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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狐部神射手•阿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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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部神射手•阿雎•语
二十年前,我家住在京城近郊,父亲是有名的士大夫,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但是科考出生的国家官员,很多都作过父亲的学生,连先皇都赞誉过父亲的才情,因此朝庭对我家一向算是优礼有加。
那时候,可热闹了,父亲的老奶奶,也就是我们的祖奶奶九十高龄身子依然硬朗,四世同堂,真正羡煞旁人,一大家族人亲亲密密的住在一起,几房的关系都和睦容恰,记得当时年轻的皇帝都感叹过,“治国当如先帝,齐家当如闻氏”的话。
不错,我,正是闻家最小的孩子,那时我不叫阿雎,我叫闻菊。我与比我大两岁的嫡亲的小哥哥住在一间屋内,我的小哥哥,名叫闻竹。
从小见过我的人都夸我眼睛明亮清澈,其实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哥哥,哥哥的眼睛才真正动人得可以让人说不出话来呢!
可惜,哥哥天生腿疾,四岁才能够勉强走路。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哥哥喜欢坐在房里看书,很少出来走动。
有一次,初冬刚下过第一场雪,我从外面跑回来,看见哥哥坐在我们卧室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本《诗经》,他的面庞清秀安静,光洁如玉,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新的镌永气质,实在是雪也没有他好看。
从那时起,我的眼睛就总是不自觉地追逐哥哥的影子,我会为他片刻短暂的笑颜无限心喜,我爱听哥哥呼唤我的名字,“小菊,小菊”,一声声温暖亲昵。
在我家的后院里,栽种有一棵中土很少见的琰红果树,听祖奶奶说,那是我们的爷爷年轻时从南疆带回去的苗子长起来的,种它的意思是希望闻家的子孙代代和睦相处,家和才能万事兴。
琰红果,特产南疆,据说出自一个果实的种子长成的植株,如果有一棵死去了,那么其他的也会纷纷枯萎。“分开的兄弟如果站在琰红果树下说话,他的兄弟晚上就会梦见他。”祖奶奶拉着我们的手告诉我们。
那时候我们还小,都天真的以为我们永远会在一起,是不会有分开的一天的。
每年琰红果成熟了,我就爬上树去摘果子下来和哥哥一起吃。哥哥总是站在树下望着我,担心地叫:“小菊,快下来!看别摔着了!”,我好高兴,我知道那个时刻哥哥的心里装着的,全都是我。
九岁那年,温柔美丽的姑姑出嫁了。她是自己抛绣球择的夫君,姑姑说她站在绣楼上,看啊看啊,谁都不满意,忽然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骏马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姑姑就脸红了,就是他好了。
姑姑出嫁的前一天,我哭着告诉她我舍不得她走,从小姑姑都那样疼爱我们的!姑姑却抚着我的头说,傻孩子,将来你们长大了也都是会成亲,组成各自的家庭过日子的。
于是我止住眼泪,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夜晚的凉风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思考姑姑的话,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哥哥将来也会结婚的,会离开我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生活!
我不要!
两年后,京城出了翻天覆地的变革,齐王造反,一路打来,生灵荼炭。年轻皇帝施行仁政,却落得下落不明,据说已经惨死于乱军之中。国家东方一直有海瀛国虎视眈眈,那个海瀛国,自从他们的明月太子轩辕祁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我国的骚扰,以前国力强盛时他们倒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现在赶上中原战乱,无暇东顾,海瀛国虽未大肆来犯,然而军队扰民行径加剧,东部沿海的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为此,父亲斥退了投靠齐王的几个官员,他们曾经是父亲的学生,然后在家中设下灵位哀悼亡帝。父亲的这一举动,毫无疑问的成了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忘不了那一天,正在后院琰红果树处玩耍的我们,被突然闯入的士兵吓得几乎呆掉。一支箭射中了我的腿,我痛得从树上栽落下来……腿,从此伤了,痛了二十年,无法奔跑,只能勉强行走。
见哥哥的最后一面,便是被几个粗鲁的士兵大手按在地上的他,奋力挣扎抬起头,看我,叫我的名字,泪流满面……
……
我和哥哥因为年纪小,我们是闻家免赴市曹的仅仅两人。但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等待我们的命运将是天各一方的分离。我被发佩到南疆,归五兽族狐部管,听说哥哥要到北方冰原去,一南一北,从此想再相见,何其渺茫。
南疆满山遍野都是琰红果树,然而曾经陪伴在我身旁的人现在正在苦寒的地方,相比之下,我真想和他换换,南疆,至少阳光明媚吧,对孤独的人而言,总比寒冷的冰原来得舒服些。
我的腿,果然是不行了,生活上很是不便,我又在担心哥哥,他不止腿不好,身体还弱,可怎么办呢?
