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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二个何晶仪(已修) ...

  •   不经意间上海已是春天,早上出地铁时风吹在脸上,像孩子调皮的手,温暖而湿润。快迟到了,赵铮走得很急,背上密密出了层汗。人潮滚滚,每个人面无表情走自己的路,她也不例外,边走边想工作安排。作为祁氏工业上海办的唯二成员,她和上司何晶仪兼了行政和销售的所有工作。今天何晶仪去嘉定拜访客户,她留守办公室整理文件,顺便面试文员和司机。
      两个月前,她还在广东的总公司上班。那天早上,秘书洪远蘅打内线叫她来董事长办公室。一到六楼,洪远蘅正在接电话,用手势示意她赶紧进去。赵铮定定神平缓了下呼吸,站在门口用适中的声音打招呼,“祁先生。”
      董事长祁定宏是香港人,快六十了。按广东风俗,公司上下称呼为祁生,背后却都以老头为代名词。他坐在单人沙发里翻阅文件,头也没抬随口叫她进去。房里很安静,赵铮的鞋底在地毯上擦出悉悉声。销售部高级经理何晶仪坐在长沙发上,腰挺得笔直,对她礼貌地笑笑。
      赵铮不清楚老板的用意,站在那心里七上八下。她在祁氏最早做质检,后来老板发现她应对得体,相貌秀丽,调到手下负责人事,前几周又把她放到销售部跟业务。入职八个月里转了三次岗位,到底他什么想法,赵铮自嘲属阿Q,只能视作学习更多东西的好机会。
      老头终于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着赵铮跟何晶仪说,“她跟你去。”
      赵铮明白了。
      销售部最近一直在偷偷议论上海办事处,何晶仪已经去做了一个月的先期工作,这次回来是述职吧。开发长江三角洲市场的方案由她提出,去到那么远,比起在总公司出入有专车、办公有小间的待遇,落差很大。但一来她丈夫是上海人,可以夫妻团聚;二来她不会躺在功劳簿上睡觉。公司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十年来从秘书做到销售部第一高管。老头曾当众说,女人要不像何晶仪一样能干靠自己,要不就和我太太同样好运靠老公。
      没想到,老板居然安排自己跟她去闯新市场,赵铮有丝兴奋,更多的是担心,我能应付高高在上的女上司吗?销售部每周一的全体例会上,主持者何晶仪端坐会议桌一端,而新人赵铮,还轮不到桌边,只能远远地在外三圈,把本子放在膝头记录何晶仪的每句发言。
      第二天她跟何晶仪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两个月眨眼间过去。
      打卡时正好九点正,虽然驻外,她们的考勤记录每月得传回总公司。打完卡,赵铮先泡杯咖啡,然后略做打扫,这才坐下来边吃早饭边收邮件。何晶仪不在,她乐得轻松。平时两人共处,尽管前者一付有商有量的样子,可赵铮还是处处留意,提醒自己别不当心撸了上司的倒毛。
      何晶仪对于助手的第一人选不是赵铮,不仅如此,她甚至有点讨厌半路杀出来的人。赵铮哪,太世故太成熟。何晶仪轻描淡写地评价。
      不可否认,在同龄女孩大多爱撒个娇的阶段,赵铮的乖巧已经让她鹤立鸡群。从小被母亲教育做人要稳重,做事要有眼力劲,后来大学寒暑假又在亲戚开的旅行社里帮忙,工作后她确实比别人透着能干。不说别的,领导安排工作时,赵铮的姿态已经让人心生欢喜。别人说话时,她总是静静注视着对方双眼,在恰当的时候发表点自己的看法,但又绝不抢别人的话。祁老头一眼把她挑出来加以培训,有他的道理。只是他的对她的定义,目前来看,是害了她。
      第二个何晶仪。
      谁会喜欢眼前出现另一个自己?谁不希望老板心中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就连赵铮也不喜欢这个定义,我哪有人家那么霸气。难听点是难侍候。
      约好的面试时间是下午,赵铮先整理差旅费报销单。她练过好几年钢笔行书,写的字流畅刚健,何晶仪乐得把这些事交给她处理。她边做边佩服何的能力,靠公交车跑遍江浙市场,这一厚叠五元十元的小票,带回的订单快追上公司多年经营的珠江三角洲销售区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没等她应声,人已经进来了。
      目前租的办公室只有二十几平方一间,放着两套办公桌椅,靠墙整排的钢制文件柜,余下的空间刚够放复印机、传真机、饮水机、样品本。客人来了,只能坐在折叠椅上。现在来的人恰好个子很高,赵铮顿时觉得房里暗了下来。
      “有事吗?”她站起来问道。
      来人是二十出头的男孩,简单的白恤仔裤,头发超短,眉眼清朗。
      赵铮有点诧异,这样的男孩大概大学都没毕业吧,找上门来有什么事呢。
      “听说你们在招收司机?”男孩腼腆地问。
      她诧异地反问,“你做司机?”
