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八只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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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落水了。
……不，准确的说，是她自己，自愿跳进了河水里。
从被河水淹没的那一刻起，满月就没挣扎，任由自己渐渐沉下去。
她不担心自己会淹死，她会游泳，虽然学会游泳的经历很令人难过，但她确实就此多了一项保命的技能。
会选择跳进河里，是因为她要见平野百合，她觉得平野百合就在河里，所以之前在岸上的时候，自己和迹部才没有找到她。
身体在缓缓的下沉，浑浊的河水干扰了视线，让人看不起附近都有什么，也看不见河底，满月面向河面，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上方那朦胧的光亮。
满月有些恍惚，河水屏蔽了她的听觉，她敛住呼吸，任由自己坠入更深更暗的河底。
上方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黑暗，在渐渐地将她所包拢，一如当初的梦境，她沉浮在黑暗中，上方就是光明，明明只要她想、只要她肯努力，就能脱离黑暗触摸到光明，从此得到希望，她却没有这么做，任由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挣扎的沾满黑泥的手抓着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抓住的唯一浮萍。
河底暗沉无光，竟然长了许多黑色的长长的水草，缓缓流动的河水使得河底宛如深渊，而这深渊却是活的，它在缓缓地蠕动，似是会有黑色的触须从那黑暗中伸出，将人拖向绝望。
深处的光线不足，乍一看之下仿佛黑影重重，少女纤瘦的身影落入其中，仿若被包围了一般。满月像是看见了在梦中，那将自己层层围绕的万千怨魂。
他们执着地望着她，等着她救他们脱离这苦海。
她的时间不多，不赶紧找到平野百合，她即使会游泳，也会真的淹死在这里。
河底黑色的水草交织缠绕，再加上河水清晰度太低，越往深处光线越是不足，让人无法看清附近。别说是鬼魂了，就连尸体都看不见，更何况尸体会浮起在水面上，已经捞上岸，火化成灰了。
这条河这么宽这么长，她要上哪儿去找平野百合？
满月闭上了眼。
阴暗的环境透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昏暗的天空阴沉沉地积压在头顶上方，这里能看见的，只有数之不尽、延绵不绝的死寂无息身影。
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人”闭着双眼，呈包围之势地站立着。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同样的一种色彩和同一种气息，分别是灰色和死亡。
他们双眼闭合，沉寂安静，像是躺在棺材中的尸体，没有任何鲜活的样子。
一个个的，都面向着同一个方向，像是在看着什么，分外的执着。
而被他们所“注视”的最中心，站着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身上色彩鲜明的少女，她看着这些将自己包围的“人”，沉默了会儿，才说了一句：“我要找平野百合。”
然而随着她的意愿传出，那些将她死死包围的“人”沉寂了片刻，其中一部分“人”动了，竟给她缓缓让出了一条路。
在路上，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臂，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浑浊阴暗的河水中，满月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猛然挥动了双手，双脚也动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游去。
而随着她的靠近，视野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曾经见过一次面的女生，身影缥缈虚无，明明河水是流动的，她却独独沉寂在此处，静静沉浮。
满月来到了她的面前，女生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是你。”她看见是满月，便柔柔地展开了笑颜，“你是来找我的吗？”
名为“平野百合”的鬼魂，看上去对于满月的到来和遇见满月而感到高兴和开心，是那种单纯的觉得开心。
平野百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眼前这个少女，她就觉得开心，仿佛对方是自己多年以来的好朋友，令她下意识的信任和喜欢。
然而面对一脸欣喜的鬼魂，满月却表现的平平淡淡，在水底下她无法像平野百合一样开口说话，她还是个人类。
——我来带你回家。
这是她心底里对于平野百合的疑问给予的回答。
对面的鬼魂有些疑惑地歪歪头，“诶？回家？”
——对，回家。
“可是，”平野百合脸上欣喜的表情渐渐退去，转而染上忧愁之色，“可是我还没想起来自己要找什么……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上去……”
上去，上到外面的世界，出了河底，离开河面，离开河里。
满月一愣，不想上去？
