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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些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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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三月,幸村在意大利开了画展。
仁王恰好受邀参加时装周,有几个杂志的访谈和街拍,再就是去秀场做背景板。算一算行程的间隙总有空余,就给幸村发消息说要不我们见个面吧。
他三年前拿了演艺生涯的第一个影帝,国内的舆论便顺势把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
那时候他清醒地明白,他所处的圈子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名利场。
还好他早就懂得这个事实,不喜不悲,也不至于迷失自我。
“你明明就玩得很开心。”幸村这么说,“你喜欢这些,压力就全变成动力。看着你这样我也挺欣慰的。”
他们走在幸村画展的靠后的展厅,人不算多,外国人也都分不清亚洲人的长相。
于是仁王难得脱下帽子和口罩,露出面色带一点苍白的素颜。
他刚从秀场出来,接受完采访,在车上匆匆卸了妆又换了件不算太起眼的长款风衣。走在日本街上或许惹人眼球,但放在意大利这样的时尚之都,却刚刚好。
他听了幸村的话,若有所思:“你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可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你比我还小吧,幸村。”
“是啊。”幸村微笑,“但你叫了我六年的部长,就不知不觉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介意?”
“不介意。”仁王很轻地耸了耸肩,“你说什么都对。”
“太敷衍了。”幸村点了点他。
他们转过一个弯,站在一副风景画面前。
一些琐碎的事是不需要问的。
比如幸村早早退役的煎熬,和仁王明里暗里听过的冷嘲热讽。
一些摆在明面上的事就更不需要问了。
总归这么多年过去,幸村在米兰这个还算出名的大都市开起了不大不小不算门庭若市却也看得过去的画展,而仁王以不算快也不算慢的频率堪称懒散地拍着电视剧和电影,代言和片酬都稳居一线。
“我看不出好坏。”仁王这样评价着面前的画,“你算写实派还是印象派?”
“都不是。”幸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们不如聊一点别的,听你评价我的画,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噗哩,你脾气变糟糕了哦。”
“是你脾气变好了不少。”幸村微微侧过头,“给你一个换位思考的机会。你上次的电影在意大利公映过,我去看了。”
“……哪一次?”
“你获奖的那次。你之前也没有电影会在意大利公映啊。”幸村道。
仁王歪了歪头,有些好奇:“然后呢?”
“认识的人的脸,被放那么大在幕布上,很奇妙呢。”幸村笑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接那样的片子。特别的……怎么说呢?如果把握不好界限,就有无病呻吟和过度悲观的嫌疑。”
“那是一种情绪上的放大。把很多人的经历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自然会显得失真。”仁王道。
“所以,那种情绪,全是演出来的?”
仁王笑了起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关心一下你的身心健康。”
仁王想过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关心的,当时的心情如何我现在当然忘的差不多了。
他若有所思:“你们不要总看娱乐新闻,这样显得我做人很失败。认识我这么久,还会相信小报记者的话?还是说我真的做人很失败?”
“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变的直白了不少啊?”幸村也笑了起来,“不想说就算了,我其实也不很担心你。”
“我看着还行?”
“积极向上。”幸村开玩笑,“找到了人生目标?”
“人还是要有追求的。”
越说越离谱了。
幸村摇了摇头,本还想着再说些什么。
画展的工作人员在旁边喊他,他便把原本的打算作罢。
仁王从来也不需要他操心,多余的话不说也好。
他这么想着,对着仁王摇了摇手机:“你自己逛吧,有空再聊。”
“你忙你的。”仁王道。
他在幸村走后又随意逛了一会儿,看的不怎么走心,也实在提不起兴致。
看了一眼时间,助理发来短信通知今天剩下的两个采访都推后了。
突如其来的空闲让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有人喊他。
“仁王。”
14
这样两个人并肩走着,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了。
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至少在记忆里他们甚至没有做过这种看起来又无聊又浪漫的事。所以真的做过没有仁王也说不清楚。
这叫人不知所措的生疏让他有些紧张。
仁已经王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
很多事做多了就游刃有余了,他长到这个岁数,没经历过的事真的不多。
可是……
没有可是。
总结一下,就是仁王雅治没想过会在这儿遇见迹部景吾。
措手不及。
“你昨天的那套衣服,挺好看的。”身边的男人操着一口磁性的嗓音说着,语气中带着惯有的一点温和和傲慢。看似矛盾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迷人。
仁王脑子有点乱,既是慌乱于在这里遇见迹部,又是不解于遇见迹部又如何何必这么紧张。
他有些敷衍地勾了勾唇:“你知道我昨天穿的什么?”