      太可惜了,这样的身高,这样的样貌。
      男孩点点头,补充道,“我有B照。”
      “好吧。”赵铮公事公办地拿出招聘表,推到男孩面前,“驾驶证、身份证正本、学历,请拿出来让我复印。”复印时趁男孩低头填表的当口,她赶紧扫了眼他的证件:杨森,23岁,上海人,汽修专业毕业。
      哦。
      何晶仪看了杨森的资料,忍不住打趣道,“小帅哥呢。我没在的时候你倒有场艳遇。”经过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何晶仪对她的态度比最早缓和很多。赵铮正在给何晶仪泡茶,回头笑道,“人比照片更好看。大专出来的,要求的薪水也不高,不如就用他?”何晶仪也笑,“也好,起码出差时赏心悦目点。”她奔波了大半天,一回办公室脱掉高跟鞋,趿着双拖鞋,和赵铮细细地对工作,“配码表发回去了没?下月预算?…”
      两人下班时天已经全黑了,何晶仪家在陆家嘴,赵铮租的房子在莘庄。
      “要不要去我家吃饭,老王做的菜不错。”何晶仪建议,“你那实在太远,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赵铮连连摆手,笑道,“不了,何姐,我路上吃点就行。你们口味淡,我吃不惯。我好麻辣烫。我那虽然远,可地方好,大而且新。”
      何晶仪是广东人,老公王浩文上海人,做的菜在湖南人赵铮吃来有点偏甜。当然她也没想到,以后竟长长久久呆在江苏,渐渐习惯了这边口味。
      地铁照例地挤,在人民广场转1号线,终于在黄陂南路和陕西南路下去一大片人,赵铮才可以坐下来。
      累,与空。
      心里空荡荡的,这几年,从南到北,总晃来晃去找不到着落,无论在深圳还是上海,坐在黄昏时的地铁中,除了茫然,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形容心情的词。事业无成,至今仍是小助理,仰人鼻息,说话做事都得掂量一下。
      我哪里是第二个何晶仪,至少她决不会像我这样找不到前方的出路,只知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赵铮讪笑了一下,在这年纪时,何晶仪应该已经知道追求的目标,并且向着这目标坚定地前进,至少她做中层时才二十四。俗话说立志要趁早,赵铮大学时的志向是老公孩子热炕头,因此大一时是第一批谈恋爱的。毕业后她跟着男友去深圳,相见好同住难,没多久两人对彼此彻底失望。她的理想也就早早破灭,有时也会愤世嫉俗地觉得对男人好,还不如工作上的回报来得快和大。
      人下了又上,上了又下,车厢越来越空,上到地面时,路边的高楼点点灯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25岁的赵铮不算多感的人,唯一谈过的男朋友刘耀东分手时说:赵铮啊,你说话做人能不能别那么掷地有声,男人都会累。
      她抬眼看他,嘴动了两下,不知被什么哽住了,发不出任何音节。看在刘耀东眼里,突然伤感起来,目光渐渐柔和。他伸手摸摸她光滑得丝缎般的长发,叹了口气,大概为两人共度的岁月感慨。对这场失败的恋情,赵铮从头到尾没掉一滴泪、没抱一句怨,可能也令他看不惯,你的心肠怎能如此刚硬?
      赵铮胸口堵了好几个月,每天安慰自己,等我做完今天的事再来想。默默过着日子,直到某天黄昏在地铁上突然觉得腮边痒。一摸,才发现冰凉的全是泪渍。不是不伤心,只觉得哭挽回不了任何已发生的事。
      时间比任何药物都能治疗心灵的伤痕,哭完这次,赵铮可以若无其事地听刘耀东说新女友了,“她怎么不像你那么懂事呢,老跟我闹,不是嫌情人节礼物送得轻,就是嫌没带她出去旅游。”她听着电话,嘴里嗯啊噢噢附和数声,心里却直嘀咕,从前我怎么会和他谈恋爱,还处了那么久,幸亏分手了。
      后来她转了工,刘耀东再打来,她温柔而坚定地说,“耀东,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不方便再和你有联系。”刘耀东愣了愣,急急道歉。后面还有一次,赵铮客气地说,“对不住,我在外地出差,稍后复你,好吗?”
