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西瑜

5、初遇

　　暮春时分，正值江南梅雨季节。
　　孟京城里一连数日的阴雨不晴和黏稠浓重的潮气，令来自北方干爽之地的上官承着实难以消受。不只连日来精神不振，甚至于某天夜里，周身竟泛起片片红疹，奇痒难忍，一旦抓挠便蔓延至全身，苦不堪言。
　　眼见此等情况下，已无法继续授课，上官承无奈，只得向皇上告假。
　　南宫佶得知后，甚是关切。一面将各地进贡的上等药材送进学士府，并派出宫内经验最为丰富的御医前往精心诊治，一面将此消息告知了三位皇子。

　　这日，学士府门外来了一位少年公子。
　　“这位少爷请留步！”一个小个子的守门家丁见来人一袭帛衣，仪表堂堂，非富即贵，便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您是……”
　　“哦。”少年扬眉一笑，抱拳道：“在下南宫玉衡，听闻上官先生抱病，特来探望，劳烦通传一声。”
　　“南宫……”乍听此姓氏，就已如雷贯耳，那小家丁来不及多想便急急跪倒在地：“小的参见……”
　　“哎，不必，快快起来。”玉衡连忙令家丁起身，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是宫外，行此大礼多有不便。我今日是特地登门探望老师，切勿声张。”
　　“是是是，五……少爷请这边走，小的为少爷带路。”小家丁一时又差点叫错，迅速改了口，忙不迭地领着玉衡进了大门。
　　“倒是个机灵的小子。”玉衡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家丁，隐隐一笑。

　　两人刚一前一后走进院子，便见一群丫鬟模样的女孩子围在一间房子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仔细看过去，一架高梯立于墙边，而丫鬟们满是担忧的目光竟齐刷刷地看向那房子的屋顶。
　　玉衡当下便颇感好奇，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屋顶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女正在高高的屋顶上颤巍巍地迈着步子，看样子，是要去拿一样落在屋顶的物件。
　　“小姐，不过是个毽子而已，奴婢上去取就是了，您何必非得自己上去呢？”
　　“小姐，您可千万小心着点儿！”
　　“哎呀，小姐，您脚下可要踩稳了，慢慢走啊！”
　　丫鬟们站在下面，你一言我一语，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们家这位爱逞强的小姐一个不小心从屋顶摔下来。如此娇贵的身子，她们就是拿命也赔不起啊！
　　“哎呀，没事儿的，你们别担心！”紫衣少女终于拿到落在屋脊上的毽子，转过头来高高举起，冲地下众人顽皮地展颜一笑：“看！这不是拿到了！”

　　“姑娘家就是爱这些小玩意儿，就连开阳和摇光这两个公主也不例外，常和宫女们在玉熙宫玩的不亦乐乎呢！”玉衡远远看着，不禁摇头失笑。
　　想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玉衡没再多做停留，随即唤那小家丁即刻带自己前往上官大人房中探望。

　　“小梧，小桐，把梯子帮我扶好！”屋顶传来那紫衣少女清脆的声音。
　　“是是是，梯子已经扶好了。”被唤作小梧和小桐的两个丫鬟急得直跺脚：“小姐，求求你了，你快点下来吧！等下要是被老爷和太太看到，奴婢们可就惨了！”
　　“好了，来了来了！”紫衣少女抓牢手上的毽子，便转身打算按原路返回。谁知那斜坡状的屋顶上去简单，想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紫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下来，忽然一个没站稳，只觉脚下一滑——
　　“啊！”只听一声尖叫，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自屋顶滚落下来！
　　“天那！”丫鬟们一时全吓呆了：“小姐！”

　　“完了完了，这下惨了！这么高的屋顶，我不摔得断手断脚才怪……”从屋顶滑落的瞬间，紫衣少女不禁紧紧闭上了双眼，认命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狼狈不堪。
　　忽然，她感觉两只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自己。
　　“一定是哥哥来救我了！”少女暗暗想着，双手亦不觉本能般搂紧了那人的脖子。上一秒还惊吓不已的心，此时竟莫名地平复下来。
　　欣喜地睁开眼睛，却只见一个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这哪里是她的哥哥上官健，分明是个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
　　“呀！”少女不禁低呼一声，一张清丽的俏脸亦霎时红成一片。
　　只是，那温润和煦的面孔，那璨若星辰的双目……
　　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两人刚安全返回地面，紫衣少女便跳离他的怀抱，直直看着他问道。
　　“小姐，这位是……”小家丁刚要报上来人姓名，便被玉衡用眼色制止了。
　　“在下见过上官小姐。”玉衡拱手笑道：“刚才多有鲁莽，小姐请勿见怪。”
　　“你认识我？”紫衣少女看了他一会儿，唇边漾起一抹好看的浅笑：“哦，我知道了！难怪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你一定是我爹的门生，听说他病了，特地前来探望的吧？”
　　“正是。”玉衡一怔，随即将错就错地承认下来，眼中笑意渐深。不知为什么，对面前这个明眸巧笑的姑娘，他心中有份说不出的好感。
　　“公子有心了！”少女欠身，言谈间俨然大家闺秀，再不复刚刚在屋顶的顽皮：“我这就带你去见过家父，公子请随我来吧！”
　　“那就有劳小姐了！”玉衡说着，随少女向里间走去。