后来,我发现在这里没有人有我眼神好。狐王因此器重我,说我天生是成为优秀射手的料子,注意培养我,我也明白必须有一技之长才行,所以分外努力,结果不久竟在一年一度的射箭比赛上百发百中,神射之名不径而走。
大家对我其实挺好的,但是我注定只是这片阳光下一个孤寂的外族人。
十五岁之后不时会有女孩作弓坠送给我,可我从来都不肯收。我的心里,有一个影子,我担心自己不能作一个称职的丈夫。
分开的兄弟如果站在琰红果树下说话,他的兄弟晚上就会梦见他。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几乎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我对自家院里的琰红果树说话,只是想象眼前就是哥哥。我常常坐在树下睡去,有他的梦,我希望每天都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公主百合很爱来找我,她对我说:“你看上去和大家都不一样呢?”她缠着我要我跟她讲中土风情,还兴致脖脖地根据我的描述,作了一个绣球出来。
看到绣球就会想起早逝的姑姑,就会想起姑姑说过的话,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应该已经成家了吧?哥哥,那样就可以幸福了么?
百合公主的眼睛和哥哥的很像,都明亮非常,我所以喜欢她来,喜欢看她的眼睛。
她过生日的时候问我要礼物,我没怎么多想就刻了一柄有琰红果图案的佩剑,再刻上“竹菊”二字,当时想法很简单,只是压在心里很难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百合因此笑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喜欢琰红果的人”,我胡乱笑笑了事。
其后古祭坛崩溃,四部喧哗,等等大事,我固然要保卫狐部,但又始终是最超然的那一个。有我这番经历的人,大概都会对任何剧变麻木不仁吧?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都三十一岁了,再过二十年,我就该老了,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我们相逢,我是否还能再认出他来?他又是否还能认出我来呢?
今天,百合从中土回来领了一个可人到我家,看上去十四,五岁的一个少年,我竟然脱口叫他哥哥,真是……难为情。
他和哥哥真的太像了,只不过额前多了一弯奇异而美丽的蓝月牙,而且,他也喜欢琰红果。
他只是俯身摸了摸我的膝盖,二十年旧伤居然就好得一点痕迹没有,我说“下雨天留客”,想好好感谢他,其实我挽留他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他在弯腰为我治腿时,我发现在他耳后跟哥哥同样的位置,有一个同样淡紫色,同样形状的胎记。
明明陌生的人,给我的感觉却强烈的熟悉,我想我真是太思念哥哥了,思念成疾。
那天晚上,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我的身边睡着哥哥,我们小声的说话,还像两个怕被大人发现还没有睡着的孩子……
谁知道灾难突至,外面的哭喊尖叫惊醒了我们,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身体里来,这里是南疆,五兽族,狐部。
虎部一直都野心不小,今夜发难也不必太意外的,只是他不应该被卷进来!我请他赶快离开,然而他却对说他会下咒,结合我的箭一定威力巨大。
他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我。我的心里掠过一丝甜蜜,仿佛又是昔日我骑在树岔上往下看,看见哥哥担忧的目光……
一支箭射向了百合公主!我没有太多由豫就扑了上去,这个情景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是百合的,她叫我“阿雎”,还有一声是那少年发出的,他居然叫我“小菊”!
我看到他流泪的眼睛,二十年时光瞬间交织重叠,那个炎热的午后,哥哥就是这样悲泣地望向我。
真的是你……我没有作梦啊,真好,真……好……
哥哥,我来不及跟你说更多了,我看到自己的血,我感到我的身体正慢慢冰冷,生命正在我最不想离去的时候离我而去。
原来我们分别了二十年,再聚首时只有这一天,但是我仍然感激老天,感激今生让我们作兄弟。
如果有来生,哥哥,我们还作兄弟,你说好么?
我们一辈子不分离,你说好么?
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