平野百合对着她苦笑了下，眉眼俱是愁苦之色，“不去面对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和烦恼了……一个人……我撑不下去的，我好怕……全世界好像将我抛弃了一样，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还不如待在这里……这里，好安静，那些痛苦和悲伤，仿佛也跟着一起沉到了河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她越说，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神色越空洞渺茫。
连带着她本就透明的身体，也愈发的透明。
满月心中一急。
——你上次不是说忘了些什么，所以直到此刻都还在寻找吗？我知道！我知道你忘了什么！想找什么！
这么一说，平野百合飘忽的心神立刻收了回来，目光定定地看向满月。
这时大脑里发出了警告，满月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平野百合——我带你上去，有人在等你，我带你回家，好吗？
“……回家？”
面容清秀的少女鬼魂怔愣了一下，“回家……”这个词似乎勾起了她的什么记忆，她喃语了两遍，随心而动，对着满月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回家。”
她答应道。
想回家了。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想回家，她想奶奶了，也想爸爸妈妈和两个虽然闹腾但很可爱的弟弟了，她还想悠斗，悠斗的篮球比赛快要开始了吧，她要去给他加油！
得到鬼魂的同意，满月知道她会跟着自己一起离开的，便立刻转身，想要向着上方游去。
脚下却传来拉扯感，满月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只脚被水草给缠住了！
糟了！
她用力地挣脱了几下却没挣脱开，不知道水草是怎么缠上来的，她赶紧俯身，伸手去拉扯水草企图将自己的脚从中挣脱出来。
拉扯不开，本来有些松弛的禁锢在她胡乱的拉扯之下不知怎么回事，竟越缠越紧，但好在水草缠在鞋口的上方，满月想了个办法，把鞋子脱掉，白皙瘦小脚掌绷直，顺利地从打结的水草中钻了出来，满月赶紧向上游。
可是来不及了——
她憋不住了。
缺氧所带来的大脑晕眩，眼前不断的闪现断片似的黑暗，人下意识的求救本能让她张开嘴巴，胸腔起伏想要吸入空气，然而灌进鼻腔和嘴巴里的，却是令人窒息的河水。
满月惊慌起来，她用力地扑腾，河面上的光亮近在咫尺，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
……
迹部景吾在河水中摆动着双臂，划着水，浮出水面再次吸入一口氧气，继续潜游下去。
在这条河里，能见度太低了，迹部景吾根本寻觅不到自己想要找到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甚至是河底，他也游下去寻觅过。
——明明……明明她就是在这附近的一块地方落水的啊，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她呢？
迹部景吾心急如焚，他以为要找到落水的少女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现实情况是他入水了之后，宛如大海捞针！
寻觅不到少女的身影，他满心的焦灼，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块巨石在空悬着，无法踏实的空虚令人心慌。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朝日奈！朝日奈你在哪里？！！
在底下游了一圈，氧气耗尽，他无奈浮出水面换气，又一次的寻觅失败让他狠狠地泄气似的捶了一下水面，正想再次潜下去寻找，眼前的视野中，不远处的水面上居然浮起了一个人！
那人仰面浮起在河面上，面色苍白，双眼闭合，熟悉的面孔让迹部景吾瞪大了眼睛。
那正是他所急切寻找的人！！！
少女闭着双眼，似乎失去了知觉，上半身浮出水面，四肢无力地沉在水中，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托起来了一样？
忽略掉心头上的怪异感，他立刻划动四肢，向着少女奋力地游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游过去，他发现少女动了……
少女依旧闭着双眼毫无知觉地浮在水面上，可是她的身子却向着岸边移动过去。
被这突然的一幕给惊得停下来的迹部景吾看着少女飘浮在水面上，却诡异地向着岸边靠近，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人，将她托出水面，又将她的身体，推往岸边。
迹部景吾可以确定！少女的身边确实没有什么人！
不过……
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大脑里塞进了太多东西，思绪混乱，当下情况又紧急，根本容不得理清思路好好地想清楚，迹部景吾没再顾其他，追着少女的身影向着岸边游去。
少女被推送到岸边便没有了任何动静，下半身还泡在水里，迹部景吾也几乎是同时游到了岸边。
他抱起少女，将对方完全拖离水面，然后将人平坦放置。
探寻不到少女的生命迹象，迹部景吾的脸色瞬间也变得跟少女一样惨白，瞪大的深蓝色双眸中满是惊慌和恐惧，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摸了摸少女的胃部，知道此刻根本不是慌乱的时候，他必须得展开急救，不然就真的晚了！
一次又一次的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按压，他奋力地想要把少女救回来。
“朝日奈！”
“朝日奈！！！”
再次按压胸口，迹部景吾看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毫无知觉的少女，急得牙关咬紧，不住地大声呼喊少女的名字。