　　“爹，您今天身体好点了没有？”少女迈进房门，走到上官承床前：“女儿看您来了。”
　　“恩，好多了。”上官承看着女儿，满眼疼爱：“未儿怎么突然跑来？”
　　“爹，有个年轻人来到咱们府上，说是您的门生。”少女想想，又补充道：“哦，对了。那人说，他是听说您病了，特来探望的。”
　　“哦？”上官承心里有些惑然：“来访之人现在何处？”
　　“正在厅内等候。”少女温顺答道：“女儿已经吩咐下人奉茶伺候，不得怠慢。”
　　“恩，好，爹这就出去看看。”上官承说着，起身更衣。
　　“爹，我扶您！”少顷，少女挽上父亲的手臂，走了出去。

　　两人进了自家前厅，上官承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背对自己，一袭月白色长裳上清晰可见的暗凤凰卷草纹似乎在昭示其不凡的身份。
　　“你是……”
　　上官承心头正浮起些隐隐的怀疑，少年早已闻声转过身来，笑容矜贵，深深一揖：“玉衡见过上官师傅！”
　　“微臣参见五皇子！”待上官承看清来人，心下震撼立时非同小可，急忙躬身行礼：“不知五皇子造访，臣……”
　　“哎，师傅尚在病中，不必多礼！”玉衡连忙伸手扶起上官承，与他一道坐下：“父皇前日将师傅抱病一事告知玉衡和两位皇兄，我等甚是挂念。不知师傅近来病况可有好转？”
　　“多谢五皇子挂念！”上官承回道：“承蒙皇上和三位殿下关心，又有御医在府中连日精心诊治，臣之疹疾已无大碍，再过几日便可痊愈。”
　　“父皇对师傅确是挂念。”玉衡诚恳地看着上官承：“师傅定要保重身体，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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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间的寒暄，被紫衣少女全数看在眼里，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什么？他……他是……五皇子？”
　　刚刚在院子里被他救下时的惊心动魄，瞬间又在她脑海中清晰地重演了一遍。
　　那含笑的眉眼，似乎渐渐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孔形影相叠……
　　他……会是当年的那个人吗？

　　“未儿，快过来，见过五皇子！”上官承唤过静立一旁，颇有些分神的女儿，随即又对玉衡道：“适才小女不知是五皇子登门，若有失礼不周之处，还望五皇子海涵！”
　　“见过五皇子！”少女来到玉衡和上官承面前，屈身行了个万福。
　　“你叫未儿？”玉衡笑着看向垂目敛眉，柔声顺语的她，不知怎的，心头竟蓦地生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来：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子还有着那般精灵生动的笑颜。
　　“回五皇子，未儿乃是小女闺名。”还没等少女答话，上官承已然回道：“小女因生于早春燕归之时，故单名一个燕字。”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玉衡心中反复吟着白居易的诗句，只觉这女子娇憨灵动，着实人如其名。不由赞道：“好名字！”
　　“五皇子所言差矣！”上官燕微微颔首笑道：“小女生于塞北，四季中冬为最长，那里的春景，可万万不及这《钱塘湖春行》中所绘之美。”
　　“未儿，怎可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上官承宠溺地看了女儿一眼，低声斥道。
　　“女儿说的都是事实嘛！”上官燕见父亲斥责，知其并非真正动怒，可碍于君臣礼数，也只得偷偷瞄了玉衡一眼，暗自撇撇嘴角，无奈地低头：“好嘛，女儿知错就是了！”
　　“师傅刚才言重了！上官小姐才思敏捷，实在令玉衡刮目相看！”玉衡本就无半点责备之心，见此情景不禁轻笑：“早就觉得上官师傅乃如此雅士，府上子女定然聪慧有加、不同寻常，今日得见，果真不假。”
　　“五皇子过奖！微臣不敢当！”上官承躬身应道。
　　玉衡看向上官燕，只觉那眉眼深处一闪而过的娇俏与倔强，瞬间触动了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