      当然赵铮没有新男友,对不想接的电话,撒点无伤大雅的谎来婉拒也好,善意的欺骗总比双方下不了台好。无论私人事情,还是公事,她都是同样的温和。何晶仪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特恨赵铮这点粘糊,有时没耐心听她在工作上周旋,直接抢过电话来,“袁梅,我跟你说,你告诉他们,我一定要下这批单,叫他们无论如何给我排产插进去。”说完没等对面回话就搁了,顺便瞪她一眼,哼道,“有那么多废话。”赵铮也不和她争,把缠成一团的电话线顺好,自去做事。袁梅负责外省区的跟单,属于部门内的弱势,不敢再打电话来回,只好在MSN上诉苦。赵铮看着何晶仪走开的时机,帮袁梅打电话到车间去求情,幸好负责生产的副总很喜欢赵铮的委婉,大部分时候总是答应作特别的安排。
      过了几天,杨森正式上班,第一项工作是和她俩去车行选车。其实也简单,早定好买雅阁,无非帮着办提车的手续。半天下来,杨森开着新车载两人回来了。
      他不爱说话,做事却很勤快,搬搬抬抬不用叫。加上长得好,很爱清洁,空下来把车擦得一尘不染。何晶仪非常喜欢他,常常和赵铮开玩笑,“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从了他?”赵铮暗自生气,为何我要和司机谈恋爱,有共同语言吗?可她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淡淡一笑,“何姐,我比他老。”
      何晶仪不以为意,“你不过大个一岁两岁,有什么要紧。三木长得好脾气好,这才是重要的。女人不要太摆架子,等几年下来青春没了,你嫌他学历低,他还嫌你老呢。”三木是赵铮替杨森起的外号,何晶仪听后觉得有趣,也三木、三木地叫。赵铮不吭声,没听见般看窗外风景,手指拧着包上的带子,因为用力指甲泛白了。
      杨森开口解围,“何姐,我只是小车夫,配不上赵姐。”语气谦卑,但表情却很坦然。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赵铮非常羞愧,内心那点轻蔑当面给人看穿,她不是脸皮厚的人。
      何晶仪说过就忘,没有放在心上,下班时打声招呼拎着包走了。赵铮洗掉两人的水杯,把垃圾扔了,检查好门窗,才关好电源出门。走到楼下,杨森还在擦车,看见她,笑吟吟地说,“赵姐,明天见。”
      赵铮见到他一脸阳光灿烂,有点后悔下午的事,毕竟开玩笑而已,可也不能说什么,笑笑道,“嗯,明天见。”
      又过几天,招的前台文员蓝瑛上班了。何晶仪对待下属一向大方,请三人去金茂的凯悦吃自助餐,庆祝小团队成立。蓝瑛刚毕业,长相和声音一样甜美,第一个跳起来欢呼,搂着何晶仪嚷何姐万岁,逗得大家全乐了。
      何晶仪已婚妇女习性发作,边吃又开玩笑说蓝瑛和三木是很好的一对,同样的年轻亮丽。蓝瑛高兴地问,“真的吗,我很喜欢三木,找男朋友就得找漂亮的,其他都可以后来培养,长相可没办法。”说时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快飘出心形来了。
      何晶仪瞄赵铮一眼,“你不要,人家抢着要呢。女人过了好时间就不值钱了。”
      赵铮淡淡笑着,过会说,“我去拿饮料,何姐,要不要帮你带一杯?”
      她起身后听见蓝瑛问杨森,“三木,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杨森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我喜欢赵姐这种类型的,又大方话又少。”
      蓝瑛还在追问,“可她对你来说年纪太大了啊。”
      杨森客气地说,“我去拿食物,你慢坐。”
      隔着堆满水果的食品台,赵铮对杨森笑了笑,后者回报以相同的微笑。
      这孩子的教养不差,吃东西时斯斯文文没一点咀嚼声,白衬衫领口和指甲边都很干净。赵铮对杨森好奇外又有丝惋惜。想想读书时学的“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的螺丝钉”,不觉暗自取笑自己还是万物皆下品唯有白领高的想法。
      可我要的男人,起码他得能让我仰视。和普通少女一样,赵铮对爱人少不了浪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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