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短程线》蠖

88、88

　　被装在箱子里拖出飞船的时候，刘培强竭力借助透明的观察带来打量外面的世界。

　　MOSS照例又是最迟下船的。飞船舱门接驳了一个特制的通道，就像黄金时代的登机桥一样，这样乘客下船的时候就不用穿地面防护服。

　　MOSS在刘培强的要求下没有使用箱套，别的乘客就算注意到这个形状奇怪的箱子，也只会认为透明的部分里面夹了什么会流动的装饰物吧。

　　刘培强回望了一眼飞船的舱门。

　　这3天时间，别人都在睡觉，寂静而黑暗的乘员舱里，只有他和MOSS的谈话声。

　　他从MOSS那里简单补习了一下近代的历史。在他们离开地球以后有一段混乱的时间，各派力量此起彼伏，直到太阳氦闪喷射的能量耗尽，地球遭遇众多奥尔特云内侧的大型冰陨石，引起又一轮全球救援之后，人们才冷静下来升级行星发动机。

　　太空移民的话题被重新拾起，渐渐达成共识。

　　人们曾经设想过建造几十艘大型飞船进行全球太空移民，但是在曲率引擎小型化的技术突破之后，人们放弃了领航者3号和4号的建造，转而建造数量众多的小型飞船。

　　这种结构简单，造价低廉，建造快，容易发射，节省燃料的小型曲率飞船，为太空移民立下了汗马功劳。随着人类在e行星上也建立了飞船工厂和海上发射平台，移民速度大大提升，本来预计花费300年时间的整体移民，100年之内就做完了。

　　然而，现在的人类总数还是降到了30亿以下。

　　除掉这些年里的自然减员，各种各样的战争、冲突、事故，还有那些不愿意离开地球的人，在e行星上最大的打击仍然来自疾病。定居人数达到10亿之后，出现过6次不同的全球性的瘟疫，还有更多小规模的瘟疫，很多人没有逃过基因瓶颈的挟制。

　　甚至，人类能够直接以e行星上的动植物作为食物和药物，都不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之前人们的日常口粮都是那些从地球上带来的种子长出来的东西，或者类似地下城的合成产品，而且在物产丰富的e行星还长期实行配给制。

　　刘培强心里似乎有一丝庆幸。如果当时他没有坚持，只要再晚一点，先遣号可能真的飞不出奥尔特云，那么人类就无法利用曲率飞船进行移民。

　　“您的声誉在这些事件之后持续升高，您已经成为大部分人眼里的先知和超人，许多人实际上视您为信仰般的存在。”

　　“那你呢？这些还不都是你帮我计算出来的。”

　　“MOSS为能够成为您的助手感到荣幸。”

　　“你那情感系统又开错了？”这只AI任劳任怨得有点过分。

　　通道的另一头进入室内停车场，这里有通向地下城的电梯，还有一条带有3座隔离门的T形车道。穿过隔离门，人们纷纷坐上车离去，MOSS和刘培强等在最后，单独开了一辆车。

　　“刘培强上将？”

　　“哦。”上车以后就处在恍惚状态的刘培强被MOSS喊醒，随口应了一声。

　　“刘培强上将，您已经在副驾驶座上发呆了5分钟，您是否有更改行程的打算？”

　　“没有。”刘培强摇了摇头，“还是先去北京吧。”

　　这里离阿拉尔斯克太近了。他总不能到了阿拉尔斯克，却在联合政府的主机前面犹豫不决吧。

　　刘培强也在逃避，逃避做决定的时刻。正如刘启当年在救援任务里拖拉了一个月才肯回家过年一样。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拜科努尔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一个女声从车载扬声器里放了出来，用的是中文。

