屋内,易青钰此次来得莫名,还带个能吃山喝海的拖油瓶,这饭蹭得越来越顺手了。
两人离去后,院子阴影里走出瘦长的人,正是伤好病愈的崔先生,儒雅清瘦,怆然地看着远去的那人。
岁月匆匆,转眼间他已长大成人,如此得以承继定国公府,长姐如果在天有灵,也可以含笑九泉。
想他崔氏一门,何等清贵,却落得满门抄家贬为庶人的下场,那位谋逆的皇子表哥,平日里好大喜功,贪财好色,父亲劝阻多次,不见成效。
私下里,父亲对自己叹息,姑母不加约束,表哥难堪大任,长此以往,若有心人稍加挑拔必酿大祸,到时崔家必受牵连,果不其然,逆王之乱,便是崔家早已明哲保身,不曾参与,身为逆王的舅家,也没能逃过此劫。
若不是外祖颜家和先定国公在陛下面前求情,只怕连命都逃不出来,府邸被封,家产被抄,一家人流落街头,父亲宽慰自己,总算是性命得已保全,心里的石头落地。
眼见京中无论容身之处,全家人索性迁回故里,只留下嫁到定国公府的长姐,怎料不出两年,长姐便难产去世,父亲感念先定国公大恩,便是怀疑长姐死得蹊跷,也没有上门讨要说法。
临终前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怨恨定国公,如有机会好好照看小外甥,父亲去后,母亲跟着去世。
崔家族人对他们全家是怨声载道,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在祖籍的生活是越发的艰难,遭受不少的排挤,最后连妻子也忧郁成疾,含恨而终,自己带着年幼的耀东,一狠心离开那里。
在丽阳镇安顿下来,方才打听到先定国公早已去世,定国公府继室当家,他不敢冒然上门,偶尔在定国公府附近徘徊,听到的都是府里的下人们说继夫人如何二公子如何,从来没人提到世子。
想也知道外甥日子艰难,自己就别上赶着去添麻烦,带着儿子安心地在城外住下来,有空就去偷看下他,一过就是这么多年,还从未与他如此近的距离。
如今他已贵为国公,对着府里的继母和那样的生父,想来有更多的难处,自己就更没有必要前去增添负担,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