“SNS首页不是有推送吗?你上了热搜,我当然看得到。”
天,他现在居然连热搜都会看了。
仁王想,这家伙不是每天开会开到半夜只关注华尔街新闻的吗?
为什么会没事去翻热搜?
等等,他什么时候有的SNS账号?
反应不及。
一贯伶牙俐齿的人意外的沉默,迹部没等到回应便挑了挑眉转头。
走在他身侧的男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晃晃悠悠的找不到焦点。
迹部原本以为自己会为这份漫不经心而感到气愤。
可他又能分明地觉察到这个人并不是漫不经心的,从那能感觉到的紧绷的肌肉和带一点局促的气场。
不要说生气了,这种许久未见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知道仁王对画展兴趣缺缺,迹部索性提议道:“去喝一杯吧,咖啡。”
“你有时间?”
“嗯哼。”
“那行吧。”仁王顿住了脚步。他抿了抿唇,侧过头去看迹部:“米兰我不太熟,地点你选。”
15
在咖啡厅的二层找了颇为偏僻的位置对坐后,仁王终于放松下来。
他自嘲地想自己面对迹部方寸大乱成这样,是不是被对面的人看了笑话。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什么样子迹部也都见过,太过计较才叫人觉得小家子气。
“我没想过会在幸村的画展见到你。”他很坦诚,“你不像是会去逛画展的人。”
“会面临时取消,想到幸村的画展就在附近就去看看。”迹部道,“也不错,心血来潮的行程总有意外之喜。”
仁王不太想去探究“意外之喜”更深刻的含义。
他按照习惯点的不加糖的拿铁,又多要了一份牛奶。严格来讲这大概已经不叫“牛奶咖啡”而是“咖啡牛奶”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也不需要提神。
他搅拌咖啡的时候迹部正在说话:“你之前给我的首映礼的票,我收到了。”
仁王握着铁勺的手一顿,抬起头:“你去了?”
“没有。”迹部端起面前的美式尝了一口,“你也没去。”
其实不需要解释,但仁王想了想,才放轻了一点声音道:“事先和制作方说好了我不参加宣传的。”
“我猜也是。”迹部放下了咖啡杯,“但是电影我去看了。”
“啊?”仁王有些惊讶。
迹部手指摸索着杯柄,“我把票给了忍足,他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的,回来和我说还不错。”
忍足?
……大少爷,忍足给你推荐过多少文艺电影和文艺小说,你倒是有过被成功安利的时候吗?
仁王不想戳穿迹部这种太过明显的托词。
这是他给两个人找的台阶,仁王颇为感动地接受了。
他把铁勺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
牛奶的味道很足,消去了不少咖啡豆的苦涩。
他始终分不清各种咖啡豆的区别,反正本来也不喜欢这种“饮品”。当然拍摄的时候常常用咖啡作为道具,速溶的居多。
那时候仁王就会想起迹部自己泡咖啡时提过的一两句相关知识,产地口味之类。
大概是和现在很像的场景吧。
“会觉得很奇怪吗?”他手指松松搭在桌面上,微侧过头看着窗外,“文太每次去看我的电影回来都和我吐槽他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说是太熟悉的人用完成陌生的样子演绎戏剧化的情节让人有种过分的代入感。他好几次半夜给我发信息问我是不是真的经历过什么什么的。基本上会特意跑去看我作品的,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也只有他了,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是他个人的问题。但是刚才幸村也这么说……”
他歪了歪头,露出很轻微的苦恼的表情:“你会觉得奇怪吗?”
奇怪?