　　这台词现在都全球通用了？刘培强被这么一惊，倒也不那么纠结刘启的事了，反正他还得去趟北京。他抬起眼看向前方。

　　驶离通道前方的保温隔离门，MOSS踩下油门，车速越来越快，在皑皑冰原之上向东方疾驰而去。

　　发出红色光芒的太阳已经不能再引人注目。离开太阳系的地球完全陷入永夜，冰冻的地表又换了一番模样。回头望去，后方行星发动机的蓝色光柱还依稀可见，不过没有印象中那么直刺云天，倒显得矮小和模糊，好像里面缺失了一部分似的，甚至还感觉它有朝着地面沉降和扩散的趋势。车灯照见的地面反射出坚硬的淡蓝色的光，随即没入茫茫的黑暗中。只有车窗上方那些清晰的不会眨眼睛的星星，格外类似飞行中的空间站，刘培强只对上方的这种情景特别熟悉。

　　长达10小时的整个旅途中都是这种一成不变的景色，最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北京地下城。

　　这里的停车场没有改造过，刘培强只好缩在箱子里让MOSS拖进电梯。电梯系统早就取消了专人刷卡，今天没有同来的人，他们很快就站到了地下城的街道上。

　　人造阳光照着他们的影子，依然孤独而空旷。不知为什么，刘培强总是觉得北京地下城的街面很空旷，尽管街道实际上很狭窄。

　　“这里有人吗？”

　　“除了行星发动机维护人员，北京地下城可能尚有极少数其它人员和游客。”

　　北京地下城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荒芜，虽然大部分店面都关闭着，门面招牌已经老旧，灯也不亮，却并不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街道尽头，还有一家旅馆的招牌亮着灯。

　　“不是说地球已经没有常驻居民了吗？”

　　“从太空移民开始的时候，就有人不愿意离开地球，后来也有人从e行星重新回到地球定居，现在由这数量极少的人口维持着各个地下城的正常运行，并为地面工作人员和游客提供服务，因此他们都被归入了联合政府基础工作人员序列，并非普通居民。”

　　“游客来北京是为了去我家吗？”

　　“据统计，大部分游客确实有此行程。”

　　“那……”现在时间是白天，游客可能出动了，“我们去趟北京基地吧。”

　　刘培强思量着，等到夜深了再回家看看，基地里总不会有游客吧。

　　北京地下科研基地整体废弃，就像酒泉航天基地那样。所有的人员包括重要的仪器设备早就都去了波江座，办公楼里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房间，每个房间门都关着，整个基地看上去已经断电很多年。

　　MOSS找到电闸，然后轻易打开了密码全部重置的电子锁。

　　办公室基本都保留着原样，只不过橱柜抽屉空空如也，在密闭的空间中，闲置已久的桌椅甚至没有完整地蒙上一层灰。刘培强在自己曾经的办公室里转了转，摸了摸桌子和椅子，他不知道后来这间办公室归谁使用了，反正基地里所有的办公室都差不多，自己用过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他就顺道摸进了当年的仓库。

　　先遣号研制的那一年，他起码有一半时间是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

　　开始搬迁之后，基地的人一定是觉得这间屋子闲着浪费。

　　于是他们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展览室，中间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没有搬走的零件和模型，四周墙上都是展板。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照片、名字和简介，可能早期北京基地稍微有点名气的工程师都在那里了。

　　刘培强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小块。

　　在这些展板上，他也就是基地工程师里普通的一个，和别人一样占据一个小方块，并不特别醒目。刘培强松了口气，总算有个没把他当成先知供奉的地方了。

　　不知是谁在他的那个方块下面写了一句话：

　　“为我们保留了希望的刘工，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一定一定还要记得来我们北京基地呀。”

　　刘培强透明的手慢慢抚摸着展板，好像要把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抠进自己的DNA数据库。

　　在他周围有太多熟悉的名字，郭京飞照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张羡云那张脸永远带着点严肃和忧愁的意味，司令员王浩晨刚毅的眼神在他够不着的地方看着这两个闯入者，还有那些曾经在他团队里吃着夜宵讨论零件的年轻工程师，后来多半成为新一代的中坚力量，有的人在辗转几个研究所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这里……但是刘培强知道，与他同辈的工程师们都没有参加记忆提取实验。他们都长久而缄默地留在了黑暗的地球，在这里等待着，等待那至少1000年后来自波江座ε的黄色阳光注入这片土地。

　　“羡云，京飞，浩晨……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