“醒醒！你给本大爷醒醒！！”
按压后紧接着人工呼吸，完后又再次按压，少年眼眶发热，周围已是红了一圈，他撕声力竭地呼喊：“朝日奈！你醒醒！本大爷不准你死！你听到了没有！！”
“朝日奈！！朝日奈！！！”
“你醒醒啊朝日奈！！你不准死！你答应过本大爷的，要帮本大爷解决事情的！你死了我怎么办？忍足怎么办？！朝日奈你给本大爷醒过来啊！！”
“朝日奈——！！！”
“你要是不起来，本大爷真的会放任那三个女生去填命！你说要救大家的，你给本大爷起来！”
“朝日奈！！”
“朝日奈……”
一次次的急救没有反应，迹部景吾的动作和声音都颤抖起来，心一点一点的绝望，声音也越来越低，手上几乎要失去力气按压不下去。
他红着眼眶，咬了咬牙，深知自己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停下来。
“朝日奈……你不准死！”
求……求你了，醒醒啊……
“你要是死了……本大爷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一次的按压之下，本毫无声息脸色惨白的少女突然身子猛得一动弹，脑袋上抬，嘴里一下子吐出了不少水。
“朝日奈——！！”见状，迹部景吾惊喜万分，他赶紧扶起少女的上半身，免得她吐出的水再次溺了鼻腔堵住呼吸。
吐了不少水，似乎终于是吐完了，满月身体发软，虚弱无力地靠在对方的怀里，不住地咳嗽着，等缓和了一些，才慢慢地抬眸看向一脸担心又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少年。
“咳咳……迹部……”她开口道，声音微弱，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少年说。
迹部景吾严肃着面孔，立刻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听她想说什么。
然后就听见她说：“这种时候，不应该是说……自己会愧疚一辈子的吗……”
迹部景吾愣了一下，接着怒瞪少女：“朝日奈满月！！！”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咳咳咳……”她咳着，却笑了出来，那张惨白的小脸随着她的笑容而显得活力鲜明了些许，咖啡色的眼眸里流转着盈盈的光辉。
“别生气……”她笑着，声音微弱但似乎气息顺畅了不少，“放心，我把平野百合带回来了……咳咳……这次，忍足前辈绝对会没事的，所有人，都可以得救……别再担心了……”
她知道迹部这些日子以来有很多的担惊受怕，从忍足前辈遭遇袭击开始，到现在的追寻真相只为了能从中找到帮助忍足前辈脱困的办法，面对的敌人是科学所无法解释、人类所无法对抗的鬼魂，更何况，这里面还涉及到人命。
他迹部景吾不是她朝日奈满月，她从小见鬼，多年来见过无数的鬼，见过他们各种死亡的模样，身为人类却跟鬼打交道多过跟人打交道，她见过很多悲欢离合，也从中识过复杂的人心。
迹部景吾说到底，他再沉着稳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个从未见识过这些虚无缥缈灵异存在的少年。
“会没事的……所有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模样，满月笑起来，细弱的声音柔柔的安慰着他，“一切都结束了。”
迹部景吾却是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你……”
喉结滚动了下，他猛地一把将少女抱住。
虽动作突然，但力道轻柔。
直到将人抱住，他才缓缓地收紧了手臂，牢牢的将人抱着。
“迹部……？”满月有些疑惑，她的头被迫待在少年的另一侧肩膀处，她转了转头想看看对方怎么了，但被人牢牢抱着，她无法多大动作。
——他是不是被吓到了？
她赶紧安慰：“你别怕，这次真的没事了，我知道平野百合的死并不是……”
“我知道。”
“自杀……诶？”听着脑后边传来的少年沉闷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满月惊讶。
“我已经知道了……”少年抱着她，紧紧地抱着，“下次……你想做什么，你跟我先说一声，我知道……我知道在这方面上，只有你才能够做到，可是至少……至少在你下水的时候，我还能给你准备潜水需要的氧气设备……”
他好怕，怕她出事，在把她救醒起来后，心里感觉到的又是一阵阵的后怕，怕她真的抢救不过来，怕她……
迹部景吾咬了咬牙，又气又害怕地继续道，却是话锋一转：“朝日奈满月你这个笨蛋！！本大爷不是说了这个办法不行，还可以另找别的办法的吗！我们不值得……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不值得你这么好……”
亏了，太亏了，作为未来的商人，迹部景吾都觉得替她不值。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从来没有人，像朝日奈满月这么傻……
真是傻透了！蠢死了！
少年抱着人，眼眶再一次泛红。
满月有些惊讶，接着她柔和了眉眼，笑着回抱住少年，一只手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部，轻轻的，安抚着他。
“对不起，迹部，让你担心了，谢谢你救了我……你别自责，我做了那么多，不是只为了你和忍足前辈的。”
她静静地说道。
“你知道吗，迹部？在这次事件中，还有别的存在，也渴望着得到救赎。”
那位绝望到流出血泪的少年怨魂，和那位等着孙女回家的老奶奶，还有……似乎忘记了死亡的少女鬼魂。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八只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