违和感是不可能没有的。
想要共感也非常容易。
看着电影的时候,带入想想,如果仁王真的经历过这些……
心情的起伏比以往都要大。
迹部往常看电影的题材涉猎很广泛,严肃题材的居多,商业片也能接受,倒是文艺片的节奏太慢他一向不太感冒。
至于仁王的作品,倒不算是完全的文艺片了。
只是他惯以完全的旁观角度去看电影,被电影情节搅得心神大乱也确实是少有的事。
这个人原本就承担了他生命中大部分的意外,再多一点也无所谓了。
“把你的角色,当做你性格中很微小一面的放大,这样看,不是很有趣吗?”迹部这么说,“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但按照这样的方法,我以为的了解,就并不足够了。”
“那只是演戏。”
“演戏也不全是虚假的。”迹部勾起唇,“演戏之余你,原本就不只是工作。”
“……话说的太多会惹人讨厌的,大少爷。”仁王掩饰性的举起咖啡杯。
迹部哼笑出声。
他从善如流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却颇为愉悦地想,这个人到底没法在他面前粉饰太平。所以几年前的那句话,到现在还成立。
16
从米兰回国,没能休息几天就开始话剧的排练。
他三年前去找入江问进修的渠道,是真的打算暂缓工作去给自己充电的。
当然公司不会愿意。
于是谈了许久,在各退一步的情况下,仁王的行程控制在了一定范围之内。
不想去的节目和访谈可以不去,不想去的活动也可以推掉,剧本的选择权本身就一大半在他自己手上,有好作品积攒口碑从公司的角度也不是坏事。
反正到了这个阶段,仁王身上的代言不会少,公司也不会少赚。
至于上升期的演员如何在保持质量的同时控制数量,这一点公司的宣传部会想办法的。
有了休息的空间是好事。
可以读一读想读却没来得及读的书,去看一看值得看几十次的电影。甚至去没人的地方走一走。
而如果不想要太多的曝光率,话剧舞台反而让人沉迷。
“但是前辈你的消息也太灵了一点。”仁王道,“我日程刚空出来……”
“那你来不来?”
“来,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说着,仁王收拾收拾就去了剧场。
排练的间隙会收到迹部的短信,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说起来他们都没删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都没换过号码。其实就算换了,想要拿到联系方式也很简单。都是公众人物,就算私人电话拿不到,还有工作电话呢。
“我为什么就不试试给你发骚扰信息呢?”仁王这么说,“比如有事没事推送鸡汤,讲讲段子。”
“你可以发,我不会把你拉黑的。”迹部宽容道,“我现在觉得有事没事刷一刷SNS是很好的消遣。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出门连脑子都不带,也是挺稀奇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了……少看一点那些东西,会拉低智商的。”仁王心情十分复杂。
“我以为SNS是你工作的一部分。”迹部是不会明说,最开始去看SNS,也是在娱乐新闻里找不到仁王的消息有点焦躁的缘故。
关注不再联系的前男友实在很没道理。
不过SNS也给他扩展了新的视野,信息时代的节奏太快,网络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会让人丢掉一部分脑子。
“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我的社交账号也不需要我管理。”
当然了,他也是有小号可以窥屏的。
类似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
中间时常隔着几个小时的延迟。
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聊天啊。
仁王按掉屏幕,想他和迹部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17
当初说分手,大概算是他自己一意孤行。
有些东西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也以为不在意,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自尊心被压缩到了极点,无处膨胀,搅得人心里难受。
这是他的责任,和迹部无关。
仁王挺感谢迹部的平静。
他不想道歉。也还好迹部足够体贴。
可或许就是断的太干脆了,某些没能耗尽的东西就残留了下来。
它静静地在角落里,不见阳光不见雨水,却又不会死去。
仁王知道自己总是容易想太多。
这原本是优点,让他能在面对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和结果时做好心理准备。
可这也是缺点。
当控制力无法满足控制欲,他就只感觉到心慌。
这些年他接了不少剧,也演了很多角色。一开始的狗血偶像剧暂且不提,后来接的剧本确实多是悲情角色。电视剧里的人生大多围绕着感情,仿佛世界没有爱情就失去了颜色。仁王一开始费解,后来多少懂了一些。
感情是光啊。
人没有光,是活不下去的。
说起来他在圈子里还算受欢迎。
本身圈子里男女通吃的人就多,于是给他暗示的男男女女比例也近乎平衡。
他始终兴趣缺缺。
由奢入俭难。
人的本能,是选择最好的那个。
最好的那个又是怎样的呢?
晚上的时候迹部发来短信。
“你们还在排练?”
“嗯。改了一点剧本。”仁王抽空回复道。
“我去探个班?”
“……噗哩?”
“把口癖改掉还非要在短信里拼出来,你是多喜欢这两个音节啊。”
“你管我。”
“我不管。总之你们一个小时之内也没法下班吧?我去给你送宵夜。”
所以这是在干嘛啊。
仁王想,太让人费解了。
这不像是迹部的作风。
……可他也说不清迹部到底是怎样的作风。
18
仁王话剧演出的第一场,迹部留出了时间。
也不是特意,就只是时间表可以有空余,那就这么做吧。
倒不是不想,或者不愿意“特意”,而是迹部知道,这样的特意,会让仁王慌张。
仁王是很少慌张的。
这人胆子本来就大,还对很多事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于是这样的慌张就显得可贵。
毕竟……
只有我能让他变成这样。
迹部颇为愉悦地想。
前几天忍足知道了他和仁王又开始联系的消息,颇为不解地打电话过来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和你说?
别把你脑子里那些一百八十几电视连续剧的情节往本大爷身上扣!
迹部拒接了忍足的电话。
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感情断了就是断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再和仁王见面时和人相谈甚欢。
除去“前男友”这个身份,仁王本身就能让他欣赏。而曾经在一起那么多年养成的默契一直也没有消磨掉,那样的张力在两个人之间,根本无法忽视。
“可如果你们能相安无事地做朋友,这两年就不会毫无联络了不是吗?”忍足锲而不舍地打电话。
“谁说我把他当朋友?”迹部嗤笑道,“我在追他。”
忍足呛到了。
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迹部先生,你说什么?”
迹部懒得理他,又一次挂了电话。
他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舞台上的仁王是很耀眼的。
不是会压去别人光芒的那种耀眼。
是像当初在网球队里一样,不是特别明亮,却叫人觉得不可或缺的那种耀眼。
迹部一直觉得仁王是纯粹的。
某种刻在这个男人骨子里的任性促成了那样的纯粹。
而他明明知道仁王也有着诸多压力,也在现实的逼迫下做出过并不情愿的选择,却还是觉得这个人是自由的。自由的仿佛抓不住,像一阵风。
这些年来,那么多人以为仁王是他养着的金丝雀。
他和仁王谁都没有对那些言论发表任何看法。
怎么可能是金丝雀呢?
他关不住他。
他甚至快要把他驯服了,在关头却功亏一篑。
那天仁王说他不会道歉,迹部觉得太荒谬了。
我也不会道歉。他这么说。
如果两个人都觉得自己需要道歉,那么这段感情,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19
谢幕以后迹部去了后台。
他在最后一间化妆室里找到了仁王。
化妆镜里的仁王被厚重的妆容带出妖异和冷漠的气质。粉底很厚也很白,嘴角那颗痣却依然存在着,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迹部看着仁王还没擦掉的一片红色眼影。
眼线勾勒出的上扬的线条与这人天生带着的一点嘲讽的气质相合。
这是他很少见到的工作状态的仁王。
他们错过的彼此,原来有那么多。
迹部突然就不想把某种心照不宣的拉扯保持下去了。
20
听到迹部说的那句“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的瞬间,仁王擦卸妆水的手就抖了一下。
刺激性的液体擦拭到了眼尾,眼眶里便有些酸涩地疼。
仁王想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明明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是在表演给谁看呢?
可他就是吃这一套啊。
“好不好”?
他想,你分明就是吃准了我不会拒绝的。
他当然不会拒绝。
他那么喜欢他。
21
猎人发现了他的猎物。
可他的捕猎失败了。
他甚至被他的猎物当做了猎物。
怎么办呢?
各退一步,求同存异?
两败俱伤?
这是一个可以反复思考很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